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邊曙光乍現(xiàn),鳶息閣之巔,連城雪靜靜地躺在慕籬的床上。
慕籬坐在床邊,雙眼浮腫,黑眼圈濃重,眼眶里布滿血絲,雙手緊緊攥著連城雪的手。伊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讓她安心的溫度,睡得無比安寧,嘴角還掛著淺淺的笑意。
慕籬就這樣守了連城雪一夜不曾合眼,云翊和周桐輪番來勸過幾回,讓他早些休息,他都是嘴上應著,卻始終不曾行動。
他就這樣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了她一夜,連眼睛都舍不得眨,好似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這一夜,他經(jīng)受了理智與感情的劇烈拉扯,感覺自己都要硬生生被掰成兩個人了。一個說必須立刻帶著她趕往大梁求解藥,否則就來不及了;一個說不能丟下兄長,若不能看著他脫出死劫,他將寢食難安。
經(jīng)過一夜的理智與感情的拉鋸,他終于有了決斷。
其實他心里明白,他已將所有能派的人都派去救兄長了,也做了最大限度地救援安排,相對來說,連城雪若是不立刻帶她去求藥,便真的只能等死了。
他可以想見,此去見九門掌門必定會有重重難關等著他,但為了救連城雪,他非去不可。
他望向微蒙的窗外,眼中滿是悲傷。
大哥,你一定會理解我的選擇,對嗎?我必須救阿雪,因為我欠她的已經(jīng)太多。
“云翊?!北揪退粏〉穆曇粢驗橐灰沟拇菡鄹影祮〉统痢?p> 云翊幾乎是立刻就推門進來了,同時應道:“公子?!?p> 慕籬并不看她,起身站到床邊,問:“都備好了嗎?”
“回公子,車馬都備好了。”
“那就立刻出發(fā)吧。”慕籬輕聲道,嘶啞的聲音中透著無盡的悲涼。
“是。”云翊領命,隨即便走到床邊去扶連城雪起來,準備帶下樓去。
此時,窗外傳來一個男聲:“盟主且慢!”
慕籬和云翊同時面露驚訝,紛紛朝窗外望去,轉瞬便見一條白影自窗外飛進屋來,驚得云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人身手如此不凡,竟沒有驚動總舵里里外外三層護衛(wèi),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鳶息閣,這還得了!
所以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云翊立刻瞬移到慕籬身前,拔出紫霄直指窗前之人,卻見慕籬輕輕拍了拍,示意她將劍收起來。
云翊狐疑地看了看對面之人,又看了看慕籬,慕籬再度示意她沒事,她這才將劍收了起來,退到了一邊。
但見窗前之人身著一襲白衣,鶴發(fā)童顏,仙風道骨,神清骨冷絕塵俗,遺世獨立羽化仙,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態(tài),捋著花白的胡須笑瞇瞇地看著慕籬。
慕籬上前一步,朝那神秘高人恭恭敬敬一揖:“恩公有禮。”
高人也向慕籬揖了一揖,溫文道:“久違了,獨孤盟主?!?p> 慕籬雖疑惑此人為何突然現(xiàn)身于此,但現(xiàn)在他真的沒有精力去追究這個了。
“不知恩公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高人捋著胡須瞇眼一笑:“老道云游途徑此地,天象顯示此處有人正困于危難,故老道特來化劫?!?p> 這聽起來怎么都像是睜眼說瞎話。
云翊一臉茫然地看了看慕籬,慕籬看向高人淺笑道:“恩公此話從何說起?!?p> 高人高深一笑,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連城雪,隨即便向床邊走去,旁若無人地就替連城雪把起脈來。
慕籬默默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在心底細細琢磨起來。
對這位來歷成謎、動機不明、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恩公,他們耗費心力查了那么久,卻始終查不到與他有關的半點線索,簡直匪夷所思。
算起這次,這位神秘高人一共現(xiàn)身了四次,其中三次都是在他接觸司過盟之后,這讓他都不得不懷疑,此人是因他才現(xiàn)身的。
但是,他心知這不過是他放飛自我的念頭,此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出現(xiàn),并且么多年來一直在暗助司過盟,又怎會是因他才現(xiàn)身的呢。硬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這二十多年間都還算太平,直到近幾年才大事頻發(fā)。
慕籬自從得知了這位神秘恩公的存在之后就一直很在意,到底此人行蹤為何如此的神秘,好似刻意不想讓人知道他的來歷。又到底為何,此人要如此不遺余力地暗助司過盟,仿佛司過盟里有什么讓他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
慕籬曾經(jīng)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最終得出的結論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司過盟里的某個人與這位神秘恩公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
那么,這個人會是云霆嗎?如果是,為何他不曾向自己提起過?如果不是,那又會是誰呢?
而今日此人再次出現(xiàn)在這里,慕籬敢肯定他是特意趕來,而且編造的理由雖牽強敷衍,可對方似乎并不介意被懷疑。
那么也就是說,對方連個合理的理由都懶得編就匆匆趕來了,且來了之后便直奔連城雪,這讓慕籬更加確信,他是特意趕來相助的,這也讓慕籬更想知道他的動機和目的究竟為何。
高人一邊替連城雪把脈檢查一邊說:“九門掌門根本不在大梁,盟主此去必定兇多吉少。他的目的就是要將盟主引開,所以盟主此去非但救不了長公主,還可能會中他的圈套?!?p> 竟對他這里的一舉一動掌握得一清二楚,讓慕籬不得不懷疑,是不是盟里有他的眼線。
如果有,慕籬只能想到一個人,那就是老管家周桐,畢竟他是跟隨云霆多年的舊人,是看著司過盟從無到有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元老。
若真如此,慕籬倒也不擔心,也不會怪罪周桐,畢竟這位神秘高人的的確確是一直在幫助司過盟。
慕籬道:“恩公所言,在下十分清楚,但長公主與在下淵源深厚,我不能見死不救,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必須救她!”
只見高人替連城雪把過脈也仔細檢查過之后方起身對慕籬道:“盟主不必憂心,長公主所中‘忘情蠱’之毒,老道能解。”
平地一聲驚雷,慕籬登時就將他那些彎彎繞繞都拋到了九霄云外,又驚又喜道:“此話當真?!”
高人又捋起他的花白胡須笑瞇瞇道:“老道從不妄言?!?p> 高人一副氣定神閑、胸有成竹的樣子,慕籬沒有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一絲一毫的夸大虛言,看來他是真的有辦法解“忘情蠱”之毒。
慕籬正色道:“請恩公施以妙手,救長公主一命!”
說著他竟朝高人跪了下去!
“哎!盟主不可,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高人仿佛受了巨大驚嚇,瞬間沒了先前的“神清骨冷絕塵俗”,趕忙上前將慕籬扶起。
慕籬眨巴著一雙哀求的大眼看著高人,高人無奈道:“適才老道說過,此行就是來化劫的,即便盟主不說,老道也定會救長公主,還請盟主寬心?!?p> 慕籬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連城雪,眼中泛起淡淡的淚光,對高人感激一揖,道:“多謝恩公!”
高人滿目悲憫,堆起溫和的笑道:“請盟主暫時回避,一個時辰之后,老道保證還你一個完好如初的長公主!”
慕籬又看了看連城雪,隨即退后三步,沖高人再深深一揖:“一切拜托恩公了!”
高人含笑還禮:“盟主盡管放心。”
慕籬又不舍地望了望連城雪,而后才轉身向屋外走去,云翊也隨之走出房間。
目送他們離去,并關上了門,高人這才回身看向床上的連城雪,搖了搖頭,輕聲嘆道:“劫數(shù),劫數(shù)啊!”
只見他抬起左手,撩開寬大的袖袍,將腦袋探向內(nèi)中小聲道:“好了,人都走了,出來吧?!?p> 袖中傳來一聲極輕的動物的鳴叫,清脆空靈似百靈鳥,好聽極了,卻嚇得高人趕忙朝他一“噓”,內(nèi)中小家伙便立刻不出聲了,也不肯出來。
高人好似突然換了一個人,沖里面道:“嘿~跟我鬧脾氣是吧?”
里面沒反應,高人無奈央求道:“我知道,這一路急急趕來,我是有點兒委屈你了,可這不是事出緊急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內(nèi)中還是沒動靜,高人終于不高興了,放下了袖子,不再理他,卻是故作生氣地喚了一聲:“澶淵~”
終于,他的袖子里一陣窸窣,高人趕忙抬起左手,便見一團白絨絨的小東西扭捏著慢慢爬出來,探出個腦袋東瞅瞅西瞅瞅,額間一簇紅色烈焰標記十分妖艷,一雙紅眸大眼說不出的詭異瘆人。
高人一把揪住它的脖子將它從袖中提溜出來,小家伙看來十分不滿,卻還記著高人叫它不要出聲,只使勁地蹬著四條腿以示抗議。
高人將他放在了桌上,它便立刻縮成一團趴在桌上不動了,高人躬身極輕地拍了拍它的腦袋,輕聲說道:“小樣,還跟我鬧脾氣,啊?人命關天你不知道???”
小家伙盯著一雙血紅大眼極度委屈地沖他無聲叫了兩下,仿佛是在認錯。
高人斜了它一眼:“好了,看在你是我們家大功臣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小家伙立刻十分開心地沖他做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紅眸大眼瞇成了兩條線,很是乖巧可人。
高人看了看連城雪,適才的玩笑戲弄瞬間收斂,臉上浮現(xiàn)極度的不忍和悲傷。
“對不起,澶淵,母親遺命要我好好照顧你,可我卻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你,但為了替他化此劫,我不得不這么做,因為除了下蠱者,天下間唯有你的血能解此毒?!?p> 澶淵乃舞陽巫族靈獸,長庚曾說過,澶淵自幼以族中珍奇花草為食,生就了百毒不侵之體,其血至純可做藥引,是解毒之利器,亦是滋補之圣品,將它比作能起死回生的靈芝仙草亦不為過,外人要想得到它的血可是比登天還難。
澶淵既在此,且對這神秘高人如此溫順聽話,其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
只見澶淵起身,走到長庚的手邊蹭了蹭,而后又仰頭沖他瞇眼無聲一叫,似在安慰他說:我不要緊。
長庚眼中悲傷心疼的淚頃刻間落下。
他傾身將澶淵抱起,極盡珍視、極盡溫柔地環(huán)在懷里,重復道:“對不起……對不起……”
澶淵很通靈性用頭去蹭長庚偽裝的臉,輕輕叫了一聲,然后主動伸出了自己的右爪,可以清晰地看到,重新生長起來的白毛下已經(jīng)有幾道結了疤的傷痕。
長庚用手捂住澶淵細小潔白的爪子,心痛的淚再度無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