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想了一刻,說不定杜伯就是個中關(guān)鍵。
她心底漫上一層又一層的涼意。他們言家是書香世家,秉性正直寬仁,一向待下人寬厚有加。她母親黃氏執(zhí)掌內(nèi)宅,管理言府一眾仆婢,便是連重話都未曾有過。對府中積年的老世仆,如杜伯這樣的更是一向禮遇厚待。而杜伯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一見到她總帶了笑意,二公子、二公子的叫她。如若真的是他,她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
“阿晏?!彼ь^看他。李晏早已從她和紅綾的對話中明白了關(guān)鍵,接道:“我會盡快差人去查查這個杜伯?!?p> 言歡愕了一愕,其實,她本來是想說“恐怕要查查杜伯”,誰知李晏直接就把件事應承下了。他還像五年前一樣待她,把她的事當成他自己的,總是不遺余力地為她幫她。只是這五年里,她無依無靠,漂泊在外,事事都靠自己,早已獨立慣了。而這段時日他一味的寵她,什么事都為她提前做好,她不用費半分腦筋和力氣,這樣一來她倒是有些不習慣了。
李晏命人招了杜渲來,將查杜伯的事安排了下去。待杜渲出了門,李晏才騰出空來看言歡,卻見她正靠坐在羅漢榻上,微微皺著眉頭,搭在一旁小幾上的纖手正以指尖輕擊著幾面。
這個小動作五年前李晏就熟悉,是言歡思考的慣常動作。
李晏取過一張薄毯蓋在她身上,狀似隨意地問,“可是有事想不通?”
言歡按著眉心,“事事都想不通?!彼嫔嫌杏謿庥趾薜纳駳?,“我們言家這樁舊案,細究起來處處都是疑點。若是李景元授意,他到底意欲何為?若不是他,那又會是誰?我爹爹當年官居正三品內(nèi)殿大學士,輔理朝政,行票擬權(quán),位高權(quán)重,難道是礙著了旁人的路。他又礙著了誰?扳倒了我爹爹,扳倒了我們言家,到底誰會受益?”
她仿佛看見一張無法掙脫的大網(wǎng)正悄無聲息地覆蓋過來,她被圈在網(wǎng)中,幾至透不過氣來。
“只恨我當年只顧著自己玩樂,對身邊之事了解不多,也不知悉當時朝局,以至于現(xiàn)在完全摸不著頭腦。這些年來,我雖然一心想著翻案之事,卻茫茫然沒有半點頭緒?!?p> 她說著說著,眼角不覺濕潤起來。
李晏見她情緒又有些激動,急忙過來,“阿歡,小心你的身子?!彼麑⑺氖謹n入自己的手心,“你不要責怪自己,當年你尚年少,如何去關(guān)注這些,錯不在你。你放心,只要是做過總會有跡可循,終有一日會讓我們查到真相?!?p> 言歡點點頭,但眉心間仍是一抹化不開的愁緒。
萬籟俱寂,遙遙傳來更鼓聲響,聽去已是三更天的時候。
李晏依舊衣飾齊整,負手站在寢殿內(nèi)的窗前,無聲望著外面茫茫一片黑暗。偶爾,他會看向屏風一側(cè),那里面一片安靜,屏風后的言歡顯然是在沉睡。
但是,李晏的神情并不輕松,他看上去有些憔悴,鳳目幽深,隱隱帶著疲憊,更多的卻是擔憂。他負在后面的兩只手握得緊緊的,看上去整個人都是繃著的。他仿佛是在等待著什么,又似乎在懼怕這樣的等待。
白伊和白華立在屏風一側(cè),兩個人也都是一臉的緊張。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屏風后突然傳來一聲呻吟。李晏轉(zhuǎn)身向屏風后沖去。他沖過去的身形極快,幾乎是那聲呻吟還沒有落下,他已出現(xiàn)在拔步床邊。
白伊和白華也奔了過來,兩人迅速將床帳撩起。
李晏急忙俯身去看床上的言歡,只見她側(cè)伏在那里,雙手緊抱著自己,整個人都已蜷縮成一團。小小的一張臉,一半陷在軟枕中,露出來的另一半面色慘白,眼睛緊閉,眉頭使勁的皺著,光潔白皙的額頭上密密都是冷汗,鬢角已被那些冷汗打濕。
她口中不住發(fā)出呻吟聲,仿佛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間或喃喃低語,“痛啊,痛啊,好痛,我好痛!”她的眼角滲出晶瑩的淚滴,“爹爹,阿娘,哥哥,你們慢些,等等菁玉,菁玉也要跟你們一起?!彼恼Z聲又轉(zhuǎn)為追悔,“對不起,對不起,爹爹,菁玉還沒能給言家一個公道------”她忽然伸出手來,仿佛是要抓住什么作為依托,“好痛啊,好痛啊,求你,就讓我死了吧?!?p> 她忽然不再說話,仿佛是在極力壓抑著痛楚,使勁咬著自己的下唇,渾不知那里已被她咬破,有細細的血絲正沿著她嘴角流下。
李晏看得眼神一黯,一把握住她亂抓的手,就勢將她抱到自己懷里,不住在她耳畔輕喚,“阿歡!阿歡!”而言歡仿佛正深陷于一個無法醒來的夢里,依舊是眼簾緊閉,整個人著伏在他胸前,微微顫抖著,對周遭恍若無覺。
李晏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心中是深深的無力和擔憂。
自那日言歡看過所有關(guān)于言家舊案的資料后,當夜她便有了這樣的情形,眼下已經(jīng)是第三日了。
過去的兩日里,她總會于夜深人靜之時發(fā)出呻吟與囈語,看去整個人痛楚難當,但卻并不清醒。仿佛是噩夢纏身,又仿佛已陷入某些回憶。每次她總會折騰一個多時辰,直至筋疲力盡方才安靜下來。奇怪的是,當天亮后她于沉睡中醒來,對于昨夜里發(fā)生的一切卻一無所知。但夜夜如此,她整個人已迅速地憔悴了下去。
李晏不得要領(lǐng),也不敢告訴言歡,只是偷偷找來白伊詢問,白伊雖說她從未見過,但她卻想起一事,當年她初入巫師神殿,被指派在玖黎大人身邊伺候時,負責分配的神殿內(nèi)總管曾叮囑,玖黎大神官早年間曾有過夢囈之癥,務必要小心伺候。
李晏并不太明白什么是夢囈之癥,左思右想,便傳司徒遠過來問診,自然是不敢對言歡說出實情,只說是請平安脈。
李晏私下向司徒遠詳細說了言歡的癥狀,當中自然瞞下了病源起因,有關(guān)于言家之事。
李晏對這個瀾滄的神官大人如何重視,司徒遠是知道的。因此,他也是十分慎重,多番望聞問切之下,得出的也是夢囈之癥的結(jié)論。
司徒遠向李晏詳細解釋,夢囈之癥多半在人遭受重創(chuàng)神魂不穩(wěn)之時發(fā)生,長此以往,會致人神識衰弱,心魂不安,逐漸虛弱下去。究其病因,多半是人心有郁結(jié),恰逢心驚魂動之際被激發(fā)出來,以至于深陷噩夢,無法擺脫。至于治愈良方,既然病因是郁結(jié)于心,自然是找到郁結(jié)原因,加以紓解,一切自可藥到病除。
李晏聽了,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