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木,躲了五年了,你可想我了?”這個被稱為“樓童”的人臉上始終帶著揮之不去的譏諷。
“想你作甚?想你繼續(xù)的追殺?還是想你繼續(xù)的胡鬧?執(zhí)迷不悟?!鳖櫵寄觑@然在顧思年走后連言語中的些許隱晦也沒有了,一副送客之意。
可這客既然不請自來了,哪會輕易的請而自走?
“胡鬧?執(zhí)迷不悟?顧庭木,當(dāng)年這兩個詞你都用爛了,五年后還是這兩個詞,到底是誰的‘執(zhí)’,又是誰不曾‘悟’?”樓童冷笑道。
“你說的對?!鳖櫷ツ军c點頭,“我沒打算用這兩個字就能讓你浪子回頭,你可以走了。”
“走?”樓童仿佛聽見了天大的笑話,大笑了幾聲,目光突然凌厲,“顧庭木!我尋你五年,好不容易尋到,你覺得,我會走?五年前的賬,不如今日了結(jié)了吧!”
“你想如何?”顧庭木也沒想過就這樣能把他打發(fā)了,語氣波瀾不驚。
“如何?還能如何?!人都死了,我還能如何!”樓童殺氣騰的生氣,目光直直地盯著顧庭木。
“她是我的妻子,我才是最難過的那個!”顧庭木似乎被樓童戳到了某個點,情緒徒然的激動了起來。
“妻子…”樓童喃喃道,氣勢瞬間變?nèi)趿?,多了些無上的溫柔。
顧庭木冷冷的看著他,道:“你在亂叫什么?”
樓童思緒一下被拉了回來:“顧庭木,你還打算繼續(xù)躲下去嗎?!?p> “我行得正坐得端,躲你作甚么?不過是給你點冷靜清醒的日子罷了?!鳖櫷ツ究粗?,像是在看一碗有蟲的青菜。
“好!”樓童大喝一聲,突然狂笑了起來,“七日之后,未時,汝南山?!?p> 說完,樓童便走了。
顧庭木看著他的背影,面若冰霜,道:“出來吧。”
顧伴緩緩地走了出來,道:“師傅。”
他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尷尬與慌張,反而在顧庭木開口前便立刻說道:“顧伴是您的隨身木偶,任何指令都會服從,絕無二心?!?p> 顧伴鮮少這樣的認真,顧庭木也不跟他打馬虎眼,直接點點頭:“知道就好。去把顧思年給我叫來,別驚動沁兒?!?p> “是?!?p> 顧伴轉(zhuǎn)身欲走,顧庭木又叫住了他:“你也一起過來。去給沁兒端碗面?!?p> “是?!?p> “也該解決了。冉兒,你若有靈,請許我能在七日后將這沉疴爛事了結(jié)了吧?!?p> 顧庭木抬頭看著天空,無上虔誠,無上溫柔,無上眷戀。
“師傅?!眱陕朂R齊的叫聲將顧庭木拽回了現(xiàn)實中。
“顧伴,你把剛才的事說與思年?!?p> “是?!鳖櫚殡m然成天吊兒郎當(dāng)?shù)哪?,但在這種大事上卻始終謹記著自己身為隨身木偶的本分,路上未與顧思年多嘴任何一句。
顧伴說一句,顧思年的臉色就沉一分。
他跟在顧庭木身邊多年,深知木偶之密乃是本族一族最深的隱晦。師傅雖入世,卻不曾插手人間多余事務(wù)。
“人世有人世自己的一套章法,我們亂插入,除了搗亂,不能產(chǎn)生任何作用?!鳖櫵寄暧讜r便記住了顧庭木這句話。
而后半句正是:“而且,我們的未知能力,會讓他們感到恐懼,甚至是憎惡。他們會想盡辦法毀滅我們?!?p> 因此,木偶人一直隱居于此,偶爾在顧思年和顧伴的保護下下山轉(zhuǎn)轉(zhuǎn),可這個來勢洶洶的樓童,卻似乎是要打破這種被努力維持著的微妙平衡。
如果真是這樣……
顧思年擔(dān)憂的看著顧庭木。
顧庭木臉色也沒好看到哪里去,看著這兩個面色凝重的弟子,重重地嘆了口氣。
“師傅……”
顧庭木一抬手,悶聲說道:“如你們所知,樓童并非個善茬,以他偏執(zhí)的個性,也十分有可能暴露我們的行蹤。一個樓童倒是不難對付,但他那張嘴才是最危險的東西。一不小心漏了風(fēng),帶給我們的將是滅頂之災(zāi)。”
顧思年與顧伴二人不發(fā)一言,他們年紀(jì)尚小,資歷尚淺,除了做打手,實在沒什么別的用處。
“樓童于我乃是五年的仇怨,他修為靈力不在我之下,你們?nèi)シ炊鴷o他以挾持你們作為人質(zhì)的可乘之機,所以我并不需要你們隨我一道?!?p> 顧思年與顧伴二人對視了一眼,有些詫異。
顧思年急切道:“師傅……”
顧庭木我不知道他要說什么,打斷道:“上輩人的恩怨不必再搭入下一輩人,你們無須有愧疚之心,這樁舊事早在五年前就應(yīng)該了結(jié)了。”
顧庭木說的云淡風(fēng)輕,可聽的人卻心驚肉跳。
五年?顧思年和顧伴聽見這個數(shù)字,瞬間猜到了些什么。
顧沁今年,今日,剛好五歲了。
顧庭木看著眼前這兩個孩子的神情,就明白他們已經(jīng)猜到了些什么,也不隱晦,點了點頭,道:“你們聰慧,看來已經(jīng)猜到了?!?p> 冉染,顧庭木的妻子,顧沁的母親,顧思年等一眾木偶人的師娘。而她在七年前,只是一介布衣姑娘。
七年前的舊事,如同一幅陳舊的畫卷,在他們二人面前徐徐展開。
那是一個在平常不過的雨天,梅雨季節(jié)的雨并不氣勢磅礴,反而纏纏綿綿的,像小女兒低喃的耳語,一滴一滴地敲在門上,終于敲來了冉染。
當(dāng)年的顧庭木也不過是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整天悶在屋中,制造形態(tài)各異的木偶,歡脫的天性被壓在厚厚的木料堆下,好在他是真心喜歡雕刻,也熱衷于助木偶們尋找宿主,樂此不疲,日子倒也安定。
而當(dāng)那清晰的敲門聲響起時,顧庭木第一反應(yīng)以為是自己悶了許久的幻覺,又以為是雨點又大了起來。
直到門外傳來一聲清脆的詢問:“請問,有人嗎?”
顧庭木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來了!”
等他喊完卻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應(yīng)該回應(yīng)的,讓素不相識不知底細的人隨意進入,乃是大忌。
可是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他只好硬著頭皮慢慢地走了出去,打開了那扇從不曾迎接外人的門。
“公子,雨大,可否暫借貴舍一避?”冉染輕聲細語的說道。
那纖細的聲音,連同這纖細的人兒,都似是下一瞬就要被這綿綿的細雨席卷而走。
顧庭木猶豫了一下,見這雨一時半會的確是停不了了,咬了咬牙:“請進。”
冉染道完謝,便隨顧庭木進入了屋中。
“公子的屋子,甚是精致?!?p> “隨意布置,還望姑娘不要嫌棄才好?!鳖櫷ツ緦⑷饺景仓迷诹饲皬d,后院那么多的木偶人,實在是不方便示人。
“怎會——公子屋中似是有種香氣……”冉染輕嗅,“木香?”
顧庭木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賠笑作回應(yīng)。
好在冉染也不糾結(jié)于此,只道:“公子若有事,可自便?!?p> “不敢怠慢姑娘?!闭f著場面話,顧庭木心里卻暗道:“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亂跑。”
兩人就這樣一來一往的回應(yīng),不知多久后,這雨便停了。
“既然雨已停,小女子也該回了。”冉染再次道謝。
“姑娘慢走——”顧庭木起身送客。
這便是顧庭木與冉染的相遇。
而樓童的出現(xiàn),或者說插足,是個意外。
而十年后的顧思年也后知后覺,這樣的相遇,何其相似的發(fā)生在了他身上。
顧庭木與冉染的第二次相遇,是在集市上——
顧庭木照例隨手揣了一個木偶出門去買菜。
揣一個木偶沒有什么用意,不過是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給它找一個宿主。
不過一般是沒有的。宿主要是那么好找的話,后院也不會堆著那么多木偶了。
但這次還真讓他遇到了。
遇到的就是冉染。
但是這次的相遇卻很尷尬——因為樓童的闖入。
當(dāng)年的樓童不過是個浪蕩子。浪蕩到手中總是捧著一束花,逮著好看的姑娘就送。
而冉染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