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符天驕都還記得,那個一身戎裝、滿身風霜、冷眉傲骨的男子出現(xiàn)在相府門口的那一幕。
驚鴻一瞥間,那個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男子剎那間便如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當日天色已晚,登門道賀的人都已陸續(xù)離開,她是符文彥特意帶著一塊去向慕謙道賀并道謝的。等他們父女離開時,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慕謙、柴素一以及劉蕙夫婦倆送他們父女到門口時,恰好與剛趕回京城的慕榮一行人撞個正著。
是時暮色濃重,看不大清楚人臉,加之慕榮當時的注意力全都在送行的慕謙、柴素一和劉蕙身上,壓根沒空留意旁人,所以他才不記得自己在長河谷之前就見過符天驕。
符天驕至今都無法忘記,那個渾身都好似凝著一層冰霜的男子在看到劉蕙時,那眉眼間瞬時融化開的溫柔和藏不住的深情,還有他嘴角揚起的甜蜜而幸福的淺笑。
就是在那一剎那,她剛怒放的春水仿佛轉瞬就被千年寒氣凍結住,再掀不起半點漣漪。
君生我未生,我恨君生早。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年歲不可更,悵惘知多少。
咫尺似天涯,寸心難相表。
那一刻,她的心底只剩下無盡的失意和遺憾,感嘆造化弄人,為何她生不逢時,為何沒能讓她和他早點相遇。
多么的諷刺,他打動她的是他那瞬間冰雪融化的溫柔深情,給她無望、令她不得不掐滅這情愫的也是他那瞬間冰雪融化的溫柔深情。
所以,為了平息她那不該躁動的心,澆滅那不該萌生的情,亦為了徹底忘記劉欽帶給她的傷痛,從此她便帶著心腹丫頭月兒闖蕩江湖、云游天下去了,過千山萬水,看蕓蕓眾生,開闊她的視野,放寬她的心胸,去追尋余生的歸宿和意義,讓她的世界不再只有兒女情長。
所以,才會有她與慕榮在北境長河谷的再次不期相遇。
那一次,北征大軍被困長河谷時,她正打算往關北,去看看那塊被中原弄丟了的故土,途徑戾山時恰好借宿于玉龍寨。
當她聽聞北征大軍被圍困于長河谷、慕謙和慕榮父子身陷死境時,那顆在游歷中好不容易漸漸平息的心再次興起波瀾。
在那一刻,她已顧不上他是別人的丈夫,也不記得他與他的妻伉儷情深,她只知道,她必須救他,所以毫不猶豫地加入了救援群俠隊伍。
直到見到他平安,她那顆被情感驅使的心才終于恢復理性。
那一刻,她又在心底將自己罵了無數(shù)回,罵自己不爭氣,罵自己多管閑事,甚至罵自己犯賤,如此不知自尊自愛。
可是,她看著他為慕謙而暴怒發(fā)狂徹底壓制耶律圖的樣子,看著他與耶律圖斗智斗勇退敵的樣子,看著他在慕謙暈厥過后獨撐大局的樣子,看著他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的王者風范,花了那么長的時間,好不容易才壓下去并逐漸平息的情愫毫不講理地死灰復燃了。
那日在玉龍寨中,慕榮與慕謙父子二人暗中布局、發(fā)瘋暴走時,符天驕其實也在場,埋沒在觀戰(zhàn)人群中的她將慕榮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
她竟然看出了慕榮在發(fā)泄內心憤怒的同時卻又處處保留,看似下手招招狠,卻又招招留手,從始至終都未使出全力。
就是這樣的他,他的殺伐果決,他的剛烈鐵血,他的隱忍克制,他的王者韌心,他的鐵骨柔情,甚至他身上那股濃烈的英雄悲情,所有這些無一不令她淪陷沉迷。
可是,慕榮卻自始至終都不知,那一日有這樣一個女子一直在暗中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不得不強令自己立刻離開,否則再繼續(xù)留在他身邊,她害怕自己會再也抽不了身。
她自問做不到與別的女子共享一夫,她也不愿介入他和他的妻之間,不想在別人的深情里尋找卑微的存在。
再者,她自幼養(yǎng)成的自尊自傲也不允許她在意中人面前卑微。她要的一定是對等的感情,如若不然,她寧可不要,尤其是在經(jīng)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之后,她更加不愿將自己的一生賭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就算是逃避也無所謂,她要嫁的意中人必須也是她的唯一,如若不然,她寧可孤獨終老!
因此,又一次地,她果斷決定掐滅自己的心和情,強令自己在深陷之前果斷轉身,繼續(xù)她游歷天下、闖蕩江湖的旅程,繼續(xù)做個逍遙自在的富貴閑人,繼續(xù)尋找她余生的歸宿和意義。
而她之所以放心離去,也是因為她將慕榮那日半真半假的“瘋魔”看在眼里,也將他與慕謙默契的配合看在眼里。
既然他們父子會這么做,就說明他們必定已有所謀劃,是以后來她在游歷途中聽聞大梁生變、天下改元也沒有太過吃驚。
而當她得知那人失妻喪子后也仍未改變心意。她既為他的長情而心悅,又為自己的不爭氣和始終放不下而懊惱。
她十分肯定,那個人不會忘記劉四娘,或許這輩子他都不會再愛別的女人,她不愿放下自尊和驕傲,不愿自降身份,不愿強求不屬于她的東西,那會讓她覺得卑微。
所以,她寧愿繼續(xù)逃避,繼續(xù)盡可能地遠離他。
然而,命運的紅線終究還是將她帶到了他的身邊。
那日,她其實剛剛游歷歸來,都還沒來得及回到王府就遇到了“醉清風”之事,所以她根本還沒來得及得知慕榮也回京了,于是兩人就這樣再次不期而遇了。
直到在大梁城意外再次見到他,這三年來一直壓抑在她心底的情愫終于全面爆發(fā),她一直堅守的理智在那一刻徹底土崩瓦解!
直到此時,她才終于肯承認,其實早在當初相府門外初見他的那一刻,她余生的歸宿和意義就已經(jīng)注定了!
一直以來她都靠理智壓抑著感情,可命里有時終須有,到底這姻緣的紅線還是將他和她深深地綁在了一起,就算慕榮察覺到她的情感時便立刻表現(xiàn)得那樣疏離,幾乎等同于明確地拒絕,可她還是繳械投降,無可救藥地一頭陷了進去。
只是,她仍不愿放棄自尊和驕傲。
她自幼便敬仰平陽昭公主,以昭公主為人生楷模,欽佩她以女兒之身造就了那番名垂青史的不世偉業(yè),更羨慕她與駙馬國公柴嗣昌那堪稱天作之合、傳唱千古的姻緣佳話。
或許是巧合,又或者是天意,駙馬國公柴嗣昌恰好是柴氏先祖,她不求能有昭公主那番豐功偉業(yè),但求能得一段如昭公主與駙馬國公那般文武契合、夫唱婦隨、伉儷同心的美滿姻緣。
她既認定了他,便會不遺余力地去爭取,但不是現(xiàn)在,因為她百分百敢肯定,他現(xiàn)在心里必然只有劉四娘。
而更重要的是,她無法容忍將來嫁做人婦后只能獨居深宮,日夜守望那個不知何時能駕臨的人。她要做的是那個能日夜陪伴他左右、與他并肩前行的人,將來還要陪他君臨天下!
所以,她決定去從軍。
她要變強,有朝一日,當自己強大到不用再仰視他時,她便會到他面前,爭取自己的幸福。她自信終有一日,她將與他并肩看這天地浩大!
而她之所以敢放任慕榮就這樣離開,絲毫不擔心他會愛上別的女人,恰恰是因為她對慕榮之長情與專情的篤定。
所以,她才敢跟秦蒼自信地說,她符天驕看上的人,他就一定跑不了!
所以,她敢自信地說,她會去找他,但不是現(xiàn)在!
她說完便向一旁的馬兒走去,利落上馬,調轉馬頭,揚鞭策馬,動作流暢連貫,就這樣頭也不回地向著大梁絕塵而去。
秦蒼望著符天驕迅速遠去的身影,嘴角揚起了深意的弧度。
隨即,他抬頭望天默道:四娘,你若在天有靈,也盼他能過得好,也希望今后他的身邊能有人陪伴,對嗎?
秦蒼盤算著先去跟慕謙匯報一下這事,報個備,待慕榮三年守孝期一過,便為他們舉行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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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定南王府。
大清早,符天驕的婢女蘭兒和月兒便慌慌張張地跑來向符文彥稟報,說三姑娘留書出走了!
來報信的月兒是之前就一直跟隨符天驕左右的貼身婢女,因為長年追隨符天驕闖蕩江湖的緣故會些功夫,而蘭兒便是那日符天驕救下的那個小丫頭。
符天驕見她身世實在可憐,親人不在,無依無靠,便將她留在了身邊,反正定南王府家大業(yè)大,多她一張嘴吃飯而已。
蘭兒和月兒這一報,可把符文彥嚇壞了,趕忙拆開留書來看,看過之后他卻松了口氣。
符天驕在信中說,京城富庶榮華之地已無她可發(fā)揮之處,故她要效仿平陽昭公主,效仿本朝圣穆皇后,在沙場尋找她的用武之地,只留家書一封便毅然決然從軍去了!
符文彥自然是不明白符天驕是為愛從軍,只當這女子當真是想闖出一片天,竟對此沒有任何的異議,也不為她擔心,甚至還為他這女兒能有這般覺悟和氣度而感到自豪和驕傲,更相信他親手培養(yǎng)的將門虎女終有一日定會大放光彩!
符家驕女年十八,別有風骨自高雅。
釵環(huán)麗服全不愛,聞名京城一羅剎。
遇人不淑歸王府,仗劍江湖一女俠。
戶限為穿紅葉勤,不得良人不言嫁!
芳心一動樞相府,生不逢時恨緣遲。
芳心二動長河谷,非我良人寧孤老。
芳心三動清風醉,鐵衣寒光替榮華。
惟愿君心似我心,月華逐流到天涯!
總有那么一個人,會讓你想要變得更強,想要成為更好的自己,因為只有你變優(yōu)秀了,才能配得上更優(yōu)秀的他,才能在愛情里不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