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交心

　　“顧尹，顧尹?！鳖檻堰h(yuǎn)推門進(jìn)了破廟，輕輕推動顧尹，卻發(fā)現(xiàn)摸到一手溫?zé)?。她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顧懷遠(yuǎn)，不能慌?！彼煌Ｖ貜?fù)地對自己說。

　　她的手微微顫抖著，替顧尹掀開衣物，發(fā)現(xiàn)顧尹胸口的傷口一直在往外冒血，她從未見過這么多的血，她也從未想到會有這樣一個人愿意為自己擋劍挨傷，她更從未料到會有人為自己而死。

　　“顧尹，顧尹。”顧懷遠(yuǎn)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直往下流著。她扯下衣物，死死按住顧尹的傷口，替他包扎止血。

　　一股莫大的恐慌與愧疚席卷而來，她寧愿受傷的那個人是自己。

　　“阿遠(yuǎn)妹妹，你別哭。”顧尹慢慢睜開了眼，笑著抬手抹去了她臉上的淚水?？墒?，顧懷遠(yuǎn)的淚一直往下流，就像他胸口的

　　血一直往外冒一樣，怎么都止不住。

　　“對不起，對不起。”顧懷遠(yuǎn)一直在重復(fù)著說。

　　“阿遠(yuǎn)妹妹，給我講個故事吧，我怕我睡著了。”顧尹只是這么輕輕地說了句。

　　“顧尹，你別睡，我給你講故事，我給你講我小時候的事?！鳖檻堰h(yuǎn)慌了神，她看了眼枕在她膝上的少年。少年的臉色慘白，

　　沒有一絲血色，那雙好看的眼睛半瞇著，睫毛微顫，看得直叫人心疼。

　　“好?！鳖櫼ь^看了一眼顧懷遠(yuǎn)。

　　“我小時候啊，是跟著阿娘過，我從來都不知道我阿爹是誰，后來八歲那年，一個人出現(xiàn)了，他說他是我阿爹。我傻乎乎的，他跟了我?guī)滋?，我就認(rèn)了這個爹?！?p>　　聽到這里，顧尹輕笑了一聲，“你還真傻?！?p>　　顧懷遠(yuǎn)見顧尹笑了，也跟著笑了，她繼續(xù)想賣力地笑，這樣，顧尹就不會睡過去了。

　　“傻阿遠(yuǎn)，以后，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鳖櫼?，似乎是想摸上顧懷遠(yuǎn)的臉龐。

　　顧懷遠(yuǎn)看著他，沒有閃躲?？勺罱K，顧尹將那手收回去了。

　　“繼續(xù)講吧?！鳖櫼v眼睛望向了別處，顧懷遠(yuǎn)的眼神太清澈，清澈如水，讓他有些不忍，他也明白這不忍從何而來。

　　“后來啊，我那個好阿爹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出現(xiàn)了，我偶然間得知，我那個阿爹原是早早就拋棄了我們母女，娶了個美嬌妻。

　　也不能說是美嬌妻，因為我阿媽也挺好看的，就是脾氣不好了些?！边@會，顧懷遠(yuǎn)倒自己笑出了聲。

　　“就像那些說書先生說的那般，書生被富家小姐瞧上，然后拋棄妻子，但是從此平步青云吧。哼，也不知道是他被富家小姐瞧上了，還是他故意去招惹人家富家小姐?！?p>　　“就你嘴貧?！鳖櫼ь^望著顧懷遠(yuǎn)，從這個角度看，少女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就像是說著別家的事。

　　“我阿娘死后，我被他接到府上住了一段時日，便去參軍了?！鳖檻堰h(yuǎn)沒有說自己被挨打的事，她向來是不太喜歡向旁人訴苦的，她覺得那樣，有些，“矯情”。

　　“參軍？”顧尹一臉不置信。

　　“想不到吧，你下次若還敢在我面前這般孟浪，我便不會手下留情。”少女眼光中還含著淚，卻沖他眨巴著眼睛，顧尹不知怎的，想倒了繁星倒映水中，一時有些失神。

　　“顧尹，顧尹?！鳖檻堰h(yuǎn)見他走神，輕輕喚他。

　　“沒事，死不了?！鳖櫼剡^神來。

　　“阿遠(yuǎn)，你不是普通人家吧？”

　　顧懷遠(yuǎn)沒有做聲。

　　“昭國是沒有人了嗎，讓你一個小姑娘家的來招魂?！鳖櫼骖檻堰h(yuǎn)抱不平。

　　“我自己愿意來的?！鳖檻堰h(yuǎn)平靜地說道。

　　兩人皆是沉默。廟外突然狂風(fēng)大作，風(fēng)順著縫隙灌進(jìn)來，本就將外套脫給顧尹的顧懷遠(yuǎn)微微哆嗦了一下。顧尹默默握住了顧懷遠(yuǎn)的手，溫暖從顧尹的掌中傳到顧懷遠(yuǎn)冰涼指尖，顧懷遠(yuǎn)也道不明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愫。

　　“阿遠(yuǎn)，你的手好涼啊?！?p>　　“向來是這樣的。”

　　“阿遠(yuǎn)，丹水谷，是有你喜歡的人嗎？”顧尹盯著顧懷遠(yuǎn)。

　　“有?！边@個答案，讓顧尹心中一咯噔，悲傷，欣喜，顧尹心中萬般情緒。這個答案他預(yù)先是感知到了的，顧懷遠(yuǎn)的回答不過印證了他長期而來的原因猜想。

　　他顧尹，本不是什么心思單純之人，他接近顧懷遠(yuǎn)，見色起意也好，心懷叵測也罷，反正就沒打什么好主意。顧懷遠(yuǎn)的這個答案，就像是給他這段時間一直作出的各種“努力”，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只是，這個句號，讓他有點，猶豫。他不知道要不要進(jìn)行下一步，做事一向陰狠毒辣的他，竟在此刻，生出了些許不忍與猶豫。

　　他看著眼前的少女，她還一直被自己蒙在鼓里，還是那么傻，跟從前那個被跟了幾天，就輕易認(rèn)了個爹爹的傻孩子沒有什么兩樣。

　　“我十歲那年，便喜歡上他了。那時，我在人群里仰望他，他就像是我人生中突然出現(xiàn)的太陽，他太耀眼了，以至于那時，我都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碰到他。

　　后來，我人生中所有向生長的光和熱都來自他，我努力生長著，只為能和他更接近一分?！鳖檻堰h(yuǎn)深深地嘆了口氣，將頭微微仰起。當(dāng)她特別傷心時，她習(xí)慣了將頭微仰，這樣淚水就流不出來了，她以為，這樣就不會太傷心了。

　　“可是，現(xiàn)在我的太陽落了。我該要怎么辦呢，我還能怎么辦呢？”顧懷遠(yuǎn)呢喃著，這句話她在心中說了無數(shù)遍，想象自己撕心裂肺地對著傅行之的墓碑喊道。可現(xiàn)在，原來，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情景，她連傅行之的尸骨都沒找到，還有什么墓碑呢。

　　她少女的心動，她明媚的太陽，她所有美好的幻想，就在一瞬間，這樣戛然而止了，太陽落了，一切灰飛煙滅。

　　她之于傅行之的愛戀，更像是一種仰慕與敬意，就像卑微塵土之于巍巍泰山，直到現(xiàn)在，她還覺得這種情感有些過于虛幻了些，傅行之就像是她人生中的匆匆一場夢，來無影去無蹤。不過，夢醒了，她便明白了一個道理，她要擔(dān)負(fù)起一個神圣的使命，這是傅行之交予她的，這是傅行之終其一生的愿望。

　　“或許，他點燃了我生命里的一把火罷?！鳖檻堰h(yuǎn)輕輕說道。

　　顧尹喉結(jié)微動，正經(jīng)安慰道，“阿遠(yuǎn)，你的路還長，你還會遇到另一個太陽的?！?p>　　可那正經(jīng)不過半分鐘，便又無賴了起來，

　　“不過我不希望我是你的太陽，我倒希望做你遮風(fēng)避雨的一間茅屋。追太陽未免太累了些，我只希望我的阿遠(yuǎn)一輩子平安喜樂，做個普通的人便好。

　　我便長長久久陪在阿遠(yuǎn)身邊，替她遮遮風(fēng)避避雨，替她受些苦難，保她一世無災(zāi)無難無憂無愁罷?！?p>　　顧尹說這話時，臉上也是不正經(jīng)模樣。顧懷遠(yuǎn)沒有理顧尹。

　　若是，他能正經(jīng)說出這番話來，又能怎樣呢？不過是用不正經(jīng)來遮掩自己，不過使用不正經(jīng)來避免傷害罷了。

　　“阿遠(yuǎn)，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他似乎做了一個什么了不得的決定。

　　“我也喜歡一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