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閉口不言。
一直沒開口的喬萬里說話了。
他喝了口氣，然后問江楓。
“立少爺，老夫有句話不知道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江楓皺著眉頭說：“喬捕頭請多多指教?！?p> “沈先生說的不錯，官場與戰(zhàn)場，看似錦衣玉食，風(fēng)光無限，實(shí)則你死我活，危機(jī)重重。不如跟著我當(dāng)捕快吧?！?p> 江楓眨巴眨巴眼睛，沒有言語。
如果時光倒退到一年前，他一定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喬萬里。
那時候他討厭讀書練字，對于寫那些臭不可聞的八股文章更是恨之入骨。
但是經(jīng)過這一年苦讀，冷桌子熱板凳坐出了痔瘡，孤燈清影熬壞了眼睛，而且自己的雙手被沈先生的那條戒尺都快打成鐵砂掌了……
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怎么能如此輕易地放棄？
更重要的理由是當(dāng)捕頭能掙多少錢？
江楓窮怕了，既然科舉考試能改變自己的命運(yùn)，可以帶來豪宅、金錢、美女，他實(shí)在不愿意錯過這個機(jī)會。
沈先生看他面露猶豫之色，突然哭了起來。
“喬三爺，他不過是目光短淺的小鄉(xiāng)巴佬，見識短淺，鼠目寸光，空有點(diǎn)小聰明，這樣的利祿小人一定不得善終……”
這個老家伙越罵越起勁，越罵越歡暢，一邊罵還一邊哭，好像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江楓原本便年少氣盛，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了沈先生對自己這般責(zé)罵！瞅著沈先生那張猙獰的臉，他不由地怒火中燒！
如果換做旁人，他早就返回柴房，取出那把磨得飛快的砍山刀，然后一陣猛剁。
他心中暗想：老家伙，殺人不過頭點(diǎn)地，我何錯之有？犯得著讓你這么羞辱我？
他恨恨地瞅了他一眼，疾步轉(zhuǎn)身出了西廂房的門，轉(zhuǎn)身回到柴房，胡亂收拾收拾行李，然后背起行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破廟！
江楓原本想回孫家寨。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孫六這個老古板如果知道自己惹怒了沈先生，非得逼著自己跟他回來找沈先生請罪不可。
他這會恨不得殺了他，他絕不會給這個老家伙道歉，無論他對自己有多大的恩德。
江楓離開了曾家鎮(zhèn)，索性直奔東昌府城！
到了東昌府以后，他傻眼了。
距離考試還有好幾天，無親無故，去投靠誰？
更要命的是自己身無分文，窮得叮當(dāng)爛響，沒錢住客棧。
江楓象孤魂野鬼一樣在東昌府城里轉(zhuǎn)悠了半天，實(shí)在無處可去，天黑以后，只得出了城。
出城以后，北風(fēng)漸起，他順著運(yùn)河河岸往前走，最后找了個橋洞。
橋洞里勉強(qiáng)能避避風(fēng)。
江楓哆哆嗦嗦地進(jìn)了橋洞，橋洞里骯臟不堪，除了野屎便是死老鼠，泛著一股濃郁的惡臭。
唉，奶奶的，環(huán)境是差了點(diǎn)，但是總比活活凍死強(qiáng)。
江楓在橋洞里找了個干凈點(diǎn)的角落蹲坐下來。
正值深秋，北方的秋夜寒氣逼人，冰冷徹骨。
到了后半夜，風(fēng)頭轉(zhuǎn)了，江楓凍得蜷縮成了一團(tuán)，哆哆嗦嗦地在橋下挨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早，他離開橋洞，有氣無力地走到了運(yùn)河岸邊。
一整天水米沒進(jìn)，又挨了一晚上凍，江楓覺著天旋地轉(zhuǎn)，頭重腳輕。
眼瞅著就考試了，如果病倒了可就麻煩了。
天無絕人之路！
一個家住附近的老太太看見了可憐巴巴的江楓。
此時的江楓面如菜色，如同喪家犬一樣。
老太太長得慈眉善目，鶴發(fā)童顏。
她瞅著江楓實(shí)在可憐，于是將他帶到家里。
“孩子，你是不是餓了？”
江楓餓得前胸貼后背，顧不得矜持，趕緊點(diǎn)了點(diǎn)頭。
老太太拄著拐棍，顫顫巍巍地到了廚房。
過了以后，給江楓端來兩個饅頭和半碗稀粥。
江楓顧不得說聲謝謝，他搶過饅頭，狼吞虎咽，風(fēng)卷殘云一般一掃而空。
吃完了飯，他身上有了些力氣。
“謝謝奶奶。”
老太太慈愛地看了看他。
“你家是哪里的？怎么流落到這里來了？”
江楓從行李取出來書，筆墨紙硯。
“奶奶，我進(jìn)城參加童生試，考生員，出門急，沒用帶錢！”
聽說江楓是讀書人，老太太肅然起敬。
“后生，貢院離我家不遠(yuǎn)，小哥如果不嫌棄可以在我家暫住?！?p> “實(shí)在不敢打擾您老人家?！?p> 老太太擺了擺手說：“不妨事兒，我兒子外出做生意沒有回來，你住他屋里就行，家里肅靜，你可以自己溫書?！?p> 江楓聽到這里，感動得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
于是，江楓千恩萬謝一番，然后借住在老太太家里。
過了兩天，到了考試的日子，江楓收拾好東西去考試。
進(jìn)了考場以后，題目簡單得要命，江楓思如泉涌，洋洋灑灑很便作完了卷子。
不僅文章做得好，而且字寫得工整，簡直比顏真卿、柳公權(quán)都好看。
考完以后，江楓興高采烈地離開了考場。
貢院外面站滿了圍觀的百姓。
江楓抬頭看見躲在人群中的孫六。
此時孫六正翹首期待。
“老爹！”
江楓沖著孫六喊道。
聽見江楓的聲音，孫六激動得老淚縱橫。
“立少爺，我去曾家鎮(zhèn)找你，沈先生說你兩天前就走了，于是我馬上到城里來，四處打聽，也沒有你的音訊，嚇?biāo)牢伊?，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沒法活了……”
“老爹，勞煩您老人家惦記了?！?p> “立少爺考得如何？”
“一切順利，咱們靜候佳音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p> “立少爺，你這幾天住在哪里？”
“一個姓朱的老太太收留了我?！?p> “少爺吉人天相，到哪里都能遇到好心人?！?p> 孫六跑到旁邊的肉鋪，給朱老太太買了稱了幾斤豬肉當(dāng)謝禮，然后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往朱老太太家里走。
走到半路，孫六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扭頭看了看江楓，頓了頓說：“少爺，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老爹，何事？”
“你是不是招惹沈先生了？”
聽孫六說到沈先生，幾天前他咒罵自己的那些歹毒話語又在耳邊響起。
江楓窩在心里的火氣又涌了上來。
“老爹，別提那個老家伙了！”
孫六欲言又止，只好搖了搖頭，輕聲嘆了口氣，不吱聲了。
兩個人到了朱老太太家。
見了朱老太太以后，孫六恭恭敬敬地稱好的幾斤豬肉送到屋里，然后不停地道謝。
“老太太，實(shí)在是感激不盡，如果沒有您老人家相助，我家立少爺就得流落街頭了?！?p> “先夫活著的時候便整天吃齋念佛，叮囑我遇到落難之人，一定要出手相助。趙少爺聰明伶俐，一瞅便是有才學(xué)的人，遇到這樣有才學(xué)的人也是我的福分?！?p> “老太太真是有眼光，我家立少爺乃是文曲星轉(zhuǎn)世，前途不可限量哇?！?p> 孫六陪著江楓說了會話，瞅瞅天色已晚。
“立少爺，我得先回家了，你再在城中住幾天，等發(fā)了榜以后再回去也不遲晚。”
江楓點(diǎn)頭答應(yīng)。
孫六臨走前，從包袱里掏出了幾吊銅錢塞給了江楓。
臨走之前，孫六去找朱老太太告別。
“老太太，我家立少爺還得在府上住幾天，等以后他飛黃騰達(dá)，高中了狀元郎，一定會報答你的恩德?！?p> “孫爺放心就是！”
孫六千恩萬謝一番，最后匆匆忙忙地回家了。
等候放榜的日子里，江楓總是心神不寧。
沈先生的影子總是出現(xiàn)在他眼前。
江楓一向敬重沈先生，甚至超過敬重對自己有養(yǎng)育之恩的孫六，盡管沈先生性情古怪，喜怒無常。
沒有沈先生的悉心傳授，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寫出鬼斧神工般的八股文章，自己身上這點(diǎn)學(xué)問，最終都是沈先生所賜。
但是再想起他對自己惡語相向時的情景，江楓恨得牙根癢癢，沈先生說的那些話象刀一樣戳在了自己的心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