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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長生

第三百五十章

覆長生 微云疏影 2146 2020-09-17 22:16:44

  殷姮無從知曉,被親生父親賣給姜仲時,宋太后是什么心情。

  憎恨嗎?或許!

  痛苦嗎?也未必!

  在這種一兩黃金就能買下一個村子所有人性命的時代,一個女子能價值千金,是否也是對她容貌的最高褒獎呢?

  “她居然沒有恨他……”殷姮喃喃自語,“我以為……”

  宋太后是什么性格的人,他們都看得很清楚,這個女人的心中永遠只有自己。

  你對她好,她不一定會記,可你對她不好,不,甚至不用不好,只要不如她的意,她就能恨你一輩子。

  就算姜仲此舉,無異于救她離開火海,可她絕不會記對方的好,只會記住對方將她當作奴隸一樣買下的恥辱。

  殷長贏神色淡淡,既無憤怒,也無譏諷,只是平靜闡述事實:“因為姜仲帶她回家后,就當著她的面將賣身契撕毀。然后告訴她,他傾慕她已久,認為她配得上世間最好的一切。聽見宋父的做法,他五內俱焚,將一半家產(chǎn)用來買她自由。而另一半家產(chǎn),則用來送她一場滔天富貴。”

  殷姮不知該說什么好。

  膚淺到一戳擊破的謊言,是個人都能看穿,宋太后卻信了。

  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姜仲不過是個商人,根本不可能聯(lián)姻貴族。

  這樣一個身份完全夠不著她的男人,傾慕她的容色,卻知身份低微不匹配,所以將她嫁給王孫公子,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殷姮沉默許久,才輕聲問:“然后呢?”

  如果不是殷姮問起,殷長贏可能都一輩子都不會主動想起幼年的事情。

  稍一回憶,本以為忘記的過去,卻清晰到像在昨日。

  “她與先王,一見傾心。”

  殷姮沒辦法相信。

  從她“出生”開始,就從宮人的風言風語中知曉生母早已失寵。這對昭國至尊的夫妻,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會見面,相敬如冰,就連話都說不上兩句。

  正因為如此,宋太后才會對她這個女兒非常不喜,固執(zhí)地認為如果她是個兒子,情況或許會不一樣。

  但從殷長贏的回憶中,她聽見了先王和宋太后的故事。

  不是像外界謠傳的那樣,姜仲請先王來自家做客,然后讓宋太后獻舞。而是先王主動去姜仲家串門,遇到了宋太后帶著獵犬,嚇姜家那些挑釁她的女眷。

  雞飛狗跳的狼狽場景,青年質子和美艷少女一見鐘情。

  很難說清楚這份愛慕之下,究竟幾分因為對方的相貌,又幾分因為對方的身份,又或許是因為他們兩個本來就是一類人。

  同樣出身高貴,卻又不被父親重視,像路邊的野草一樣頑強長大。

  不曾讀書識字,不會騎射駕馭,不通風雅學問,不善庖廚技藝。

  兩個沒人教,沒人管,身邊危機四伏,只能靠自己的男女,跌跌撞撞,頭破血流,固執(zhí)地想要在這紅塵俗世闖出一個光芒萬丈的未來。

  總有一天,天地和眾生都要在我腳下。

  他們曾經(jīng)也是有好時光的。

  一起打獵,一起游湖,一起欣賞歌舞,一起嬉戲。

  不需要擔心金錢,自有姜仲源源不斷地提供。他們只需今朝有酒今朝醉,盡情享受每一天的快樂時光。

  當年的鄭國,就連販夫走卒都知道,先王這個落魄寒酸的質子,想要找個出身高貴的絕色美人為妻,被傳為笑柄,認為他不自量力。

  正因為如此,聽聞他得了宋太后為妻便沉迷尋歡作樂,鄭國公卿心生輕蔑,認為此人不堪大任,無需過多關心。

  宋太后入了局;

  先王卻始終保持著清醒。

  哪怕鄭國上層人盡皆知,宋太后是先王的妻子,可事實上,他們之間沒有三書六禮,壓根不算過了明路。

  宋太后是真的不懂。

  先王卻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殷長贏還在回憶,就發(fā)現(xiàn)殷姮輕輕靠到他的肩膀上,不肯讓他看自己的表情,就知道她必定心里不好受,卻想要安慰他。

  但對他而言,那些美好的過去,他雖然親眼見證,卻終究只是個局外人,不曾真正傷害到他半分。

  故他只是用一種看客的漠然語氣,緩緩道:“先王私逃后,鄭王大怒,她的父親恐君王的牽連到自己,就稱她是其母與情人私通所出,與宋家沒有半點干系。倒是宋氏一門的族長,在鄭王面前說了幾句好話?!?p>  殷姮靜靜靠著殷長贏,沒有說話。

  她十分清楚,當時鄭國上層那些愿意為他們母子說話的人,并不是同情他們,可憐他們,想要幫他們,他們只是害怕。

  襄王窮兵黷武,動輒挑起戰(zhàn)爭,鄭國已經(jīng)元氣大傷。假如王曾孫死在這里,焉知是否會成為襄王又一個開戰(zhàn)的借口?

  然后就是兩個國家之間漫長的拉鋸。

  襄王彌留的那一年,身為太子的孝文王身體也不好,深居簡出,全靠先王監(jiān)國。

  鄭國公卿知曉先王和宋太后夫妻感情好,先王唯一的子嗣又在這里,自然想要多撈一點好處。

  可先王用最快的速度,納了眾多美人,并生下了幼子長安君,就是向鄭國表達,你們受傷的人質,對孤沒有半點作用。

  鄭國賭,賭這個平均壽命三十多的時代,已經(jīng)快到而立之年的先王,就算再生兒子,也未必能長成,他不會放棄健康的長子不要。

  昭國也賭,賭先王能活到四五十,將幼子撫養(yǎng)成人,庶出長子,沒名沒份,說句私生子也可以,不要也罷。

  但這些國家之間的利益爭奪,宋太后不懂。

  她只知道自己被拋棄了,隨時有可能被殺。

  在這種日復一日,擔憂屠刀隨時會落下的恐懼中,宋太后漸漸明白,她的存在根本無足輕重,所有人盯住的,都是她的兒子。

  昭國公卿們在猶豫是否要接他們母子回來,只因先王身體也不夠健康,他們怕主弱臣強,國家動蕩。

  鄭國公卿們之所以不敢欺辱乃至染指她,是怕殷長贏有一日能回國,會記住這些欺負過自己生母的人。

  宋太后對殷長贏,全無半分母親對兒子的憐愛,她生育的時候還年輕,擔憂得是自己容顏不服,生氣得是自己懷孕的時候,先王去找了別人。

  可等她明白兒子才是自己唯一的砝碼之后,就像窮途末路之人抓住僅有的稻草,一遍遍訴說著她的付出,她的委屈,她的無助。

  她希望得到一個對她言聽計從,無有不應的兒子。

  只可惜,殷長贏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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