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牛首嶺(二）

　　轉(zhuǎn)眼卻是差不多一載光陰過。

　　這日，旭日初升，顧懷遠(yuǎn)站在城樓上，看安遠(yuǎn)鎮(zhèn)，街巷縱橫，世間平常事皆入眼而來?；蛴性缙鸬牡昙沂帐皷|西，準(zhǔn)備開始新的一天；或有小孩子蹲在門前老樹下，拿根小木棍掘著泥巴玩；或有兩三婦人在河邊浣洗衣物，時不時閑聊幾句。

　　這感覺，讓她有一種回到了小時候的感覺，本來也是，在安遠(yuǎn)鎮(zhèn)的一年光陰，平平淡淡，卻不乏溫情。在練兵營里，當(dāng)訓(xùn)練結(jié)束時，弟兄們總會邀請她去家里吃飯，剛開始，顧懷遠(yuǎn)總是推辭不去。后來漸漸熟了，和弟兄們打成一片了，顧懷遠(yuǎn)便也沒什么顧忌了，今天吃完這家，明天去那家吃，一天天下來，顧懷遠(yuǎn)幾乎在鎮(zhèn)子里每個人家都做了一遍客。

　　想到這里，顧懷遠(yuǎn)不由笑出了聲。東邊，太陽又高了些，顧懷遠(yuǎn)伸了個懶腰，走下了城樓，該去訓(xùn)練了。

　　今日中午，訓(xùn)練剛結(jié)束，李大姐便巴巴地在門口張望著了。

　　“喲，李姐姐，望夫心切啊?！鳖檻堰h(yuǎn)調(diào)笑著走到李大姐身旁，“喏，李大哥在那呢，你別急，他馬上來。我就不打擾你們夫妻二人了，先走了?！?p>　　“說什么呢，誰稀罕他呀?！崩畲蠼惚活檻堰h(yuǎn)這么一調(diào)笑，臉微紅，甚至有一些“嬌羞”之態(tài)。

　　“誒，等等，阿顧阿顧?！崩畲蠼阃蝗幌肫鹆耸裁磥恚B忙追了上去，“我等的是你！”

　　“啊，等我？”顧懷遠(yuǎn)沒反應(yīng)過來，看了看遠(yuǎn)處的李大哥，又看了看李大姐，低聲問道：“李大姐，這樣，李大哥不會吃醋吧？”

　　“嘖。”李大姐輕輕戳了一下顧懷遠(yuǎn)的腦袋，仿佛顧懷遠(yuǎn)在她眼里，不是什么鎮(zhèn)江將，只是自己的小妹妹般，“你這丫頭，腦子里凈想些什么?！?p>　　“我告訴你，你李大哥可是什么都聽我的，我說一他不敢說二，我叫他往東，他一定不敢往西！”李大姐瞥見李大哥往此處來了，故意將音量提高了幾分。

　　顧懷遠(yuǎn)忍不住笑問道：“那李大哥便說三說四，往南往北去。”

　　“你凈會貧嘴。”李大姐又戳了顧懷遠(yuǎn)一下。

　　“嘿嘿嘿，注意點哈，這可是我們堂堂的顧大人，你可擔(dān)心別犯了毆打朝廷要官的罪?。　崩畲蟾缫呀?jīng)來到了她們身旁，故作嚴(yán)肅地說。

　　李大姐一臉嫌棄的樣子。

　　“李大哥李大哥，你來得正好，李大姐正急著喊你回家吃飯呢！”顧懷遠(yuǎn)“熱心”地說道，她從別處聽來了，這夫妻倆最近在鬧變扭呢。

　　“誰等他呢！”李大姐白了李大哥一眼，離他遠(yuǎn)了些。

　　李大哥憨憨地摸了摸頭，“你就等我?！?p>　　李大姐一直故作生氣而繃著的臉，此刻也崩不住了，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就你賴皮?！?p>　　夫妻二人幾日來的嫌隙，就這樣在一瞬間消除了。

　　顧懷遠(yuǎn)看著，心里覺得好笑，又是無限感慨。不知，劉安仁與她阿娘是否也有這樣的日子。

　　“不過，我今日，是真的來找顧丫頭的?！崩畲蠼阌掷×祟檻堰h(yuǎn)。

　　“??？！找我！”顧懷遠(yuǎn)想起了當(dāng)時在李大姐家吃飯的情形，往事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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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她在李家吃完飯罷，李大姐便“鄭重其事”地拿出了一個小本本，翻開一看，那本子上，記載的全是鎮(zhèn)子里的“優(yōu)質(zhì)未婚男”。

　　“阿顧阿顧，你看你看，這小張不錯，年紀(jì)輕輕，話少人實誠。”李大姐指著本子第一頁，那上面畫了個人像，有鼻子有眼有嘴巴。

　　“這第二個呢，小彭，人長得也還不錯，重點是對媳婦好！”李大姐翻到了第二頁，點了點那人像。顧懷遠(yuǎn)看了一眼，也是有鼻子有眼有嘴。

　　“你咋知道對媳婦好的啊？”在門口曬太陽的李大哥回頭沖屋里喊道。

　　“這我都打聽過了，那鄰里街坊都這么說的，說他每天重活都不讓他媳婦干?！崩畲蠼恪罢Z重心長”的說道，“阿顧，我說啊，這小彭是挺不錯的?！?p>　　“啥啥啥，你這婆娘，人都有媳婦了，你還要把他介紹給我們顧大人，這啥意思啊！”李大哥炸毛了，沖屋里吼道，起身就要走進(jìn)屋來。

　　“你你你，曬你的太陽去，別管這么多?！崩畲蠼銓⒄嗣睦畲蟾绾傲嘶厝ィD(zhuǎn)而又波瀾不驚地悄悄將那頁撕了下來，輕聲細(xì)語地對顧懷遠(yuǎn)說著：“阿顧，我們再看下一位?！?p>　　這頭顧懷遠(yuǎn)本來是在神游的，被李家夫婦那一喊一吼地給拉了回來，便也又瞅了一眼。

　　“李姐姐，你這人少畫了眉毛?！鳖檻堰h(yuǎn)“好心”提醒。

　　“這，這這不打緊，我們只要知道他人不錯就好了?！崩畲蠼銓擂蔚貙⒛琼摲诉^去。

　　“好好，人不錯人不錯?！鳖檻堰h(yuǎn)此刻只在心里慶幸，好在沒讓小丁那家伙跟來，不然，他那大嘴巴一傳，指不定變成哪樣了。

　　“你再看看這個，小田，我打聽過了，他家里不錯，京城有人！”李大姐“苦口婆心”地說著。

　　“哎哎哎，你還是別在這瞎操心亂點鴛鴦譜了，我們家顧大人可是打京城來的，怎么瞧得上這些人呢。我說，這天底下都沒有配得上顧大人的人?！弊谕饷鏁裉柕睦畲蟾缃K于聽不下去了，走進(jìn)了屋，搶過李大姐手里的“鴛鴦譜”。

　　他匆匆翻了幾頁，嫌棄地說：“這都畫得些什么啊，我看都是一個樣，兩個眼睛一張嘴巴?！?p>　　“我又不是畫給你看的?！崩畲蠼阆雽⒛恰傍x鴦譜”搶了回來。

　　“可是，我記得，你是給我畫過畫的。”李大哥將畫“鴛鴦譜”舉得高高的，李大姐怎么也拿不到。

　　“誰給你畫過畫啊?！崩畲蠼闶缚诜裾J(rèn)，卻也是不搶了。

　　李大哥只是笑著，卻也不辯駁。

　　顧懷遠(yuǎn)坐在一旁，心想：“我就不該來，來了卻是吃了甜甜一罐蜜?！敝皇?，不知為何，見著此甜蜜場景，她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像是，她隱約也有過像這般甜蜜時刻一樣。只是，那到底是什么呢？

　　李大姐看到了顧懷遠(yuǎn)這般失神模樣，只當(dāng)她為“找不到良人”而落寞，便安慰道：“阿顧，你被擔(dān)心，這上頭的人，都配不上你，能配上我們阿顧的，只能是那頂了不起的人?！?p>　　李大姐用眼神示意李大哥說幾句話，李大哥也忙說，“對對對。配得上我們顧大人的，是那啥，那詞叫啥來著，對，人中龍鳳，人中龍鳳！”

　　顧懷遠(yuǎn)看著李家夫婦一唱一和，笑出了聲，“李大姐，李大哥，沒事，我沒傷心。”

　　“阿顧啊，若遇不到良人，嫁不出去也成，我們還舍不得你呢，我們安遠(yuǎn)鎮(zhèn)的人都是你的親人。”李大姐最后一句話，讓顧懷遠(yuǎn)頗為感動。

　　可是感動歸感動，那日在李家發(fā)生的“相親”事不知怎的傳了出去，營里弟兄都拿此事來笑顧懷遠(yuǎn)，張大嬸劉大媽這些“媒婆”更是見著顧懷遠(yuǎn)就熱心地為她介紹“對象”，就連那向來誠心禮佛不問世事的錢參軍夫人還托錢參軍來“說媒”，那天，顧懷遠(yuǎn)可真正是大跌眼鏡了。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顧懷遠(yuǎn)才從這場“相親熱”中脫開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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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懷遠(yuǎn)心中只叫不好，想著理由脫身，卻找不著什么借口。

　　“阿顧阿顧，我跟你講，你李姐姐我?guī)湍阌治锷艘粋€對象，這回這個與之前的都不同，包你滿意?！崩畲蠼氵@模樣像極了那些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騙子。

　　“啊？！李姐姐，我今天中午好想還有些事?！鳖檻堰h(yuǎn)摸了摸后脖，望向了李大哥，可那李大哥卻遲遲領(lǐng)悟不了她的意思。

　　“不不不，阿顧，今天這個真的很好，不是我們鎮(zhèn)里的人，嘖嘖嘖，那公子是長得真俊，我看了都不好意思同他多說話。

　　要不是想著我們家阿顧，我怎么會把他請到家里來吃飯呢?！?p>　　“哈！”顧懷遠(yuǎn)和李大哥同時震驚！

　　“你還把人家請到家里來了？”李大哥一臉復(fù)雜表情。

　　顧懷遠(yuǎn)狠狠嘆了口氣。

　　“這，這可不嘛。”李大姐聲音弱了下去，她也覺得自己這般做法確實有點不妥了。

　　“算了罷，算了罷，李姐姐，我就同你去看看吧?！鳖檻堰h(yuǎn)松口了，“但是，李姐姐，你以后可別打什么歪主意了哈！”她叮囑道。

　　“好好好。”李大姐連聲應(yīng)道。

　　“嘿，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小子，也能讓你不好意思了?！崩畲蟾绶薹薜乜戳死畲蠼阋谎郏锹曇衾?，滿是醋味。

　　李大姐安撫他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都已經(jīng)嫁給你了，還能怎么樣？你醋什么?！?p>　　這句話把李大哥嗆得半死，可李大哥嘴拙，也想不出如何回懟，只得憋著一口氣吐不出咽不下。

　　“李姐姐，你就別再欺負(fù)李大哥了?！鳖檻堰h(yuǎn)走在前頭，替李大哥說了句公道話。

　　李大姐也不吱聲了。

　　入了李家院子，便見著了屋里頭站著一個著茶白色長袍的男子，負(fù)手背對著他們，那身姿，遠(yuǎn)處看去，卻同亭亭玉樹般。

　　“我的個天哪，這是打哪來的矜貴公子??？”李大哥止住了腳步，整了整起皺的衣服。

　　顧懷遠(yuǎn)心里咯噔一下，慢慢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