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里彌漫著一股幽幽的玉蘭花香,香氣勾人心魄,令人有些昏昏欲睡,反倒是冬日的寒風(fēng)透過木制的窗戶吹進(jìn)來,才叫人頭腦清醒了不少。韓宛慵懶地倚在西班牙做的皮革沙發(fā)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不遠(yuǎn)處的畫像,偶爾嘴角會不自覺地彎起,笑得很是嬌羞。忽而,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阻斷了她的興致。
“小姐,寧少爺來了,他想見你?!敝獣p聲地詢問道,寧程之就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手里拿著一幅卷起來的畫,他知道韓宛最喜歡收集各種名家的畫,費(fèi)了不少心思才找來的。
韓宛倒也不生氣,好在是趕在她完成畫作之后過來,否則依照她的脾性,寧程之定然吃不了兜著走。她起身走到畫像面前,拿起旁邊的淺黃色長布把畫蓋了起來,然后轉(zhuǎn)身回到沙發(fā)上坐了下來,讓知書放寧程之進(jìn)畫室。
“宛兒,你猜我給你帶什么來了!”寧程之進(jìn)了畫室以后,興致勃勃地開口道,他把畫藏在身后,故作神秘的模樣。哪知韓宛卻沒表現(xiàn)出半點(diǎn)兒期待的神色,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寧哥哥,我已經(jīng)長大了,你別總當(dāng)我是孩子?!?p> 寧程之有些不知所措,換做平時她早就活蹦亂跳地跑過來搶了,哪還能像如今這般淡定優(yōu)雅地坐在一旁,無動于衷。雖有些意外,不過寧程之并未放在心上,他走到韓宛跟前,慢慢地把畫卷張開。那是一幅荷花水鳥圖,除了上方一株開得正盛的紅粉色荷花顯得有些生氣以外,剩下是黑漆漆的水鳥、已經(jīng)枯萎了的荷葉,以及底下凌亂堆砌著的孤影怪石,這樣一幅殘山剩水之作,無不彰顯了畫者高傲、孤清的個性特征。且不說畫畫之人,凡是那些個熱衷于藝術(shù)的大家,每每在創(chuàng)作之時,都會在無意識中將自身的心事融進(jìn)作品當(dāng)中,無一例外。
韓宛倒不是全無興致,她起身接過畫,輕輕放到長桌上,開始細(xì)細(xì)地端詳起來,寧程之總算有了炫耀的資本,開始夸夸其談,又說自己是如何經(jīng)歷了千辛萬苦才得來的,總歸是想讓韓宛夸上他一二。
趁著韓宛賞畫的空檔,寧程之開始在畫室里參觀,他雖然不大懂畫,可對韓宛畫的畫總是愛不釋手,至今已經(jīng)收藏了韓宛的畫作不下百余張,每日都要看上一遍方覺得心滿意足。
他走到韓宛新作的畫作前,那畫上蓋了一張長長的黃色布條,地下還放著五顏六色的顏料筆,想來是剛完成不久。寧程之覺著很神秘,以往他來畫室時,從不見韓宛用布條遮蓋,何況是畫跡未干的作品。于是,他壯著膽子,伸手去拉那黃布條......
畫框里,一個男人穿著一身藍(lán)色長袍坐在木椅上,他的膚色很白,眼睛炯炯有神地直視前方,嘴角微微向兩邊翹起,溫和而又自若,修長干凈的手指扣在一起,輕輕地放在了大腿的上方,顯得溫文爾雅。
這個男人他見過,昨天才見過,化成灰他都記得的一張臉,雖說沒有十足地相似,可還是像了個七八分,連同他身上的那種特有的干凈氣息都畫進(jìn)了畫里。由此可見作畫之人在畫這幅畫時,定是帶著某種傾仰或是愛慕之情,但不管是任何一種,寧程之都無法接受。他目光灼灼,一刻也未曾從畫像上移開,尤其唐官城兩邊揚(yáng)起的嘴角令他深惡痛絕,盯得久了,他愈發(fā)覺得那嘴角翹得老高,最后唐官城甚至開口說話了,他說:“她是我的,永遠(yuǎn)都是我的...”接著便仰天大笑起來。
寧程之死死地握住了拳頭,眸光掃過擱置在畫桌上一把銀光閃閃的削筆刀,他下意識地抓了過來,仿佛已經(jīng)失去理智一般就要劃向唐官城的臉,好徹徹底底地毀了他!
“你在做什么!”韓宛失聲大喊,匆忙扔下手中的畫卷跑了過去,完全失了千金閨秀該有的舉止。她用力撞向?qū)幊讨吒吲e起的手,一把將他手里的小刀遠(yuǎn)遠(yuǎn)地甩了出去,目光如炬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蹲下身撿起那黃布條,重新蓋在了畫像上。
“你...你畫這個人做什么?”寧程之忍著怒氣質(zhì)問她。
“畫什么人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韓宛把他拖至另一旁,盡量離畫像遠(yuǎn)一點(diǎn),這畫是她從唐家回來以后,把自己關(guān)在畫室里廢寢忘食地畫了一個晚上才完成的,迄今為止沒有什么比它更珍貴的東西了。
“你喜歡他嗎?”寧程之向來直來直往,有什么話絕不會憋在心里,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柫顺鰜恚郯桶偷乜粗n宛,希望能從她的嘴里聽到否認(rèn)的答案。
韓宛轉(zhuǎn)過身,嘴角偷偷抿了抿,回到沙發(fā)上坐了下來,繼續(xù)看回剛才的那幅《荷花水鳥圖》,一邊回答道:“這是我的事,才不要和你說,對了,這幅畫你上哪兒找來的?意境還不錯,只是色調(diào)有些過于灰沉。”
韓宛開始轉(zhuǎn)移話題,可寧程之卻一心想要一個答案,他走到韓宛跟前,直接單膝跪了下去,奪過她手中的畫卷丟到一旁,然后兩只大掌扣著韓宛的一雙纖纖細(xì)手,情緒有些激動的問道:“還記得小時候你跟我說過的話嗎?你說你長大以后要當(dāng)我的新娘子,你要我給你一場世界上最獨(dú)一無二的婚禮,如今這些話可還作數(shù)?”
韓宛心里別扭得緊,用力想要掙開被禁錮的雙手,無奈根本動不了半分,她鐵青著臉看向?qū)幊讨?,聲音?xì)細(xì)軟軟地掙扎道:“寧哥哥,你弄疼我了!”
聞言,寧程之這下才后知后覺地松開了手,驚慌失措地檢查了一邊韓宛的雙手,嘴里一直喃喃著對不起。
韓宛見他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心中微微有些動容,從小到大他都這樣,自己哪里磕了碰了他比誰都要緊張,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也總是先想到自己。后來慢慢長大,韓宛喜歡上畫畫,他就到處去搜羅名家的畫作送到自己跟前......也許正是他這樣的千萬般寵愛,日子久了,韓宛也就不將他是男人那般對待,更像是哥哥,把她捧在手心里寵愛的親哥哥一樣的存在。
“寧哥哥,從小到大,從來我要什么你都會搬到我的面前,就是我爹都快比不上你對我的好,在我心里你一直就像親哥哥一樣,從今往后,我還是會像對待親哥哥一樣敬你重你,至于兒時不懂事,說了些不該說的話,當(dāng)不得真。”
寧程之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氣,伸手就是一拳砸在了眼前的透明玻璃桌上,抖得上面的幾個瓷器杯子?xùn)|倒西歪。韓宛目瞪口呆地看著寧程之,還是第一次見他發(fā)這樣大的脾氣,一時竟忘了該作何反應(yīng)。知書聽得動靜,猛地敲了幾下房門,著急地在門外大喊。
“哼,哥哥?可我不想當(dāng)你的哥哥!我喜歡你,我從小就喜歡你,連月亮我都能為你摘下來,可你卻喜歡上那個才見了一次面的男人!我不允許,我決不允許!”寧程之歇斯底里地叫囂完以后,摔門而去。
知書慌忙地從外面跑了進(jìn)來,見桌上的杯子七顛八倒地亂作一團(tuán),韓宛則驚魂未定地愣在一旁,她飛奔過去,焦急地問道:“小姐怎么了?寧少爺他為何生那么大的氣?”
韓宛眼神夾帶著惶恐,愚鈍地?fù)u搖頭,她不喜歡自己的畫室變得這樣凌亂不堪,吩咐道:“沒什么,你讓人來收拾一下,我有點(diǎn)累了,陪我回去吧?!彼鹕?,沒走幾步又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了看那幅被蓋起來的畫像,淡淡地開口道:“不許她們動這幅畫。”
知書循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木訥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禁對那幅畫感到好奇起來,畫里究竟畫了些什么讓小姐這般小心謹(jǐn)慎?或許寧少爺也是因?yàn)樗派敲创蟮臍??她皺著眉頭,不緊不慢地跟在韓宛身后走出了畫室。
寧程之從韓家回來之后,像只發(fā)了瘋的獅子似的,將家中收藏的好些個奇珍異寶摔得那叫一個慘,下人百般勸阻也都無濟(jì)于事。
該砸的,不該砸的都已經(jīng)碎了一地,寧程之心頭的那股悶氣卻絲毫沒有消減,他喊來華生。華生從小就跟在他身邊,他的皮膚黑黑的,個子不高,體型不健碩,身手也還過得去,不過對主子忠心這一點(diǎn)卻無人能及。寧程之兒時貪玩遇過不少險,每次華生都是拼了命去護(hù)主,因此才得以重用,一直呆在寧程之的身邊保護(hù)他。
“阿生,唐官城這個人,我要他徹底消失!你另外找些底子清白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給處理了,我要死無對證。”寧程之幾乎是咬牙徹齒地吩咐道,他眼神中散發(fā)出一股冷冽的寒光,令華生不由地顫了顫身體。
華生猶豫了片刻,他不能任由自家少爺這般沖動行事,于是試著勸阻道:“少爺,再怎么說他也是唐家的小兒子,如果真鬧出人命,我怕...我怕以后不好收場,不如直接找人教訓(xùn)他一頓便罷了,瞧他一身羸弱書生的模樣,斷然不是什么有骨氣之人,狠狠教訓(xùn)一回,他定不敢再造次。”
如果換作他人,寧程之是絕對聽不進(jìn)勸的,說不定還會暴打那人一頓,唯獨(dú)華生的話他會考慮一二,加上華生說的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寧程之思來想去,方才激動的情緒也已慢慢平靜下來,他倒不是怕唐官城,只是萬一讓韓宛察覺出端倪,恐怕今生今世她都不可能再嫁給自己,最后還是同意了華生的說法:“那依你說的,記得提醒打手下給本少爺下狠手些,我要讓他再也不敢靠近宛兒半步。”
華生聽得他松了口,頓時大喘一口氣,面部緊繃著的肌肉總算放松下來,笑著回答道:“少爺請放心,阿生知道該怎么辦。”說完,他退出了房間。
唐官城正帶著唐七在大街上閑逛,在此之前,他剛跟自己的老爹大吵了一架,原是二少爺剛成親不久,唐老爺想多放他幾天假好好陪陪新婚的妻子,順道想讓唐官城去茶莊好好學(xué)做生意,哪知唐官城卻說那茶莊的事枯燥又無趣,根本不愿把大好的時光浪費(fèi)在其中,至此聽得唐老爺氣不打一處來,又是打又是罵的,唐官城一氣之下便從家里逃了出來。
“少爺,我看你還是回去跟老爺認(rèn)個錯吧,他讓你去茶莊學(xué)做生意也是為你好,你不該那樣頂撞他的...”越說到后面,唐七的聲音變得越小,怕唐官城嫌他啰嗦不讓跟著。
唐官城沒有回話,轉(zhuǎn)身向一家裝飾得十分精致的首飾鋪?zhàn)幼吡诉M(jìn)去,唐七抬頭往那鋪?zhàn)訏吡艘谎郏晕⒊泽@地跟了進(jìn)去。只見唐官城直直走到角落的櫥窗前,眼睛都不帶眨地盯著里面的東西看。見狀,店老板樂呵呵地上前打開櫥窗,噼里啪啦地說了一堆子的好話。
“老板,幫我把這個包起來?!碧乒俪羌皶r打斷了他的話,手指著一支玉白色的木槿花簪子開口道,店老板目光掃過角落邊最不起眼的那只簪子,方才的熱情頓時被澆滅,不過還是強(qiáng)撐著笑臉說了幾句恭維的話便幫他包了起來。
走出鋪?zhàn)?,唐官場又打開盒子打量起那只簪子來,通透的玉色看起來十分素雅,小小的木槿花瓣全部打開來,既精致又有些俏皮。唐官城關(guān)上盒子,寶貝似的將它放進(jìn)了懷里,心情莫名地變得很好,
唐七快步跟了上去,剛想開口問那簪子要送給什么人時,卻見唐官城突然停下了下來,他抬起頭向前看,一群黑壓壓的高個大漢擋在了前面,虎視眈眈地看著唐官城和自己,唐七幾乎本能地站到了唐官城的前頭,警惕地掃視著眼前的一大群人。
“兄弟們看清楚了嗎?穿著西裝的那個就是我們要找的人!”領(lǐng)頭的人高聲喊道,身后的一群人個個笑得陰森,擼起袖子就要向唐官城和唐七撲上來。
“少爺,等下我來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你趕緊跑回去?!碧破呤忠呀?jīng)握成了拳頭,雙腳微微張開,隨時準(zhǔn)備大干一場。
唐官城冷冷一笑,不屑地開口道:“廢話真多,要走你走,我才不當(dāng)縮頭烏龜,反正我也好久沒打架了,就當(dāng)是活絡(luò)筋骨唄?!痹捖?,那群人已經(jīng)撲了上來,兩人被迫分開來。
圍觀的人漸漸變少,可是打斗卻變得越來越激烈,那群人仿佛有著用不完的力氣似的,倒了又起,摔了又撲上來,唐官城和唐七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了,兩人背靠著背,大口大口地喘氣。
“少爺你聽我的,趕緊回去找人來,這樣下去我們誰都撐不??!”唐七一邊喘著一邊勸道,唐官城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抬眼掃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打手,這么下去確實(shí)不是辦法,對方人多勢眾,打下去吃虧的還是自己,他側(cè)頭低聲對唐七說道:“等一下我數(shù)一二三,咱們分頭跑,我往右,你往左。”
唐七剛想阻止,卻聽見唐官城已經(jīng)開始倒數(shù):“三...二...一...跑!”一左一右,兩人頭也不回地往完全相反地兩個方向跑了出去,那群人反應(yīng)得也很快,立即分了兩個隊(duì)伍追了起來。
唐官城沒命地朝前跑,許是太久沒有像這樣放開了地跑,他心里覺得痛快極了,連腳崴了也絲毫沒有察覺。一直跑到了郊外的一個大湖邊上,他回過頭去看,發(fā)現(xiàn)那些人沒再追上來,他才安心地躺在了湖邊的草叢上,氣喘如牛地看著藍(lán)藍(lán)的天空,輕風(fēng)拂過他的臉,唐官城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皮子漸漸地合了上去,竟然沉沉地睡了過去!
良久,唐官城突然感覺身體一陣輕飄飄的,好像被誰騰空架了起來,他猛地一睜眼,果然!他整個人被五六個大漢高高地舉了起來,很像一只準(zhǔn)備放到火爐上烤的乳豬,他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掙扎,結(jié)果都只是徒勞而已。驀地,耳邊傳來一陣陣呼呼的風(fēng)聲,他感覺身體在來回地?fù)u晃,身旁的一群人哈哈地大笑起來。
“十、九、八、七......一!”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倒數(shù)著。
撲通!
很大的一聲落水聲,唐官城生生被扔進(jìn)了湖里,他不會水,堂堂的唐家三少爺什么都會,偏偏不會水!他雙手拼命地往上抓,卻什么也抓不住......
岸上一群人翹起雙手站在一旁,臉上依然麻木地笑著,他們就這樣冷冷地看著,看著唐官城漸漸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