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燈無聲飄蕩于半空，如燦爛星辰鑲嵌于迢迢銀河，灑下柔和的光輝。
沐子晏于這樣的光輝中去看言歡的臉，光暈朦朧之間，她帶著一臉的笑意，傻傻地看著他。她的眸中映著燈影，燈影里是他的面容。
他的心軟得一塌糊涂，幾欲將她抱入懷里。他到底是留了幾分理智，強(qiáng)自按耐住，面上依舊冷冷。背過身將她一把背起，抬腿便走。
顏清逸和虞子衡此時(shí)方醒悟過來，還沒等問上一句，沐子晏背著言歡已經(jīng)去得遠(yuǎn)了。
沐子晏背著言歡穿行在林間。他走得飛快，但腳步卻很穩(wěn)。
言歡乖順地伏在他背上，突然想起那次她在演武場偷偷練箭時(shí)也是這般，日暮，他來尋她，為她包扎傷手，背她回客舍去。這期間他們之間盡管有過冷淡與疏離，但此時(shí)他仍是這般待她，他心里始終還是有她的吧。
她低低喚了聲“阿晏”，這一聲叫得綿綿軟軟，沐子晏的心仿佛都漏跳了一拍，腳下不由一個(gè)踉蹌，他急忙穩(wěn)住心神，“嗯”了一聲?！澳阍趺粗朗俏?？”言歡問，沐子晏淡定，“猜的?！毖詺g驚嘆，“這你都能猜到？”
沐子晏好笑，一手托住她，另一只手去取揣在腰間的那個(gè)墜了碧玉珠的穗子，遞到言歡手上。言歡接過來，豁然明白過來，悻悻道：“好吧，我知道了。”
言歡輕聲問沐子晏，“阿晏，你又肯理我了？”她的聲音里有淡淡的喜悅，還有似有還無的幽怨。沐子晏一時(shí)默然，良久低低道：“你很好，是我錯(cuò)了?！?p> “什么？”言歡并沒有聽清，沐子晏卻道：“咱們到了?！彼ь^看時(shí)，原來已到她客舍門前。
沐子晏將言歡放了下來，“回去吧?！彼D(zhuǎn)身欲走，言歡“哎”了一聲，又不知該說什么。沐子晏背對著她，聽她半晌都不說話，他無聲嘆息，轉(zhuǎn)回身，專注地看她，眼中似有萬語千言，“你不必說，我都明白?！?p> 說罷，他去給她開客舍的門，輕輕推了她進(jìn)去。言歡懵懵懂懂地進(jìn)了客舍，沐子晏在她身后將門闔好。
客舍內(nèi)，言歡站在當(dāng)?shù)兀懔税肷?，腦中似是還未明白過來。他怎知她要說什么？他又明白了什么？
客舍外，沐子晏一手仍扶在那門上，默默站在那里，久久未動。他的目光癡癡地望著那門，目光仿佛穿透了進(jìn)去。
秦念卿站在不遠(yuǎn)處，定定地看著這邊。她面上有震驚，有傷心，還有難過。
秦江池命她先走，她四處亂走了一陣，并沒有回家去，而是鬼使神差地來了這里。一直到天色漸暗，她還等在此處。直到，看見沐子晏回來。
她看著客舍門前那個(gè)修長的身影，那個(gè)無言于夜風(fēng)中煢煢獨(dú)立的英俊少年，
她雖然等來了他，卻也等來了真相。
他背著言歡，他還那般神情復(fù)雜地看著她。她冷眼旁觀，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原來，她不曾看錯(cuò)，他們一直是兩個(gè)人的故事，她從來都沒有過機(jī)會。
她慢慢轉(zhuǎn)過身，黯然離去。
言歡坐藏書閣前小花園的涼亭里，伸手去接那飄飛的落葉，偶爾出一會神，面上有淺淺笑意。
距放天燈那夜已過去好幾日了。這幾日里，沐子晏對她的態(tài)度又有了新的變化，雖然沒有恢復(fù)到最初的親密無間，卻也不再是冷漠與拒人千里之外。偶爾，她會發(fā)現(xiàn)他于人群之中默默地看著她，帶著一臉的若有所思，頗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那夜他從天而降，迅速為她處理傷口之后，不由分說將她帶走。顏清逸便總是滿面狐疑，此刻，他仍站在她身旁呱噪不休，“你和沐子晏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目光灼灼，“沐子晏對你，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又說不上來。”
言歡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能有什么不對？”顏清逸摸著下巴，“他對你就像、就像------”他默想一刻，忽然睜大了眼睛，“就像我姐夫?qū)ξ医憬阋粯?。?p> 顏清逸上面有個(gè)大他五歲的姐姐，叫顏清雯，已出嫁。姐夫也是當(dāng)朝才俊，是五軍都督府經(jīng)歷羅子聰，年輕有為。據(jù)說兩人極恩愛。
“你胡說什么？”言歡心中一跳，微微紅了臉，“我和他、和他同為男子，怎么會像你姐和你姐夫一樣？”虞子衡也不贊同道：“清逸，你又亂說了?！鳖伹逡菖牧讼伦约旱念^，“對，我是糊涂了，這個(gè)比喻不對?？墒?，”他皺著眉頭，“我就是感覺很像啊?！?p> 言歡踢了他一腳，“你是沒事做了是不是？我的明光劍用得如何？”提到明光，顏清逸立刻忘記了方才的話題，眉開眼笑，“自然是極好的。只是，你說錯(cuò)啦，明光已經(jīng)是我的了，跟你可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p> 明光劍是某一日三人在西市坊的鐵匠鋪里淘來的。當(dāng)時(shí)，言歡和顏清逸全都看中了這把劍，二人為此還比了一場，只是顏清逸輸了半招，不得已讓出了心頭好。他后來多次討要，言歡卻都沒有松口。這一次好不容易從她手里撬出來，自是得意非常。
“明光一出鞘，就是一片奪目寒光。”顏清逸在言歡面前招搖，言歡哭笑不得，他還真得意上了，“行、行、行，你的明光厲害，行了吧?！彼表?，“還是不是兄弟，趁火打劫你都用上了，要臉不要？”
顏清逸得意洋洋，“為了心頭好，臉面可以不要！”言歡不忍目睹，扭過臉去不理他。
沐子晏從小花園旁走過，步履不疾不徐，他好像并沒有注意言歡三人，悠悠然走了過去。而言歡正背對著他，也并沒有看到他。
顏清逸和虞子衡先回客舍去了，言歡獨(dú)自在亭子又坐了一刻。
顏清逸的那番形容雖然冒失，卻仿佛一箭中的，捫心自問，她心底里未嘗沒有這樣想過。只是，她和他，可會有那樣的一日，她不敢確定。想她言歡，一貫勇敢，無所畏懼。但在面對他時(shí)，她的勇敢和無所畏懼俱都化為烏有，
她捧著自己的臉，兀自患得患失。忽聽得背后有人喚了一聲，“言兄”。
言歡轉(zhuǎn)過頭，是祁暮云。她這才發(fā)覺，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祁公子？”言歡站起身，“這段時(shí)日，你是不是不在書院內(nèi)？”祁暮云的笑容里帶了驚喜，“言兄也發(fā)覺了？”
言歡微覺慚愧，這段時(shí)日她顧自傷情，哪里又注意到這些。
祁暮云恍然不覺，繼續(xù)道：“我家中有事，向書院請了假，回了西洲幾日。”言歡關(guān)切道：“家中事可處理完了？”祁暮云點(diǎn)頭，將手中捧著的一個(gè)木盒遞給她。
言歡伸手接過，疑惑看他。祁暮云溫和一笑，“前些時(shí)日多虧了言兄。這不過是西洲特產(chǎn)，不值什么?！?p> 言歡看那木盒，小小的一個(gè)，玲瓏精巧，盒面上細(xì)細(xì)繪了一枝梅花。她低頭細(xì)看，鼻端忽然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
“這是什么？”言歡問祁暮云。祁暮云替她將那木盒打開，里面是兩塊香餅，梅花形狀，望去精致非常。而隨著木盒的開啟，一股香氣漸漸彌散開來，那香氣雖濃，卻并不熱烈，而是馨香里夾雜了幾分沁涼，竟是極雅致的味道。
“真是好香！”言歡贊嘆。聽到言歡的夸獎，祁暮云顯是非常高興，“這是我自己做的，難得言兄喜歡。”言歡驚嘆，“祁公子還有這等本事！”祁暮云有些羞赧，“不過是胡亂擺弄罷了?！?p> “多謝祁公子?！毖詺g端正一禮。祁暮云側(cè)身避開，“恨生?！彼f得突兀，言歡楞了一楞。他看著她，“言兄以后叫我‘恨生’便好，這是我的字?！?p> “恨生。”言歡默念，“你為何------”她想問為何會取這樣奇怪的字，祁暮云不待她問完，便解釋道：“這是我母親所取，”他將目光投向遠(yuǎn)方，面上有奇異的神色，“想必我是個(gè)不受歡迎的孩子?！?p> 言歡看著他那仿佛是自傷，又仿佛是怨懟的神情，突覺得他有幾分陌生，這樣的祁暮云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難道，她從來不曾真正了解他？她眼中的并不是真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