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放河燈

　　言歡和沐子晏一路并肩走去。經(jīng)過方才，他們之間仿佛又有什么不一樣了，心似乎貼得更近了些。

　　言歡的嘴角噙了笑意，不時去看身邊的沐子晏，而沐子晏似乎一直在等她看他，看到她看過來，再回給她一個溫和的眼神。

　　二人走過橋頭。言歡不經(jīng)意低頭看那橋下的浣花溪，忽然“咦”了一聲。只見那溪水里，水波浮沉之間，竟然飄了各式各樣的河燈。一盞、兩盞、十盞、百盞，一時也數(shù)不清有多少，疏疏密密、浩浩茫茫地在浣花溪上漂蕩著。

　　遠遠望去，紅紅的燭火映著粉嫩的燈盞，粉嫩的燈盞又映照著一汪碧波，而此時月亮已升起，夜朗氣清，月華如煉，投射在水面上，與河燈交相輝映，碎影錯落，熠熠生輝。一時之間，竟分不清哪里是天上，哪里是水中，只有一條天地銀河在緩慢地流動著，仿佛從亙古流到當今，再流向不可預(yù)知的未來。

　　“這里真美！”言歡嘆息了一聲。忽然想起什么，去問橋邊賣河燈攤子旁的老版，“今日是什么節(jié)日么，為何此處要在放河燈？”那老板一臉稀奇地看著她，“公子一定是外地來的吧。”言歡笑著拱拱手，“沒錯，在下從開陽過來?！?p>　　那老板擺出一副知之甚詳?shù)臉幼樱敖袢漳耸瞧呦?，每年這時候，公子小姐們都會來此處放河燈?！薄芭?，那是為何？”言歡做出一副側(cè)耳傾聽的模樣，那老板說得興起，“七夕放燈，求的自然是姻緣，咱們這浣花溪的河燈啊最是靈驗。公子你不知道，有個王家的姑娘就是放了河燈，找到了如意郎君。還有那個張家的小子也是這樣，求到了一門好親?！?p>　　言歡聽他說得煞有介事，不由得想笑。那老板拿起攤子上一盞小巧的荷花燈遞給她，“這位公子你別笑，不如你也求上一求，看看靈不靈驗?！毖詺g不覺臉熱，連連擺手，“不用，不用?！蹦抢习逡娝婺郏愕溃骸安磺笠鼍壱部?，那不如就求個平安吧?！?p>　　言歡剛想拒絕，旁邊伸過一只手來，將那荷花燈接過，又從攤子拿了一個，淡淡道：“就這兩盞吧?！眳s是沐子晏。沐子晏將那盞荷花燈遞到言歡手里，“不妨就應(yīng)應(yīng)景。”說罷，自去掏了銀子遞給那老板。言歡只得接過。

　　老板指了攤子旁書案，那上面擺了筆墨和紙張，“公子若有所求，便寫下來，放到這河燈里。”言歡謝過，和沐子晏一同過去，兩人各自攤開紙張，靜心默寫。

　　言歡先寫畢，去看沐子晏的，只見那上面寫的是“天下長安，眾生豐足”。沐子晏的字筆走龍蛇，極有剛勁，顯示出非一般的豪邁。

　　言歡一笑，將她寫的展開給沐子晏看。沐子晏定睛看去，卻是“盛世清平，民生和樂”，言歡的字端莊秀麗，暗帶風(fēng)骨。

　　他二人所求竟然如出一轍。

　　沐子晏將目光從那紙上移開，落在言歡面上，他專注地看著她，她亦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他早年于大楚各地輾轉(zhuǎn)，起初雖是因身世所累，后來見過太多民生疾苦，世態(tài)炎涼，此時若說有所求，自然便是天下之長治久安，百姓方能安居樂業(yè)。而言歡不過一介世家公子，竟然還有此等見識，不由得他不心生敬意。

　　這個紅衣少年，已帶給了他太多的驚喜。他與她，竟是如此契合。也許真的就是上天注定，他們這一世注定要相識，相知，成為至交好友。

　　想到“好友”這兩個字，沐子晏不知怎么，心中竟有些奇異的感覺。他一直當言歡是好友沒錯，但是，這個好友似乎又有些不同，尤其是經(jīng)過倚紅樓那混亂的一夜，此刻想來，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沐子晏想得入神，卻見言歡已端了那盞裝了她祝愿的荷花燈走至橋下，他便也端了他那盞燈，走到言歡身邊去。

　　此刻，橋下擠擠挨挨都是等待放燈的人，二人便在人群之后等候。

　　耳聽得人群中嘰嘰喳喳，卻是幾個裝束艷麗的少女。那些少女們端著自己的河燈，嘻笑著互相打趣，只聽一個道：“你們都求的什么？”旁邊眾人回，“自然是姻緣，難道還有別的什么？”而獨獨一個長了圓圓臉龐，望去甚是可愛的少女低頭不語。那些少女自然來問，“翠巧，你求的是什么，為何不說話？”

　　原來那可愛少女的名字叫做翠巧。

　　只聽那翠巧答道：“我不知道求什么？”少女們七嘴八舌，“怎么會不知道求什么？自然求你和阿牛哥哥的姻緣啊?！贝淝砂櫫嗣?，竟是一臉困惑。囁嚅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對阿牛哥哥到底算什么？”最先問話的少女提高了聲音，“你說的什么話，什么叫不知道算什么？莫非你不喜歡我哥哥么？”

　　原來阿牛是她的哥哥。

　　翠巧捂了臉，“我不知道?！蹦菃栐挼纳倥侵保雇屏舜淝梢话?，“我哥哥待你那樣的好，你竟然說不喜歡他?！贝淝墒箘艙u頭，“不是的，不是的，我、我------”她急得臉都紅了，半晌才說得連貫，“我不知道怎樣才算是喜歡啊?！蹦菃栐挼纳倥溃骸澳呛茫襾韱柲?，你是不是總惦記著我哥哥、想見他，愿意為他做任何事，每天都想和他在一起?！贝淝捎行┬邼?，但仍舊重重點頭。

　　眾少女“啊”一聲，有人上來點了翠巧的額頭一下，“傻瓜，這不是喜歡是什么！”，還有的道：“若這不是喜歡，那什么是喜歡？”

　　這一段對話沐子晏和言歡聽得分明，兩人不約而同向?qū)Ψ娇慈?，目光一觸之下，又立即分開。

　　言歡的心中是豁然開朗，一直以來困擾她的問題在此刻迎刃而解。她總是將沐子晏當成朋友，卻又覺得這個朋友在她的一眾朋友中顯得有些特別，她總是想去撩撥他，接近他，依賴他，信任他。

　　原來，這就是喜歡。她是喜歡他的。

　　雖然，她不知道從何何時而始，也許是青冥山山門前他救下了她那次；也許是月光下客舍房頂?shù)哪且粓鐾嫘Π愕倪^招，以及最后那個莫名其妙的擁抱；也許是潤晶館他一夜簫聲陪伴。不論始于何時，此刻想來，她對他的喜歡已經(jīng)是如此深刻，她已經(jīng)放不下他。

　　言歡偷偷去看沐子晏，卻見他神色一時喜一時憂，仿佛遇到什么極為難解之事。她并不知道，沐子晏的心已在天人交戰(zhàn)當中。

　　他的人生，一貫孤清和冷靜，而言歡就像是一團火，意外闖入，讓他混亂，也令他溫暖，他從排斥到好奇到欽佩到接近，直至喜歡。人群中，他總是會注意到他；她不在眼前，他總是去尋找她；她有困難，他傾盡所有也想要幫她；她遇到危險，他永遠希望擋在身前的那個人是他。

　　他一直當她是好友，原來，這就是喜歡。他是喜歡她的。

　　他雖然明了了這個問題，但隨即心中卻是惶恐與痛苦。難怪他一向?qū)ε硬患俎o色，難怪他對言歡傾心，他喜歡的原來是男子，他大楚堂堂毓王，原來是個斷袖！而言歡，那般美好而珍貴，他對她懷了這樣齷齪的心思，無疑是褻瀆了她。

　　前面的人陸續(xù)散去，言歡已端了那盞荷花燈站到了浣花溪畔。她蹲下身，將那盞荷花燈輕輕放到水中，以手撩了撩水波，助那燈飄得更遠。她雙手合握，閉目低首，輕聲念道：“我言歡在此祝禱，愿這天下盛世清平，民生和樂?！?p>　　此刻，天上明月，水中燈影，一時俱都映在她面上，她整個人似在發(fā)著光。

　　沐子晏依舊站在原地，定定看著她，心中一時甜一時苦，整個人已是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