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層厚重的棉布簾子,聲音傳進屋內,來福神色一悲,跛著腳的走了出去。
杜嬤嬤奪抑著悲憤,起身給屋角的炭盆加炭,然后倒了熱水來,洗了帕子替躺在床上的人擦拭著身子??粗矍暗囊粍硬粍拥娜藘海艐邒呷滩蛔”?。
“小姐,你聽見了嗎?二奶奶才走三個月,新墳的土還是潮的,二爺就娶了新二奶奶,真真是絕情絕義??!”
手中的帕子涼了,杜嬤嬤浸了熱水,重新絞了一遍。
“小姐啊,這些日子多虧了來福,他奉了老爺的命令,從京城逃了出來,摔斷了一條腿,給二奶奶報信,沒想到……到底是遲了一步……小姐啊,你要早點醒來,一定要活下來啊,再不醒,老奴就活不下去了?!?p> 杜嬤嬤哽咽著。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緩緩睜開。
漆黑,邃遠,深似幽潭,似充斥著萬千情緒,又似波瀾無驚。
杜嬤嬤尤不自知的轉過身絞了帕子想要給小姐重新擦拭。
“嬤嬤”
一聲稚嫩無比低沉的聲音響起,仿佛來自地獄深淵。
杜嬤嬤聞聲一愣。
哐鐺一聲,銅盤被踢翻,杜嬤嬤猛的撲到床邊,目光死死的盯著床上的女孩。
“嬤嬤,我渴了?!迸⒚寄苛鬓D之際,紅唇輕啟。
杜嬤嬤嚇得魂飛魄散,一屁股跌落在地上。
“來福,來福?!?p> 來福一瘸一拐沖進來,震驚之下,摔掉了手中的草藥。
床上的女孩慢慢的撐坐起來,鵝蛋臉,皮膚雪白,一蓬厚墩齊眉流海,瓷娃娃一般的可愛。
“嬤嬤,我渴了?!?p> “小姐……你居然……居然會……會說話了”
杜嬤嬤慌慌張張的爬起來,自家小姐胎中受損,打生下來就癡癡傻傻,連講話都不利落,又怎么會……
她瞪大了眼睛,仔細端詳,小姐還是如從前一般,似乎又有些不同,原本癡傻的眼光,如月光般清澈。
杜嬤嬤緊握著小姐的手,泣不成聲道:“老天有眼啊,一定是二奶奶在天之靈保佑了小姐?!?p> 女孩睫毛微微一顫,目光落在數丈之外的來福身上,清一清喉嚨道:“來福,是你救了我?”
來福一個踉蹌,愕然抬眼,他與六小姐素未謀面,自己如今這副模樣,別說慕府二爺沒有認出來,她又如何認出的自己。
“你……你……是誰?”
女孩悲澀一笑:“世醫(yī)梅家,祖父擅診脈,母親擅用藥,而你梅來福,最擅用針。能將七日斷魂散逼出體內的人,當世之中,舍你其誰?”
來福臉色煞白,青筋暴出,眼睛似要從眼眶中瞪出來。
他久居梅府,又常行走江湖,見多識廣,于市井坊間曾聽聞過諸多怪誕之事。想到此處,身子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他哆嗦著壯膽問道:“你到底是……是誰?!毙闹杏袀€念想,他期望著看著床上的女孩。
女孩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將深凝的目光收回,垂下眼簾,深密卷翹的長睫掩去了眸中萬千情緒。
杜嬤嬤手心濕滑一片,顫著聲試探:“你……你不是小姐?”
女孩靜默了良久,才抬起頭。
這一瞬,世間萬般鉛華,再難掩她臉上的那份悲戚。
“我是梅子陌!”
聲音不大,卻如道響雷清晰的劃過屋中人的耳畔。
一片死寂。
“扶我起來?!泵纷幽皰暝?,胸口痛楚難當,似有烈火灼燒。
“小姐切不能亂動,七日斷魂散的毒入四經八脈……”
“扶我起來!”聲音不大卻冷得讓人發(fā)抖,面色如雪霜。
杜嬤嬤和來福對望一眼,將她扶到銅鏡前坐下。
伸手摩挲著臉頰,鏡中的女孩肌膚勝如雪,眉目如畫,微微上翹的朱唇,嬌嗔中帶著幾分可人,難掩媚態(tài)。
她微微失了神,左右端祥著這副面孔。
這本不屬于她的面孔,而是她的表妹慕晚珂的面孔,為什么會這樣?
梅子陌心中一痛,幾欲暈絕。
“小姐!”杜嬤嬤和來福一左一右的扶住搖搖欲墜的梅子陌,臉上盡是擔憂。
梅子陌咬牙再看,目光流轉處,少女那如墨似漆的眼瞳中,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深邃和沉寂。
她輕嘆一聲,只有這眼神,才是她的眼神。是她梅子陌前世臨終一刻參透紅塵,再無眷顧的眼神。
梅子陌發(fā)出一聲極淺的呼聲,身子軟軟的歪了下去,倒下去的剎那,她終于明白,世上再無梅子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