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每次從戰(zhàn)場歸來時，都會落下傷痕，旁人從不關心，哥哥也不會主動提起。
泗水一役，哥哥凱旋回京。我央著他陪我去逛廟會，廟會上人多，哥哥不小心被人撞著了。
在回來的路上，哥哥一言不發(fā)，只聽我在那嘰里呱啦講個不停。真可笑啊，我當時竟也沒察覺出異樣?！备禋g之如今回想起來，也頗有自責。
顧懷遠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傅歡之的后背，以示安慰。
“那日回府后，我才突然看到哥哥胸口濕紅了一大片。我又擔心又驚嚇，嚷著要叫大夫。
哥哥卻是格外冷靜，只是說了句無妨，然后便叫老軍醫(yī)良叔替他處理傷口。
良叔從我哥哥上戰(zhàn)場打戰(zhàn)時，就一直跟隨在他身邊。那天過后，我問良叔，哥哥的情況怎樣。
良叔才告訴我說，泗水一役，哥哥遭人暗算，被人一劍刺上左胸口，虧得哥哥命大，才從鬼門關前走路回來。”
聽得此處，顧懷遠胸中翻攪得愈發(fā)厲害，她覺得悲傷如驚濤駭浪般肆虐在她胸腔。
泗水一役，人人皆稱翊王英勇，包括她顧懷遠在內，所有人都仰望著他，視他如天神，視他為太陽，將他捧上神壇。
可是，卻沒有人關心他為此所付出的代價，沒有人過問他的傷勢。
他傅行之也是人，不是神啊！顧懷遠在心中再次吶喊到。
“顧姐姐，我不知道哥哥近來遇到了什么難題。朝堂、戰(zhàn)場之事，我也不懂。
我只能默默祈求哥哥平安歸來。”傅歡之看著顧懷遠，顧懷遠明白傅歡之想說些什么。
“丫頭，你放心，我會一直站在你哥哥身旁?！边@話是對傅歡之說的，也是顧懷遠對自己說的。
語氣雖然平淡，但顧懷遠知道，這字字如千鈞，她顧懷遠會一輩子信守!
因為他傅行之是顧懷遠心許之人，更因為他們有共同的夢想與信仰!
顧懷遠是在半月之后再見到劉安仁的。
此時，顧懷遠已回營。老李頭逮著她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
“你這丫頭，虧得你師傅我辛辛苦苦帶你練了這么久，到頭來，竟然在巷子里被幾個人給堵住了。
丟臉啊，丟臉啊，你師傅我的臉都被你丟大發(fā)了!”
老李頭假裝掩面，連連搖頭嘆氣。
“人家有好幾個人啊，再說，您徒弟我是赤手空拳??！”顧懷遠不平。
“那也丟人，師傅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啊！
你打不贏就跑?。 ?p> 老李頭伸出手指頭，狠狠戳了一下顧懷遠的腦袋。
“當時我是要跑來著，誰知道他們帶了刀?！鳖檻堰h辯解到。
老李頭又打算狠狠地敲了她一記腦袋。顧懷遠卻是嬉笑著躲開了。
“師傅，那幾個人是從西楚那邊來的?！?p> 聽聞這句話，老李頭原本佯裝生氣卻滿掛笑意的臉，立刻緊繃了起來。
“從西楚那邊來的?”老李頭沉聲問到。
“嗯?！鳖檻堰h應到。
老李頭不再說話，眉頭緊皺，看向遠方。
懷遠心中一咯噔，當日她就隱隱覺得此事有蹊蹺，她也做過大膽猜測。
可她立馬否認了，她不了解朝堂之中的詭譎風云，她以為不會有人這般行事。
看如今老李頭這神情，懷遠頓時明白過來，是自己失策了，錯信了人心。
內疚，擔憂，憤怒……顧懷遠心如亂麻。
“師傅，昭國朝堂之上，人心真是這般奸險嘛？”顧懷遠聲音有些嘶啞。
老李頭沒有回答。
夕陽西下，老李頭略顯佝僂的身軀，和顧懷遠單薄的背影，在茫茫天地中，顯得愈發(fā)蕭涼。
“丫頭，永遠不要高估人性?！崩侠铑^終于開口。
話音剛落，狂風驟起，卷地而來，顧懷遠有種自己要被風刮走的錯覺，卻是微晃了幾下后，牢牢站穩(wěn)了身。
“師傅，消息最快幾日能傳到邊疆?”
“最快十日?！?p> 戰(zhàn)場形勢瞬息萬變，況且我明敵暗，顧懷遠不知道傅行之此時境況如何，她只知道，他現在正身處巨大的渦旋之中。
“我要去前線。”顧懷遠語氣堅定地說道。
“丫頭，先冷靜下來。一切都還只是猜測。我們現在也不確定朝堂之中的內應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泄了些什么消息。
你也要相信翊王啊?！崩侠铑^是決不會同意顧懷遠這一決定的。
“奸細這一事，等我和你爹商榷一番，你也莫沖動行事，免得落人口舌。
終是有人容不下靖邊兵了啊?！?p> 顧懷遠覺得胸口悶得難受，如此一張大網，正悄無聲息地在他們頭上鋪開，網下人卻無任何頭緒……
是夜，顧懷遠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努力回憶著過往種種，想要厘清事情來由。
靖邊兵動了誰的利益，她顧懷遠雖不曾涉足朝堂紛爭，但也是很容易想到答案的，自然是那些高門勢要的利益。
翊王執(zhí)掌靖邊兵，大力提拔寒士，高門勢要自是覺得受到威脅。
可是，這撒網人到底是誰？崔氏，謝氏，還是其他藩王?
顧懷遠實在想不明白，也定不會想明白的。因為她從未和朝堂那些人真正接觸過，這張張人皮之下，是丑惡還是赤誠，她現在是斷然看不出來的。
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夜間微涼的風夾雜著雨水獨特的濕潤氣味，潛入帳中，讓顧懷遠心神漸漸安寧下來。
傅行之此刻在干什么呢？他那邊的天氣如何呢？
顧懷遠默默告訴自己，傅行之定不會有事的。
第二日，顧懷遠醒來，打算找老李頭商量對策。勸慰歸勸慰，但不能就此無動于衷，這是顧懷遠所堅信的人生準則。
她還未進帳，便聽到里頭傳來一聲清脆的哐當聲，那是什么東西摔碎的聲音。
顧懷遠大步走上前去，掀開帳子，卻看見劉安仁同老李頭站在里頭，皆是板著張臉。
看見顧懷遠來了，劉安仁神色微微緩和，“遠兒，你傷好些了沒？”
“這丫頭當時在劉府養(yǎng)傷時，你不聞不問，現在倒噓寒問暖，劉安仁，你這假情假意，我可都看不下去了?！崩侠铑^在一旁怪腔怪氣地說。
顧懷遠覺得又氣又好笑，這師傅可管得真多，不過也是替她出了口氣，與劉安仁相處下來，她愈發(fā)開始鄙夷他，她瞧不起他在謝氏一族前的唯唯諾諾，她更看不起他這副假仁假義的嘴臉。
劉安仁瞪了一眼老李頭，老李頭卻是愈發(fā)得意，“老劉啊，我跟你說，和你稱兄道弟幾十年了，你心里的那些破籃子事，我都一清二楚。
我知道你現在恨不得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可是，你不會，誰叫你是個君子呢？”
此刻劉安仁的臉上已經掛滿了黑線，顧懷遠看著這副情景，嘴角微微扯動了幾下。
也是，對付劉安仁這種人，就要老李頭這般無賴潑皮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