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攜岸,湖面水波涌起,波光粼粼,落日與水面連成一線,水面上似遇上了金光。
斷夢橋屹立在水面上,古老的雕紋摩擦著歲月的逝去,歲月無痕,卻在斷夢橋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而斷夢橋又不知是多少人的見證者,仰視著它的顧祺亭已是老舊了,它們皆是歲月的見證者。
曾不知多少詩篇在吟頌著它們,長詩大論的詩篇再如何妙也無法拂去世人對它的故事的向往。
人說,它們的故事美極了,感動極了。
又有人說,它們是悲劇的衍生。
可事實,光鮮亮麗的表面往往是惆悵的,美好的背后都是凄清的。
紅紗袖被風帶動著,飄在空空中,秋風吹著女子前額的碎發(fā),吹掉了她臉戴著的面紗,她只是眼波微動,未曾要去撿,索性讓它隨風去了。
她留不住的,便不去留了。
戈顏一襲紅衣,抱著琵琶,紅色的繡花鞋慢慢伸出,踏上斷夢橋的臺階,雙腳交替,緩緩走上階梯去,紅裙擺覆在地面上,慢慢升上去,走到了橋上,繡花鞋便停往,一轉,走到橋欄邊,一掂腳,伸出了白嫩的纖手,摘下了楊柳的一根柳條,放手膝前,跟著琵琶抱在懷里。
她眼皮一動,抬起眸來,眺望四周。
這時橋上亭中已沒幾人,夜幕將至,都盡早回家了。
戈顏嫣紅的嘴唇緊抿著,雍容嬌美,柳眉微蹙,眸子清澈似含情,有些楚楚動人。
片刻后,她又拾腳慢慢地走下臺階去。
斷夢橋皆依舊,她歸去無痕,風中夾著她的香氣也遠去了。
朝歌嬌姬群舞,舞姿蹁躚,霓裳羽衣舞不住地驚艷全場,舞姬們在賣力地舞動著,但卻沒幾人去欣賞。
今日整個座建安城最熱議的話題便屬聶家才女聶子畫。
朝歌熱火朝天地熱議著聶子畫,今日聶家宴席來的人不少,一睹了聶子畫的容顏不禁都醉入其中。
“可真如此?”一名藍衣男子出了聲。
“自然,那聶子畫堪比天仙,作派華貴,端莊有禮,美貌可叫我好生醉入其中。”一名青衣男子回了他的話。
戈顏已然換上了另一身紅衣,臉上戴著面紗。
她走過這兩名男子旁,聽到夸贊聶子畫的話語,停下了腳步,一轉身,坐在了這兩名男子的對面。
那青衣男子欲要再說什么,忽而見戈顏坐了下來,打住了將要說出口的話,對戈顏笑盈盈,一道:“顏姑娘?!?p> 戈顏莞顏一笑,點了點頭,嬌音婉轉:“方才聽你們談論聶家四姑娘,奴家有些好奇,便來聽聽?!?p> 青衣男子與藍衣男子相覷一眼,而后青衣男子才說道:“前幾日家中得幸受聶家邀請,我等便去了,這聶四姑娘可謂是才貌雙全,建安赫赫有名的才女,聽聞畫技高超,我有是沒見過,但相貌可謂是美若天仙,傾國傾城,堪稱國色天香,驚艷了在場不少人,回眸一笑百媚生。”
藍衣男子聽了直點點頭,遺憾道:“今日家父派我去辦事,不能赴宴可真是遺憾?!?p> 戈顏聽得神乎神外的,卻真是那么回事,她見過聶子畫,是她的容顏所不能及的,但她還是說道:“可真如此?公子可有心動了?”
青衣男子一笑,他有自知之明,溫潤一道:“心動是有,但不可妄想,建安人都知,瑜王與聶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今日是及笄之日,相信過不了多少,圣上便會賜婚到聶府,又成了一樁佳話?!?p> 藍衣男子繼而說道:“瑜王殿下也是咱們這些子弟中的楷模,貌比潘安,人又多才,與聶四姑娘簡直是天造地沒的一對,無人能比……”
“哎哎哎!這你可說錯了,這論說相貌應是咱們朝歌的千樂師,那堪稱頂峰,貌比潘安宋玉?!?p> “我說的是與聶四姑娘登對之事。”
“但千樂師確實是大家公認的才貌雙全,論說與聶四登對非他莫屬,只是門不當戶不對的,便沒了那緣分?!?p> 他們二人在談論中戈顏便起身告辭回去了,只是他們二人談個不停,沒注意到罷了。
香爐中的暗香復毀飄起,幽香的氣息彌漫在整間屋子,那是戈顏身上常帶的香味,案閣的墻上掛有一幅山水畫,畫中有山有水有月,是一幅夜景:
嬋娟浮起了銀霜,溢到湖面上,薄起了白霧,鑲在銀霜邊上,如坎煙裊裊升起,幽藍的天幕與翠綠的山丘連成一線,平靜的湖面映著皎月……
畫中有題字詩:一面飛天鏡,明月照我心,銀霜今生煙,原是畫中仙。
而一旁正蓋著聶子畫的印章。
這一幅畫戈顏可是找了好些關系,弄了大半年才得的,聶子畫的作品流入凡間極少,便極難弄到。
案閣上還放了一把琵琶,是戈顏今日抱的那把,一旁擺放著一只青花瓷瓶,上面插的不是花,正是她今日心血來潮摘的一根柳條,昂貴的古董青花瓷瓶上插著一根平凡的柳條,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戈顏扒在桌子上,手中輛轉著酒杯,目光深遂,直盯著那根柳條,后又上移到墻土的那幅畫,嗤笑了一聲,一飲而盡手中的那杯酒。
她性子烈,酒比她還烈,入喉中時,烈得她直掉眼淚。
梨花帶雨般的淚水從她的眼眶掉落,晶瑩的淚味流過面頻。
而后她又扒在桌子上,口中喃喃道:“一杯酒愁,流入愁腸,呵呵……”
她開始冷笑了起來,眸中流露著不甘,卻總是一人在自言自語?!敖ò病排欁赢嫞瑖煜恪?p> “建安才女與朝歌伶女……”
“眾家子弟當中,為何是你……寧昭慕……為何當晚是你……”
到底最后是愛上了誰,還是恨上了誰,到頭來不該是自己自作自受。
愛也好,恨世罷,人說,都會過去的,可過得卻難以過去,愛恨都交雜的心中,如杯苦灑,酒苦又烈,喝下后都是甘之如飴。
夜黑風高,青燈照壁,燈火燭下,聶子畫打開了盒子,拿出了那條赤金白碧瓔珞圈,小心撫摸著,生怕弄壞了去。
她目光久久在瓔珞圈上,長睫在燭燈下眨來眨去,顯得楚楚動人。
在一旁剪蠟熔的朱有玉實是看不下去了,“如今姑娘稀世珍品多了去了,怎就這么寶貝這勞什子”
聶子畫小心翼翼地把它戴上,眼似人有情,說了句:“你不懂?!?p> 朱有玉放下了剪刀,直面調侃說道:“是是是!我自是不懂,不懂姑娘外瞧里瞧都似情竇初開的樣,可是有些相思病纏身的那么回一事?!?p> 聶子畫聽她這句話,臊得把瓔珞圈取了下來,扔了個枕頭往朱有玉那方向去。
朱有玉一把接住,繼續(xù)調侃:“你若不許我說便是,干嘛扔這勞什子?許是惱羞成怒,被我說中了。”她有些揚揚自得。
聶子畫平了心氣,訕訕說道:“行行行!你愛怎么說便怎么說,本來我也不想說。”她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有玉,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變了樣?!?p> 她的嘴角噙著一抹玩笑。
看著她那樣子朱有玉突然頭皮發(fā)麻,皺了眉,說道:“我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嗎?”
“不不不!有玉,我突然發(fā)覺你對于紅塵情事精通了好多,是不是想嫁人了?”她一面說,一面觀察朱有玉的表情,見她的臉刷地紅了,又滿意地說道,“對了,如今大哥也該成親成家了,你說,我把你送給我大哥如何?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p> 這回到朱有玉燥了,她臊得厲害,整張臉都是紅的,急道:“姑娘,你說的是個啥事,曉……大少爺是何人?我只是一介丫鬟,不敢高攀,你休要再提這事!”
“你可是看不上大哥?整個建安城的人都知道,我大哥是富家子弟的佼佼者,品行良好,像貌更不用說,多少女孩子夢寐以求嫁給他?”
聶子畫并不是空口夸大,事實便是如此,她也沒有要調侃朱有玉,實是前段時間朱有玉出其地早出晚歸,后來有一次她偷偷地跟著朱有玉,這才發(fā)現(xiàn)聶永鈺在教朱有玉識字,兩人在一處倒是沒什么越逾的,可偏偏聶子畫瞧見了他倆看對方的眼神是個不對勁的,便也知道了什么。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朱有玉忙反駁,說道:“不是說看上或看不上的事。”
她坐了下來,眼中閃過一抹哀思,又道:“姑娘你不懂,我們這些進大戶人家做丫鬟的那有幾個是愿意的?不過是家里沒米下鍋,家人才賣的女兒,若是誰家有幾個錢的,怎么忍心賣子女?也就只有些黑心肝,眼中只認錢,才賣兒賣女?!?p> 她的聲音有些暗啞,“我那嫂嫂便是個黑心肝的,我哥哥逝世不久就將我賣了……不過還好,遇上了姑娘你,從小就對我很好,至于剛剛說的那糊涂事,以后便要再說了,我可奢望不起?!?p> 朱有玉自知自己是何身份,若是真有情,也只可遠遠觀望一眼便好,萬萬不敢奢望成為枕邊人,她也有自知之明,她要家世沒家世,要像貌沒像貌,而她也早早決定,要飼侯聶子畫到老,以至于死去。
聶子畫聽了她的話,皺了眉,不再說話。她也知道朱有玉的難處,自知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說到了朱有玉的傷心處,可她卻沒覺得聶永鈺是個看身世,看像貌的人,那些庸俗嬌艷的美人他倒是沒少見過,可卻從未有過半分動容。
聶子畫雖不言語,卻已經(jīng)暗暗下定決心,以后定好好做朱有玉的思想工作,讓她不那么悲觀。
曲徑通幽,園中小徑中的石板上沾上了露水,一雙淺色的繡花鞋輕輕踩上了剛落地的一片落葉,素紫色的裙罷隨風舞動著。
聶子畫雙手搭放在腹前,挺直著背脊,雅容華貴的面龐上帶了幾分喜艷。她身后還跟著朱有玉,在園中干活的下人見著她了,一一問好,她也只是輕微地點頭,應了一下。
朱有玉不知聶子畫起得這么早是要作何,這一步步在園中走,離目的地愈近,朱有玉才明了,可還是不明聶子畫來晶院的用意。
晨曦的天起著一層橘紅色,與未明的深紫色的天成了一抹好看的色彩,初晨有些濕潤,涼爽的秋風帶來了一抹清香。
晶院的院門半掩開來,聶子畫未叫人通報,伸手推門而入。
入眼的便是聶永鈺坐在院中悠哉品茶,抬眼一看到聶子畫,眼底滿是疑惑,看到朱有玉后,才緩和了些,愣了片刻,才向走來的聶子畫說道:“你舍得來我院坐一坐了?”
聶子畫揚顏一笑,坐了下來,啟唇道:“可不是,我得給你推波助瀾一回才成。”
聶永鈺明白她是何意,只笑而不語。
站在一旁的朱有玉一頭霧水,他們兄妹二人在唱的什么戲,她不明所以。
片刻后,聶子畫又說道:“你這院也忒無趣,沒什么好趣的?!?p> “總歸比你那院好多了,我這雖有些清靜,但也有人來陪說說話?!?p> 聶子畫起了興趣,心以為是她前幾日看到的那般,嘴角噙著一抹玩笑,道:“哦?是嘛?可是誰那么有閑情雅致?!?p> 聶永鈺明白她話中有話,眉頭一挑,道:“千佶。”
聶子畫啞口無言,起了身,向屋中走去,只道:“我找兩本書看看?!?p> 聶永鈺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笑意更濃,轉頭看了朱有玉一眼,溫潤地向她一笑,道:“這子畫應已知曉你我二人之事?!?p> 朱有玉聽這話似有些暖味,耳根子起了紅,糯糯道:“你我二人能有何事……”
聶永鈺笑而不語,把放在茶幾一旁的盒子移到她面前,一道:“前幾日人送的,我不需這些物什,子畫更是不歡喜這些,巧了便送給你了。”
朱有玉眼波一動,伸手打開了盒子,只見一塊半彎月般無瑕的碧王躺在盒中,白玉滑潤,上面刻有綻放的荷花,雕工疏而密,精美無瑕,仿若在冰水中綻放的荷花,冰肌水潤。
朱有玉一看,甚是歡喜,拿起來仔細瞧瞧,只道:“這玉可真好看?!彼龅赜职櫫嗣?,“可你在外做生意,需要的便是這些物什做人情,這轉手送于我,豈不浪費?”
聶永知只覺得她傻得好笑,道:“送給你哪有浪費之說,拿去做人情才浪費,再者,你該懂我的,我不會去討好別人。”
聶子畫站在窗前,手中拿著一本書,目光從窗中望向院子中的兩人,滿意地笑著。
而后轉頭打量著書房中的一切,房中布置極簡,也沒有什么好稀奇的。
她收回目光,走到書桌前坐下,翻看手中的書,忽而碰到了桌上的書,她移眼一看,藍色的書封下并未擬書名,她也無聊,翻開來看。
書上是抄寫了哪本傳記的記事,她不明里邊那一抹抹紅的標記是什么,她看不懂里邊所寫的內容,卻是張大了雙眼看著,心情復雜,心跳在猛烈地跳動著。
忽而微皺眉頭,少女的眼底藏著驚訝又帶著一絲愁色。
這書上的字正是她要找的,聶永鈺的字她自是明了,這書上的字定不是他的,只怕是他找的人抄的。
聶子畫只嘆了一口氣,將書抵在胸前,轉頭看向窗外。
晨曦的天已然換上了滿藍的顏色,旭日升起,卷云在空中悠哉地飄浮著,外邊一片平靜,她方才慌亂跳動的心也已經(jīng)平靜下來了。
終是多求,求不得,不求也求不得,如此,便罷了吧。
指腹落于琴弦中,微微轉動,以指甲之力勾起琴弦,琴弦一動,出“錚”一聲,音未停,手指回旋,一挑,又出一個音。雙手都搭于琴上,一勾一挑,秩序有律,一曲音律由此而發(fā)。
撫琴時的聶子琴幾乎到了忘我境界,因風吹落的一縷發(fā)絲,伴著琴音飄飄舞動,她的雙眸盡在琴弦上。
隨著音旋的起起落落,她的心情也跟著愉躍起來,嘴角更是浮上了一抹溫和的笑容。她人本就面善,一張白皙美艷的臉上一笑,猶如春日盛開的百花,她端坐如蓮,身材又嬌小,一身天空藍的衣裳未像個已婚婦人,而是像個妙齡少女。
一縷晨煙升閣間,巧伴妝顏黛畫眉;倩女珠露沾一身,花蝶欲來袖中藏。脈脈琴音氣煞人,風蕭蕭人也瀟瀟;羅裙袂袂撲流瑩,鐘靈毓秀又同誰?
寶鴨徑自暗香飄,燭間未盡婦人憐;掩卷傷神簾輕挑,品咂薄月翻銀霜。對花有恐晨妝懶,倚樓凝眸也無猜,一曲新詞一曲愁,琴起弦落淺吟酌。
縱然世間無情,可當她撫上琴時,滿身的情愫涌上心頭。
一曲半,歌盡。
聶子琴停住了雙手,放在琴弦上,盯著面前的琴,眸中涌上了一抹哀愁。
這把琴名為梨琴,她名聲驟起時,是它伴著一起的,遙想多年前,聶家四女名聲風靡于整座建安城,響徹整個寧國,唯有這把琴,也跟著出了名。
她移開了手,指腹貼在琴身上,撫摸著那朵梨花的輪廓,一些當年她還在聶家的事宜涌上腦海。
那年的嬌聲嚶嚶,笑面猶花,仿若只是昨日,這日剛初醒,還可以談花笑月,撫琴吟唱,好不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