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壽陽太后的邀請時,殷姮還很奇怪。
這幾年來,她與太后井水不犯河水,除了新年和壽宴見面兩次外,其他時間壓根不打照面,彼此間的人情往來都是由身邊的人負責,禮物一年比一年貴重,卻都知道彼此只是走個形式,完全沒走心。
但很快,殷姮就想明白了。
大概是為了學堂的事情吧?
此時雖然民風開放,從不禁止男女接觸,婚前偷嘗禁果,有私生子的也比比皆是,卻還真沒有男孩女孩從小一起讀書的案例。
別的不說,光是課程就不好安排。
男孩子們肯定是要騎射打獵的,女孩子們?nèi)ゲ蝗ツ??若是去了,女紅紡織之類的課程,又該什么時候上?
壽陽太后作為經(jīng)辦人之一,自然是要將這些事問清楚了,再好辦理的。
殷姮先前并沒過問學堂一事,想到這一層就問阿布:“按照舊年慣例,公子們都要學些什么?”
阿布恭敬道:“君子六藝,刑律農(nóng)桑,皆需習之。”
殷姮原本還以為課程不是很多,因為在她印象中,殷長贏十三歲即位的時候,基本就已經(jīng)掌握了全部的技能——只花了五年。
但聽阿布這么一說,她突然覺得,這些東西,普通孩子哪怕從六歲開始學,學到二十六歲也未必學得完啊!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
光是“禮”就能學個兩三年,“樂”則要掌握“琴藝”和“樂舞”;
射、御雖然不難學,課每天都必須保持一定的鍛煉量;
至于書……這年頭還是用大篆,想要學會并理解意思就很難了,何況字還要練好;
“數(shù)”更不說用,中天臺的數(shù)學課程都已經(jīng)上到代數(shù)、微積分了,不可能宮里不學;何況這個時代的“數(shù)”還和天文地理星象相關,也是大課程。
再算上法律、農(nóng)事兩個超級大塊頭,以及中天臺正在搗騰宣紙,以后說不定還要加上“畫”這門課程……
這相當于給六歲小孩直接上幾十門課,而且門門都很難,天才能如魚得水,普通人會被逼得厭學吧?
別的不說,就說律法,想想后世司法考試如何頭禿,再看看昭國幾千條法律,精細到了社會的方方面面……
殷姮本想提議,是不是搞個選修課制度之類,這樣層層壓下來,孩子們受不了??!
可她轉(zhuǎn)念一想,在殷長贏心中,這些課壓根不算難,他五年都能學完,給公子們十幾年也該學完,敢挑三揀四,或者學不好的,都是廢物。
選修課制度一開,表面上是輕松了,實際上等于斷了這些公子的前程——他們就連給殷長贏當個臣子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繼承人。
高強度的填鴨,雖然聽上去不算好,可對國家未來的重臣們來說,殷姮寧愿要什么都懂的精英,也不要會被下面人任意糊弄的草包。
故她也就不提什么,只是點了點頭,心里思考了一下女孩們的課程應該怎么辦,便應約去見壽陽太后。
太后果然問起得是女學生的事情。
殷姮根據(jù)自己從前在精英班讀書的經(jīng)驗,定了個比例:“此番入學的,統(tǒng)共是三位公子,兩位公主。但重臣家只有男子有此恩典,不如就八二開,男學生八,女學生二吧!若是女子太少,她們也不自在?!?p> 壽陽太后明白了,這就是要讓宗室和重臣子弟的數(shù)量五五開。
哪怕嘴上說著是同學,不需要像伴讀那樣鞍前馬后地效勞,可宗室的孩子送進來,自然會聚集到公子們的身邊,倒是重臣家的孩子,不會那么快站隊。
兩位公主,兩成女學生,就代表三位公子身邊,只能有三成男學生。
別管公卿、封君、徹侯們家里有幾個合適的孩子,除非特別有臉的那幾家,能得到大王特別開恩,多給幾個名額外,其他人頂多就往宮中送一個孩子,不敢多占王室便宜。這撥能進多少個外姓學生,宮里其實是有數(shù)的。
比例定下后,總?cè)藬?shù)其實很容易算出來。
“至于女紅、紡織……”殷姮思考了一下,才說,“女子體力到底不如男子,若是給他們同樣的訓練強度,反倒不美。索性建個蠶房和芝房,待女孩子們練完射御之后,便可以下課,去這些地方玩玩,或者閑來無事,繡幾方帕子。”
壽陽太后一聽就笑了。
殷姮的言下之意,就是女紅對女同學們來說,重要性遠遠不如其他課程。
這話其實很違反世俗的認知,畢竟世人都認為,女子可以不識字,但絕對不能不會紡紗織布,可由她說出來卻天經(jīng)地義。
學堂的第一批女學生,全是公主、宗室女,誰也不靠手藝混飯吃,只要懂行,不被下人糊弄就行,還指望她們親手做針線不成?
憑心而論,壽陽太后也是很認可這個觀念的。
女子的針線做得再好,品行再怎么賢淑,若是看不清現(xiàn)狀,猜不透人心,也是待宰的羔羊,只能寄希望于命好不好。
學騎射都比學女紅好,至少前者能讓身體健康不少,將來就算生孩子,保住性命的可能也比弱不禁風的閨秀要高。
但有些事,她還是要告訴殷姮。
“說起來,我祖上有封君,也有封地,我是嫡出的女兒,家大業(yè)大,吃穿不愁?!眽坳柼筝p輕一笑,“雖然不是嫡長房這一支,父親也早早就沒了。但叔伯嬸嬸們都對我很好,我從小穿著打扮,都和堂姐妹們一模一樣?!?p> 殷姮知道壽陽太后的人,一般不會輕易敞開心扉,一旦要說,就必定是推心置腹。故她親手給對方斟了杯香飲,還稍微用巫力加熱到合適的程度,遞給壽陽太后。
太后笑納了,抿了一口,將香飲放下,輕聲道:“十四歲之前,我都和正常的祝國貴女一樣,吃喝玩樂,也有了中意的少年人,彼此愛慕。本以為雙方家世差不了多少,一切都水到渠成,誰知——”
哪怕時隔多年,想起這段塵封在心里的過往,她還是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人家以我早年喪父為名,就連請我去做客都欠奉。”
殷姮一聽就懂。
能和這種宗室門當戶對的,自然只有三姓中的核心幾支。
但人家瞧不上只有一個出身拿得出手,在政治資源上沒有半點助力的宗室女,寧愿去娶同僚的女兒,好歹將來仕途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