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看過來的眼眸純凈如嬰兒,沐子晏一時竟有些惶惶然,他的身份始終未曾暴露于她面前,此時,他究竟該如何告訴她。
他頓了一頓,“阿歡,他們是我的侍衛(wèi),我------”
言歡忽然一笑,“阿晏,我不問啦,等你想說的那一日再說吧?!闭f罷,她輕盈轉(zhuǎn)身,又去給書使幫忙了。
沐子晏看著她輕快而去的背影,一頭黑發(fā)如緞垂在肩后,其間跳動著紅色束發(fā)發(fā)帶長長的帶尾,俏皮而靈動。他一時怔忪。他即便是這樣對她隱瞞,她依舊是滿心信任他,他只覺得窩心。
如此一晃便是三日。
這三日里,青冥書院的眾人只是留在別院內(nèi)養(yǎng)傷。別院安靜,一應供給俱全,眾人的體力和精神業(yè)已恢復。
眼看三日過去,沐子晏覺得時間已差不多,便帶著杜渲向衛(wèi)虎關押之處而來。
走至半途,卻見言歡早已等在一旁。
見到他過來,她揚起帶了笑意的小臉,“阿晏,你去審問衛(wèi)虎么?帶我一起。”沐子晏卻是有點猶豫,“這里面恐怕牽涉甚深,我不想你也被拖進來?!薄熬褪沁@樣,我才更要和你一起?!毖詺g上去拉他的手,輕輕搖晃?!皟蓚€人面對總好過一個人,不是嗎?”
她一雙明眸如水,神情中有十分認真。沐子晏心已是軟了,只得道:“那你好好跟著我?!毖詺g使勁點頭,乖巧跟在他身后。
關押衛(wèi)虎的地方是別院最后一進院子的柴房。既是柴房,自然不是什么好去處。不過是以木板胡亂搭建而成,四壁透風,眼下又逢滴水成冰的冬日,冷得徹骨。
沐子晏帶著言歡走進柴房的時候,被綁得如同粽子一般的衛(wèi)虎正蜷縮在角落里。臉上再沒有了爭強斗狠的強悍,只是木然著一張臉,偶爾眼中掠過一絲驚恐。
他見二人進來,雙眼圓睜,滿是恨意和不甘。剛要張口,想了一想,又閉上了嘴,將頭扭向板壁一側(cè)。
沐子晏也不理他,攏了攏身上的黑狐大氅,悠悠然在飛羽衛(wèi)搬進來的一張鋪了厚厚褥墊的太師椅中坐下,身側(cè)自有人奉上茶來,他慢悠悠地將那茶盞端在手中,輕輕嗅了嗅,方微微啜了一口,嘆息道:“定邊到底是小地方,這茶,真是不易入口?!币慌远配纸涌诘溃骸皩傧聨Я四厝諓酆鹊膲m香芽片,不如換一壺?”“也好?!便遄雨厅c頭。
杜渲便去門外叫人換茶,隔了一刻,有兩名飛羽衛(wèi)抬了張小幾進來,那小幾上除了一套茶具,還有一個食盒。
杜渲親自上前斟了茶,只見那盞中騰起裊裊熱氣,一時馨香滿室。那香氣不似花香,不似木香,卻極是幽遠好聞。他又將食盒打開,里面是幾樣精美的配茶小點。那些小點顯然是剛剛出鍋,也是熱氣騰騰,方一揭開蓋子,香氣已是飄了出來,與那茶香交纏在一起,聞去令人食指大動。
衛(wèi)虎早知道將他關與在此處勢必要被訊問口供,他打定了主意不發(fā)一言。只是沒想到被關在這寒冷滲人的柴房一連三日,不僅水米未進,甚至于連個人影都沒見到。寒冷與饑餓的雙重折磨里,他心里倒是盼望能有個人來。好不容易盼來了人,卻是這樣的做派,他猛一聞到這些香氣只覺得身上更冷,腹中更空。雖然仍是頭向著板壁,但渾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言歡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看著沐子晏諸般做派,她知道他是在威逼衛(wèi)虎,只是冷眼旁觀。
沐子晏將那茶盞舉至鼻端,嗅了半晌,方淺淺啜下一口,面色微寒,將那茶盞向小幾上一放,“這些東西也配送上來?”他衣袖一拂,只聽得哐啷幾聲,連同茶盞帶那些配茶小點一忽都被掃到地下去了。
衛(wèi)虎再也忍不住,猛地轉(zhuǎn)過頭來,大喝道:“本將軍乃是朝廷命官,你竟敢如此戲弄?”沐子晏冷冷一笑,“朝廷命官?你那日率眾圍殺我們,便應該知道你這個朝廷命官的烏紗已經(jīng)是保不住了?!?p> 衛(wèi)虎臉色一變,惡狠狠地看著面前這個眉目俊美,卻冰冷異常的少年,“你到底要怎樣,要殺要剮,不如給個痛快。”
沐子晏聲音清冷,泠泠如冰泉濺于石上,“既然你想要個痛快,那便把你知道的說上一說,我自然會給你個你想要的痛快?!?p> 衛(wèi)虎一時不解其意,過了一刻,忽然明白了過來,語聲顫顫,含了希冀,“你、你是說,可以饒我一命?!便遄雨逃侄似鹬匦碌购玫牟璞K,“那要看你說出多少,有無價值?!?p> 衛(wèi)虎面上帶了猶豫,“你想要知道什么?”沐子晏將面前茶盞推至一旁,“我想要知道的自然是你所知道的一切?!?p> 衛(wèi)虎一時默然。半晌方道:“我知道你是要問為何要拒你們出關,為何又要與那些匪徒聯(lián)合追殺你們?”他頓了頓,“我、我不過是求財。”
沐子晏鳳目一挑,目光靜靜地望過去。那目中原本是無波無瀾,但看在衛(wèi)虎眼里,卻是深晦如夜,彷如暴雨前寧靜得異常詭異的天空,他不由得打了寒戰(zhàn)。
只聽得面前這眉帶霜意,氣度不凡的少年道:“既然這樣,不如我給你幾個提示?!?p> 沐子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字道:“咱們青冥書院乃是官學,書院中學子大部分來自世家官宦。你如此強硬拒我們出關,我猜,是怕有什么事會被我們知道?或者說,被我們身后的世家官宦知道。”
衛(wèi)虎只是低頭不語,但是顫抖的雙肩泄露了他心中的緊張。
沐子晏看到衛(wèi)虎面上的神情,唇邊露出冷笑,“我抬出漢中衛(wèi)齊汝舟將軍,你怕事態(tài)擴大,不得已放我等出武威關,但又覺得辦砸了差事,于上頭不好交代。思來想去,覺得不如于荒僻之處將我們都殺了,此事便可了了?!?p> 衛(wèi)虎豁然抬頭,面色微變,目露驚恐。他發(fā)現(xiàn)這少年正說到了點子上。
沐子晏并不放松,繼續(xù)道:“殺了咱們,便是與各世家大族、朝廷重臣結(jié)仇。你還能如此大膽,不管不顧,所圖之事定然不小。是也不是?”
衛(wèi)虎聽他猜得幾近事情真相,不由面如死灰。
沐子晏站起身來,走至衛(wèi)虎身前,蹲下身去,直視著他的眼睛,“現(xiàn)在你告訴我,你的上頭是誰?你們圖謀的到底是什么?”
衛(wèi)虎張了張嘴,忽又閉上,顯然是顧慮重重。
沐子晏直起身,冷冷俯視著他,“你根本別無選擇,要么一言不發(fā),我給你一條死路;要么說出來,換你一條生路。兩條路,你自己選?!?p> 衛(wèi)虎眼中明滅不定,思忖半晌,重重點了點頭,“好,我------”他“說”字尚未出口,人忽然睜大了雙眼,仰天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