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姮陪壽陽太后說了很久的話,才回到燕朝,就被殷長贏請過去了,聽鄭高匯報學(xué)堂的辦學(xué)進度。
瞧見她似乎沒什么興致,原本想詳細匯報的鄭高立刻用最簡單的話語,三言兩語說完,就示意其他人退下。
發(fā)現(xiàn)四下一片靜默,殷姮這才回過神來,迎上殷長贏平靜的目光,有心道個歉,卻知道那就必須解釋自己為什么在發(fā)呆。問題是困擾她的這個問題,實在不怎么好問,但如果不說,雖然現(xiàn)在也不是不能混過去,可……
算了還是說吧,等鄭高私下去查,還不知道會生出什么是非。
殷姮猶豫了一下,才輕聲道:“我只是不解,為何——”
話到嘴邊,卻說不下去了。
怎么說呢,她并不喜歡那么多人往公子們身邊擠,這會讓她有種他們都盼著殷長贏死,好從他的尸體上分一杯羹的錯覺。
這讓她難以接受。
說來真是奇怪,以前不把對方當(dāng)兄長的時候,她可以很自然地接受帝王家無情,父子相疑,君臣相忌。
可現(xiàn)在她把殷長贏當(dāng)哥哥了,再碰到這種情況。想想尋常人家,兒子盯著老子的遺產(chǎn),尚且能稱一聲大逆不道,換到王室就習(xí)以為常,殷姮突然就有點受不了。
看見她不想繼續(xù)說,卻又不大高興的模樣,殷長贏雖沒說話,可熟悉他的人都瞧得出來,情況不大對。
殷姮可不想坑了壽陽太后,連忙解釋:“沒什么,只是我暗自揣度,壽陽太后與長公子之間頗有些心結(jié),可若是撒手不管……我能明白太后的擔(dān)心,卻不懂,為何太后如此篤定,在長公子未長成之前就……”
越往下說,她就越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若是直言不諱,就該扯到殷長贏的生死,可若是遮遮掩掩,本來正常的一件事,就變得有些見不得人了。
想到這里,殷姮略帶無奈地望著殷長贏:“我覺得大兄還是削減王陵的開支吧!日后還長,何至于現(xiàn)在就大興土木?”
殷長贏起先還當(dāng)壽陽太后對殷姮說了什么,聽到這里,半點都不見介意,反倒饒有興趣地問:“阿姮不解,為何孤春秋鼎盛,為何那么多人卻一門心思盯著未長成的公子?”
殷姮猶豫片刻,才道:“說全然不解,也是假的,大兄身邊皆是人杰,想要擁有一席之地千難萬難。公子年幼,容易信任親近的人,若是攀登得好了,未免不是一條登天之梯,只是……”
大王還這么年輕,你們就拿身家性命賭以后,這是一種怎樣的精神?
瞧見殷姮是真的困惑,殷長贏笑了:“阿姮,若你一開始就想著從龍之功,平步青云,這便錯了?!?p> “???難道不是?”
“若有兩位官員,同時擺在孤的面前。一名圍繞在公子身邊,也算在孤面前混了個臉熟,人品、能力,孤都清楚;另一名卻是外人舉薦,不知深淺。阿姮以為,孤會用誰?”
殷姮理所當(dāng)然:“自然是哪個合適,就選哪個?!?p> 對于殷長贏看人的本事,她還是信得過的,一個照面,一次交談,對方的品性能力就八九不離十。
這種情況下,認(rèn)識的時間多久根本沒意義,就算和他再熟,一旦不合適,該換掉還是要換掉。
殷長贏見她如此篤定,笑了一下:“若是旁人決定這兩人的升遷任免呢?”
殷姮懂了:“除非后者的能力超過前者一大截,否則,一定是前者勝出?!?p> 這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
一個有關(guān)系,一個沒關(guān)系。若是沒關(guān)系的那個能力實在優(yōu)秀,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否則上官一定選那個有關(guān)系的。
這和是不是走門路無關(guān),哪怕兩人都沒送禮,結(jié)果也一樣。
上頭的人根本不用說,下面的人自己就會顧慮——我若是選了那個沒關(guān)系的,另一個人的靠山會不會覺得我對他有意見?否則為什么不給他這個面子?我是不是平白無故就多了一個敵人?
尤其這個“敵人”還是君王的親生兒子時,就更讓人憂心忡忡。
別管公子是否受寵,哪怕是蹲在王宮角落的小可憐,那也是君王的親生兒子。若是人家豁出去就要搞你,你的小身板有多硬,經(jīng)得起這么折騰?
雖然這種事發(fā)生的概率很低,可由不得人不多想??!
無論宮中還是前朝,追求得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你好我好大家好,何必要平白添個勁敵呢?
“大兄是想告訴我,與跟隨公子能獲得的利益相比,最后的風(fēng)險不足為懼?”殷姮若有所思,“甚至很多臣子,根本沒那么大的野望,只是想沾點風(fēng)光?”
“自然有這等想法的人?!币箝L贏含笑道,“君王用人,無非取其忠,取其直,取其才,取其名。四者兼?zhèn)渲?,少之又少,只要占了其中之一,便可用。阿姮以為,這其中,最容易出功績的是哪個?”
殷姮本想說,自然是“才”。
但她馬上意識到,對很多人來說,才華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
這種硬性指標(biāo)最不容易作假,也最容易劃掉人。
忠、直、名……究竟是哪個呢?
略加沉思之后,殷姮望著殷長贏,不知是嘆,還是惋:“是無德?!?p> 忠誠、孤直,都是日久見人心,除非突發(fā)重大變故,否則沒有速成的渠道;名聲,才華,都是硬性指標(biāo),很多人混一輩子都達不到。
可丟掉道德底線去害人,卻是那么簡單的一件事。
這就像兩個人競爭爬山,我爬不過,可我卻能把你推下去,這樣我還是贏家。
殷姮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從道理上來說,她明白,小人也有可用之處,這種骯臟卑鄙的做法也能非常有效地打擊到競爭對手,上到國家,下到個人,沒人可以幸免。
但怎么說呢……大概是她自己不喜歡吧?
殷姮沉默半晌,方凝視著殷長贏,輕聲道:“壽陽太后,還對我說了一件事——有說客帶重金,托到了她這里,據(jù)說是宋太后的娘家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