有道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眼下的慕府更藏不住事。
不過短短一個晚間,六小姐要跟著一道入京的消息,已傳遍了慕府上下,眾人懼是震驚。
一個時辰后,消息便傳到了莊上。
慕晚珂款款的從榻上站起來,走到堂屋中間,慢慢坐下,眼中一片平靜。
堂屋冷清,慕晚珂打了寒顫,道:“天怪冷的,去把爐子生得旺些,也不必再檢省著。”
杜嬤嬤把扁黃銅腳爐拎出來,加了幾塊銀絲碳,垂手立在慕晚珂身旁。
“小姐,事情已妥,再有半月,咱們就要進京了,小姐該布置起來了。”
杜嬤嬤搓著手,一臉的喜色。
慕晚珂一顆七竅玲瓏心,豈能聽不出這話中的深意。
她要回慕府了,不再以一個瘋子的身份,而是以堂堂正正二房嫡女的身份回去。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也是一場面對面的肉搏戰(zhàn)。雖然她有把握,但凡事瞬息萬變,她不得不當心。
慕晚珂深吸一口氣,端起茶盅,慢慢的飲了一口,道:“是該做些布置了。去把人都叫來,凡事,只從咱們這六人開始?!?p> 杜嬤嬤低聲道:“小姐,京里的大房可不是省心的主啊……”
“嬤嬤!”慕晚珂擺擺手道:“飯一口口吃,事一件件做,咱們得踏踏實實的。”
“是小姐?!?p> “去跟李平說,今晚我要到姨母的墳上去一遭,是該跟她道個別了?!?p> 梅氏的墓并未入慕府祖墳。只因她是橫死,且又是戴罪之身,怕壞了慕家的風水,因此族長并幾位老爺商議后,葬在慕府祖墳的后山,那里終年看不到陽光。
聽杜嬤嬤說,就是這后山,也是慕府看在她替慕家留下一女的份上,恩賜給她的。按著慕老爺?shù)囊馑?,隨便哪個山頭埋了就成。
夜已暗沉,彎月如鉤。
北風漸起,寒意森森。
梅氏的墳前,擺放著一色的精致菜肴,瓜果點心。
慕晚珂一身素衣,跪在墳頭,接過杜嬤嬤遞來的香,拜了三拜后插在香爐里。眼前浮現(xiàn)姨母牽扯著表妹的手,緩緩走過奈何橋,眼淚簌簌而下,一步三回首。
慕晚珂抬頭看了看天,凄慘一笑。
“委屈姨母再忍幾年,待我在京里站住了腳跟,就把您遷回去。這慕府就是狼窩,就是虎穴,還是跟祖父,祖母,母親他們一道才好?!?p> 杜嬤嬤一聽這話,淚如雨下,哽咽的喚了一句:“小姐?!?p> 慕晚珂濕了眼眶。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似要將那淚逼進去。事實上,當年的一場火,什么都沒有留下,梅家百十口人化成了灰,化成了煙。
福伯只在梅家墳塋的邊上,堆了個土堆,連個碑都沒敢豎。
“姨母,你放心,誰害的你,誰害的梅家,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你在天之靈,保佑小晚平平安安,一切順遂。嬤嬤,你也過來和姨母說說話吧,以后就不能常見了?!?p> 慕晚珂背過身走開幾步,眼淚終是慢慢劃落,一滴滴落在泥里,瞬間沒了蹤影。
在這個世上,縱然有嬤嬤,福伯,她慕晚珂依舊是孑然一身,她的父母親人,早已在另一個世界里。
她強忍住眼淚,只將手撫上了心口。心口隱隱作痛,似那一劍,又穿胸而過。
慕晚珂晃了晃身子,目光一點點浮上哀色。
杜嬤嬤早已泣不成聲,絮絮叨叨說著往年的舊事,說得累了,便哭幾聲,哭得累了,再說幾句。許久,慕晚珂嫣然一笑,笑顏如花。
“嬤嬤,咱們……該走了。”
回到莊子上,張承早已悄無聲息的等在莊上。
慕晚珂見他來,眉梢有了笑意,朝李平遞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后入了堂屋。
杜嬤嬤親自上茶,然后掩了房門,退守至外面。
這一夜的堂屋,燈亮至天明。
京城。
一處安靜的宅子。
煜王獨自一人坐在這簡陋的書房中,自己為自己續(xù)了一個滿杯。杯滿,他四下打量。
這里雖然簡陋,卻依舊收拾的干凈,一塵不染。他知道這里是誰在每日打掃著,也知道放在幾年前,這樣的事兒如果傳出去,將會是天下最無稽的笑話。
周煜霖搖了搖頭,俊目漸漸黯淡,一張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放蕩不羈的面容,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簾籠一挑,一襲高大的身影,踱步而出。來人的步履很輕,很慢,卻很穩(wěn)。
“來了?”聲音如一泓秋水,毫無波瀾。
“來了?!敝莒狭剌p輕的應(yīng)了一聲,卻很恭敬的站了起來。
“坐?!蹦侨诉€未走近,周煜霖已替他挪開了椅凳。男子淡淡一笑,用手拍撫在他的肩頭。
“兄長……”周煜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兄長的面容有些模糊,曾經(jīng)燦爛的笑意,此時已成為一種奢望。寬大的衣袍套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越發(fā)清減了。
來人晦澀一笑,道:“先坐下說話?!?p> “兄長的身子如何?”周煜霖看著他隱在燭光外的暗影,臉色有些凝重。
“呵呵,還行。”一股若隱若現(xiàn)的燭火香氣彌漫著,兩人都沒有再往下說,只用眼睛打量著對方,悄無聲息。
許久,周煜霖輕咳一聲,低聲說起這一次的江南之行。
男子只坐在暗處靜靜的聽著,甚至連周煜霖接連遇刺,賢王緊隨而去這樣的事兒,都引不起他丁點的情緒。
周煜霖說完,便靜待他開口。許久,男子蹙眉道:“這么說來,石家起復(fù)了?”
周煜霖點點頭,“慕家的江南織造監(jiān)察史一職被奪,陰差陽錯的石家就起復(fù)了?!?p> “陰差陽錯?”男子低語“最肥的江南織造,又怎會陰差陽錯?!?p> “兄長?”周煜霖心頭一緊。男子搖搖頭,抬手指了指那盞燭火,“將石家……薛國公府……將我,置于這火光之下……”聲音忽然停頓,一雙銳眼,迸出光芒,牢牢的盯著煜王,
“你應(yīng)該沒有這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