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也過去了那么幾日,管家處理的還算妥當(dāng),不過這中間封呤璞還插上了一腳,他誓要納九娘為妾,那日碧雨一聽這消息便告訴了聶子琴,真的是為她打抱不平,正想找九娘出氣,卻被聶子琴攔住,沒想到她竟只說了一句:“他橫豎不過是氣我罷了。”
碧雨當(dāng)時(shí)并不明了聶子琴是何意,事后也沒去找九娘,怕又給聶子琴找麻煩。
自那回封呤璞如此擔(dān)白掀開聶子琴的意圖,聶子琴再聯(lián)合封呤璞納妾事宜,他就是有心讓她難受,她最后只能給自己這么個(gè)理由。
縱使他傷她深入情髓,可當(dāng)她痛過幾日后,便也忘了那痛楚,這三年來她哪一次不是這樣子。
聶子琴第二回見九娘,是在九娘進(jìn)門那日端茶給她時(shí)的,聶子琴有瞧了她幾眼,確實(shí)是有幾分姿色,她也沒有為難九娘,甚至好聲好氣教她如何伺候世子,真叫人找不出錯處來,九娘想借題發(fā)揮也沒那個(gè)條件。
旭日已將落幕,卷云在上空緩緩飄浮,建安的北街起了紅燈,黃昏時(shí)的北街一樣繁鬧不已,噪雜的歡呼聲從醉仙樓中傳出至外邊街上,酒香醇得飄至整條北街,街上小販叫賣,行人絡(luò)繹不絕。
朝歌是整座城中最亮堂的建筑物,朝歌大門前有一男一女。
男子身著常年不變的墨竹青衣,女子身著一襲橙衣,頭戴斗笠,讓人看不出真顏。
謝羽宛顏一笑,打量著朝歌片刻,正要抬腳走進(jìn)去,聶子棋叫住了他:“你帶我來這種地方是作何?”
“朝歌是名地,自是帶你好好見識一番?!?p> “無聊!”
她正要轉(zhuǎn)身而走,謝羽抓住了她的手腕,拉著她往里面走。
聶子棋直盯著他的手,有些驚愕,還未反應(yīng)過來,她已然身處一間廂房,此處是朝歌二樓,是好地方,從上往下望,便能真切地看到舞臺。
聶子棋掙開了他的手,臉色一紅,礙于斗笠遮住,沒人看到,她緩了片刻,走到一旁,觀望著臺上跳舞的舞姬們。
她對于這些從不感興趣,觀摩至舞姬們舞畢,她也還不明她們跳的是何舞。
謝羽坐在榻上,品茗著茶,悠閑得很。
聶子棋也有了些怒氣,質(zhì)問道:“這便是你所讓我見識的?”
謝羽放下了茶杯,一道:“不急。”后又瞥了一眼舞臺,又說道:“出來了?!?p> 他話語剛落,一片震耳欲聾的掌聲響徹整座朝歌,聶子棋轉(zhuǎn)身一觀。
戈顏一抹紅衣受萬眾矚目,纖腰如縵蛇,雙手修長,搭放在胸前,大家閨秀模樣,面紗遮住了她的臉,看不真切她的真容。
聶子棋頭戴斗笠,對她沒興趣,更是懶得掀開看她。
聶子棋正要轉(zhuǎn)身質(zhì)問謝羽,一聲琴音傳入她耳中,她停下了動作。
琴聲悠然錚錚,撫琴公子白衣袂袂。
聶子棋掀開了斗笠,白衣公子入了她的眼。
燭光射到千佶的面龐上,他的俊顏好看非常,眼睛落在琴弦上的雙手,忽而一笑,眉目也笑盈盈,修長而白皙的指節(jié)點(diǎn)在琴弦上,雙目隨雙手的移動而轉(zhuǎn)動,白衣袂袂,翩翩公子模樣,落座于琴前,宛若春日中唯一一朵白花,偷了梨花的三分白,引了人的魂。
戈顏的舞姿驚艷,千佶的琴聲讓人陶醉。
聶子棋平復(fù)了心情,心中的愁悶也漸漸消散,琴聲悠緩而輕快,所奏之曲如彈琴之人一同,溫柔悅耳,思緒隨之
入了迷。
聶子棋凝視著臺上彈琴之人,常年冰冷的面容多了幾分溫柔,眸中露出了暖色,忽而失了神。
謝羽在一旁見她如此模樣,覺得難見一回,說道:“你這番模樣,可讓我好生記著?!?p> 聶子棋收回了目光,戴上了斗簽,坐了下來,倒了茶,說道:“那又如何?”
語畢,她掀開了斗笠,將茶杯往嘴里送。
謝羽薄唇輕啟:“不如何,你的脾性我了解,難得見你如此,可是什么讓你起了興趣,對上了你的胃口?!?p> “你自以為你多了解我,只不過與我同一道上,又何須知曉我如此,我們雖一道上,但一些規(guī)矩你也該知曉?!?p> 謝羽冷笑一聲,才道:“我是知曉,我們同一道上,你也未干凈到哪去,這世上最清楚你脾性,待你有恩,此人又是名人,你最后又是待她如何,你心里可比我清楚?!?p> “你住口!”聶子棋愈聽愈察覺到他這人真實(shí)可怕,他竟真的什么都知曉。
她想想便可怕,又似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凌利的雙眼,冷冷地說道:“你一早就盯住了我?”
謝羽沒有否認(rèn)。
“彼此彼此,我也是巧的遇上了,才發(fā)覺你我二人天生就是天作之合,上一世定是拌在一處的?!?p> 聶子棋咬緊牙關(guān),狠聲道:“你真可怕!”
“你不也是如此?”
聶子棋不再言語,沉默了下來。心中早已翻涌了個(gè)遍,她事事小心謹(jǐn)慎,卻未料得自己露出了批漏,讓人知曉,抓住了把柄。
謝羽又說道:“我們本同一線,你撩不開不了我,何苦心念臺上之人,我未嘗不是很好的人選。”
他雙目瞥到臺上的兩人,意思明了。
他果真是了解她!
“你又是如何知曉我的事?”
“聶家家規(guī)誰都明了,自是極易猜到你的心思?!?p> 閉幕退臺之后,戈顏未理千佶,獨(dú)身回了廂房。
在臺上演奏之時(shí)千佶便察覺到了戈顏的失常,尾隨著她進(jìn)了廂房。
戈顏未有言語,倒了茶水,兀自喝了一杯,縱使有男女有別的理念,他們二人時(shí)常如比,也成了習(xí)慣。
千佶利落坐了下來,開口說道:“你該死心了?!?p> 戈顏抬眸看著他,蠕動了朱唇,半響都未言語,她心中的愁苦誰又何知,橫豎誰沒立過死心之志,到頭來不還是一點(diǎn)甜便死灰復(fù)燃了。
戈顏語氣冰冷:“你也無須如此勸我,我心中有教?!?p> “有數(shù)?今日他唯獨(dú)一次未在臺下,你便是如此,是當(dāng)真有數(shù)?!?p> 他語氣溫潤柔和,話語卻有些咄咄逼人。
“那又如何?你自身的事都忙不過來,又何苦在這管我!”
“你這說的又是什么話,你我二人搭擋多年,也有了情分,為何不管你。”
戈顏嗤笑一聲,冰寒的眸中盡是天奈,她話中帶笑顏:“若非知曉你心不在我,我會以為你有意于我?!?p> 千佶這回不語,看著她,搖了搖頭,雪白般的面龐沒有一絲表情。
戈顏又肅靜了下來,有些感懷道:“我自小便無父母,虧得鳳姨可憐我,將我?guī)Щ爻瑁涛腋铇肺璧?,身懷一技,也只識得一兩字,怎可跟外邊官家小姐比,又哪能恨與他相見恨晚,早識,晚識,我的身份也上不了臺面?!睖I水涌上了眼眶,從眼中劃落至下腭,“可他也曾對我溫柔過,而今待我如陌生人,忘了那夜是誰不顧一切為他解了毒!難道你們男人都是薄情寡意之人嗎!”
她攥緊了拳頭,眸中雖有淚水,但更多的是戾色。
千佶薄唇輕啟:“并不是?!?p> “對了,你不是,你是個(gè)癡的,比我還癡?!?p> 語畢,她又大笑了起來,誰人都不知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千佶起了身,道了一句:“你好自為之吧?!北闼π滢D(zhuǎn)身離去。
暗燭的余光將她的影子印在墻上,孤零零的,多了幾分冰寒。
這夜已深,千佶將要回去,蕭湘叫住了他:“師父!”
他轉(zhuǎn)頭,雪白般白皙的容顏覆上了一抹溫色,溫潤一笑,道:“師父可不是亂叫的,這時(shí)候已晚,你怎么還在朝歌?”
蕭湘走近了幾步,稚嫩的面容多了幾分愁苦,櫻桃小嘴噘著,望了一千佶一眼,不敢言語。
千佶不明她為何會露出如此姿態(tài),她本是個(gè)官家小姐,家中勢力龐大,與皇室又有幾分淵緣,是個(gè)不愁苦,不愁事的,更何況是她此時(shí)年齡不該有的姿態(tài),一個(gè)愁字寫滿于她臉上,面上有一絲蒼白之色。
千佶欲要問她,她先一步開口道:“師父……”她吞吞吐吐。
他很有耐性地站著聽她開口說話,可除了那兩個(gè)字,她未有再吐出一個(gè)字。
千佶是真不明所以,疑惑道:“是出了何事?你盡管……”
“方才在顏姐姐房門外我有聽著你們的對話,但是我是無意間聽著的……”她舔了舔唇瓣,盯著他,又說道:“然后顏姐姐說……”
千佶心知蕭湘與戈顏要好,方才的話定被她聽完了,怕她會有所擔(dān)心,便伸出手,落到她的頭上,安慰道:“你可別信她,沒有的事?!?p> 蕭湘眼中靈光一閃,帶有些興奮,說道:“真沒有?”
千佶一笑:“真沒有?!?p> 蕭湘終是笑了,甜甜的,如小女孩家般甜膩的笑顏。
“這夜色已深,你一人回去我也不放心,可有安排的馬車?”
“有的,師父若不放心我,那可跟我一道,送我回去可好?”
蕭湘眨著大眼睛,征求他的意見。
千佶眸中更柔了幾分,撫摸著她的頭,道:“好。”
千佶對子蕭湘實(shí)是歡喜這個(gè)天真爛漫的女孩子,他教過她幾回琴,未曾有意收她為徒,她卻滿口師父喚他,糾正過幾回,她依舊不改,小孩子心性,他也無奈。
夜色朦朧,月光凜凜,秋風(fēng)輕微掠過,倒是有幾分涼意,一句清爽明朗的女聲傳入夜中:“師父,你等我長大可好?!?p> “好?!?p> 薄霧如輕煙,秋日的晨倒是有些晚了,旭日初起,晨曦入了霧中,溢出了金色的光澤,薄霧本是薄云,這會也將要消失殆盡。
這秋晨晚了,人也懶了,聶子畫生出了惰性,這會還在床上躺著,她已然清醒了,只懶得起來梳妝。
一雙美目上的眼珠轉(zhuǎn)動著,眼尾還暈著些松睲,初醒的美人兒面色紅潤,氣色也是極佳的,片刻,她才蠕動朱唇,往外喚道:“有玉?!?p> 外邊寂靜得很,沒有一個(gè)下人在候著,她又喚了幾聲,依舊沒人應(yīng)答,她正起疑惑,起了身,穿上繡鞋,走到妝奩臺前坐下,白嫩的手指拿起了臺上的木梳,照著朝鏡,看著自己的面容,捋起一段長發(fā),拿著木梳輕輕一梳,小心呵護(hù)。
她正想著今日為何外邊沒人,一只修長而白皙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她打住了思緒,頓住了。
銅鏡中映射著一襲白衣之人,她抬起了頭,男子的容顏,入了她的眸,白衣翩翩,墨發(fā)飄飄,兩人四目相對,他起了笑顏,柔和而溫潤,如沐春風(fēng),一雙桃目中藏著她的容顏,她也微微一笑。
風(fēng)兒從窗外飄入閨房中,簾紗飄揚(yáng)而起,他動了手,拿了她手上的梳子,未作言語,溫和一拂,拿起了她的秀發(fā),小心梳著,動作溫柔,如他平日的作風(fēng),溫文爾雅。
她的手還殘留著他的余溫,她面容起了紅。
香爐的一縷縷清香伴著風(fēng)漫到整間閨房,簾紗飄起,少女的心事藏在其中,白衣公子的溫柔如爐中香姻,漫在上空。
白衣男子的指腹時(shí)而觸碰到她額上的皮膚,她只覺得他的手指似有溫度,連帶著她的額頭也灼熱起來,她的秀發(fā)也柔軟,梳起來特別順滑。
她忽而覺得頭上有些重,往銅鏡一看時(shí),她的頭發(fā)已然綰上,梳成了婦人的頭髻,她抬起頭來,看著他,欲要言語,可想說的話語卡在喉嚨中,她吐不出半個(gè)字,她蹙起了眉頭,心中滿是疑惑。
她又欲要起身,他伸出了手,掌心落在她的肩上,朝她一笑,她怔怔地看著他,松開了眉頭,看著他往妝奩臺上拿起了眉筆,手按在筆上,面朝著她,彎下了腰來,盯著她的眉稍,用眉筆輕輕一劃,動作溫柔,待到她回過神來,又看了銅鏡中的自己一眼,又被嚇了一跳,不知自己何時(shí)穿上了一襲紅衣,著于她身的,是一襲醒目的嫁衣。
她明明記得昨日她是和衣而眠的,何時(shí)穿上了嫁衣。她還未理過來,頭上已然蓋上了蓋頭,身處于花轎中,透過紅蓋頭,她眼見的是一片紅,朦朦朧朧的,辨不清所見是何物,起了困意,緩緩閉上了眼。
一點(diǎn)朱唇一點(diǎn)紅,纖柳黛眉君來畫,綰起頭髻婦人妝,柔風(fēng)欲要掀紅簾。
一襲嫁衣一襲絳,繡鞋錦被點(diǎn)鴛鴦,眼波未動叫人猜,喃喃細(xì)語惹人憐。
滿屋的檀香,鏤空雕花的窗有一襲旭日透過糊紙而入,堂亮的銅鏡反射著床上女子的容貌,微有薄風(fēng)而入,掀起了床簾,娑娑在聶子畫耳邊響著,沙簾忽而拂到她的臉,她略微感到不適,睫毛動了動,睜開了眼來,思緒還未緩過來,盯著屋梁看。
一袋嫁衣,一執(zhí)手之人,皆為夢一場。
聶子畫起了身,欲有些頭痛之感,轉(zhuǎn)頭看窗外的天色,似已至隅中,才將要穿起繡花鞋,門外便有一人推門而入,面露喜色,一進(jìn)來直道:“姐姐總算是醒了,已至巳時(shí),你也不羞?!?p> 聶子畫面色平淡,道:“何以見得?也沒人管我。”
她穿上了繡鞋,起步走至妝奩臺前,坐著,拿起梳子,梳著秀發(fā),看著銅鏡中的容顏,立即想到方才所夢之事,一揚(yáng)起嘴角,正要細(xì)想,聶永唯走了過來,又道:“我?guī)徒憬闶釆y可好?”
聶子畫拒絕,“你這拿筆的手,可碰不得這些胭脂俗粉?!?p> “怎就碰不得,大哥二哥還常碰,就我不許?”
聶子畫眼波一動,抬頭看他問道:“二哥我便不說,大哥哪會碰這玩意兒?”
聶永唯眼神堅(jiān)定,說道:“若非親眼瞧見他送你們女孩子給有玉姐姐,我也不信?!?p> 聶子畫放下了梳子,說道:“可見有玉沒?”
聶永唯拿起了她放下的木梳,幫著她梳頭,思想片刻,才說道:“有玉姐姐現(xiàn)今不在院中,可方才我有見她在園子里?!?p> 聽言,聶子畫才發(fā)覺這兩日沒怎么見著朱有玉,她也沒注意,也沒發(fā)覺。聶子畫正想著朱有王這兩日作甚么,未見她人影,聶永唯又說道:“姐姐過些時(shí)日是不是該及笄了?許是有玉姐姐給你張羅,忙去了。”
聶子畫想想也是,可還是有些疑惑,這些事不該朱有玉管的,可又說不通,她干脆不想,抬眸看著銅鏡中的聶永唯,問道:“你是何時(shí)來?”
“早來了,想是卵時(shí)之時(shí)?!?p> 聶子畫微皺眉,“卵時(shí)?二姐姐不管你?”
“二姐姐與謝大夫昨日晚歸,忘了管我,見我在院中累著了,便讓我今日休整一日。”聶永唯語氣不緩不慢。
“晚歸?與謝大夫?”
聶永唯點(diǎn)頭應(yīng)是。
聶子畫顧不上思索朱有玉的事,這聶子棋為人處事干凈利落,晚歸之事是萬不可做得出來,而且還是與謝大夫一同,這謝大夫她未有見過一回,并不知其像貌,人品如何。
聶子畫想著,她將要及笄,而聶子棋也將要出閣,她很難不把家規(guī)與謝羽聯(lián)合在一處想。
秋意滿園中,晶院有一執(zhí)書美人,目光凝于書中,面目溫和,眉頭微皺,口中在喃喃書中的字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