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的笑聲,在寂靜的石屋中響起。
靠在門邊的九嶷望著殷姮,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味:“將擁有過于強烈欲望的人制作成眷族,可是很危險的哦!”
“哦?”
“擁有超凡力量,或者按你們的說法,成‘巫’的關(guān)鍵,在于血脈、意志和靈魂?!本裴邙P眼微挑,語氣微揚,“但想要墮落成‘偽妖鬼’,十分簡單,只要獲得妖鬼內(nèi)丹之力,又擁有過于強烈的欲望就行了。”
殷姮沉吟片刻,才問:“若沒有呢?”
“自然是承受不住內(nèi)丹之力,變成不知道什么的怪物?!本裴陔p手抱胸,姿態(tài)張揚,“妖鬼們喜歡制作眷族,就是因為眷族之中,最容易出現(xiàn)‘偽妖鬼’,能夠通過那一絲微薄的內(nèi)丹之力,無師自通,學(xué)會該妖鬼的某種能力?!?p> 殷姮聽懂了:“這樣的人,最適合成為倀鬼?!?p> 九嶷冷笑一聲:“在利己方面,妖鬼與人類也沒什么不同?!?p> 鳳凰從來沒想過要制作倀鬼,當(dāng)然不會去考慮這類問題;
馮夷強到壓根不會在乎究竟把力量分給誰才能利益最大化,只要合適就行。
但其他妖鬼,尤其是有野心的妖鬼,自然會慎重挑選倀鬼的人選,原因很簡單——倀鬼,往往就是眷族的王。
經(jīng)過九嶷這么一解釋,殷姮終于明白了。
對普通人來說,一枚內(nèi)丹中萬分之一甚至十萬分之一的力量,移植到他們體內(nèi),已經(jīng)能是承載的極限。
但對欲望過于強烈的人來說,他們承載的能量遠遠超過了這個數(shù)。
殷姮改造眷族的時候,確定了“普通人的極限”后,就這么批量執(zhí)行了,才沒發(fā)現(xiàn)楊麥的特殊之處。
又或許,當(dāng)時的楊麥,本就不夠特殊。
九嶷露出一副看熱鬧的表情,火紅的眼眸中,只有興味:“國巫大人,您會怎么處理這個人呢?”
楊麥的做法,無疑很惡心人。
叛國者族誅,這是鐵律。
按照律法處置楊氏眾人,無疑順了楊麥的意,他就是想讓三兄弟一起死,為七年前的兩條人命而贖罪。
哪怕他的行為,造成了更多人的犧牲,他也毫不在乎。
若不想令楊麥稱心如意,就要特赦楊家人,但他們又有什么貢獻,能得到這等特權(quán)?
面對九嶷的取消,殷姮卻表現(xiàn)得非常平靜:“楚啟、楊麥、辛勝等人的命運,皆決于大兄,我絕不干涉。”
“是嗎?”九嶷壓根不信這等說辭,“殷長贏留他一條命,不就是等你的反應(yīng)嗎?”
殷姮輕嘆了一聲,什么話都沒說。
殷長贏當(dāng)然知道,殷姮絕不會干預(yù)司法的決定。
他也不會給楊麥?zhǔn)裁磳捜?,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p> 至于是否趁了楊麥的心意,殷長贏壓根不在乎。
殷長贏之所以讓殷姮見一眼楊麥,原因很簡單。
只因楊麥并不恨殷姮。
假如殷姮事后從別人口中知曉叛國的眷族乃是楊麥,一定會認為,楊麥?zhǔn)窃骱匏チ朔ぃ斐墒毡毁H,方才叛國,從而陷入自責(zé)。
既是如此,還不如讓殷姮親自見楊麥一面,聽他訴說叛國的原因。
看見殷姮神色,九嶷轉(zhuǎn)念一想,就猜到大概,不由嗤笑道:“真是好手段啊!”
殷姮搖了搖頭:“不是手段。”
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殷長贏對她壓根沒用任何手段,他只是看出來了,她為戰(zhàn)爭的失利,死去的將士,勞軍的女子們難過。
這等情況下,若是再讓她認為,楊麥叛國是因為憎恨她,她一定會更加自責(zé)。
“他不希望你的道心動搖,實力削減?!本裴谀抗馕⒗?,“你的兄長,論手腕,比慕慎宣還要高明。”
黑帝給出的利益,展露的情意,都是假的。
這一點,九嶷早就看穿。
若不是她們眼高于頂,認為黑帝實力不如自己,翻不起太大風(fēng)浪,也不至于一招行錯,遺恨千古。
但殷長贏對殷姮的好,給予她的優(yōu)待,卻全是真的。
虛情假意,終有戳破的那一日,情真意切,你又怎么防?
她們兩人的談話,楊麥自然也聽到了,不由低低笑道:“我一直在想,大王為什么能留我到今日,難不成真不知該如何處置我才好?”
“今日方知,自己不過自作多情罷了。”
大王從頭到尾就沒管過楊麥如何,楊家又如何,他只在乎國巫大人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受到打擊,影響實力。
“七年前,我狂妄自負,自以為是?!睏铥湏u了搖頭,嘆道,“我本以為,七年之后,自己已經(jīng)長進了很多。如今才知,不過如此。”
七年前,他在大王眼中,連人都不算,只是安撫國巫大人的螻蟻。
七年后,哪怕他犯下叛國大罪,情況卻一點都沒有變。
楊麥其人,甚至整個樊郡楊氏,乃至十二姓,從頭到尾,都沒入大王的眼。
想到這里,楊麥苦笑了一下。
至少七年前,大王沒聽過他的名字;七年后,他的賤名竟也能上達天聽,被公卿們咀嚼,好歹算一樁進步吧?
話雖如此,他的身體卻不那么緊繃,高懸心頭的大石,也終于落下。
知曉大王會誅滅楊氏全族,他這顆心,終于踏實了。
茍活七年,已是不該。
雖說就算現(xiàn)在去了地下,他也同樣無言面對阿姊,但總好過他們?nèi)齻€殺人兇手依舊活在人世,平步青云,飛黃騰達。
殷姮沒說什么,只是平靜將石屋重新關(guān)上。
“你不高興?”
“不然呢?”殷姮反問,“我該為這種事喝彩嗎?”
為了殺兩個人,不惜害死幾十萬人。
這樣的理由,難不成還很高尚?
殷姮不帶任何感情地點評:“他根本不是真心想為楊秀報仇,也不在乎害死自己的外甥,否則他當(dāng)年就不會默認兩個兄長的所作所為?!?p> “他之所以會做這一系列的事情,不過是因為,楊秀在他心中占據(jù)了很重要的分量,他無法接受自己間接害死了姐姐的現(xiàn)實,想彌補內(nèi)心的不安和愧疚罷了。”
自我犧牲,自我滿足。
僅此而已。
若不是看在殷長贏一片好意的份上,楊麥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已經(jīng)看穿他所思所想的殷姮就會直接告辭,哪里會聽楊麥說這么一大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