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杰克沒有摔在水里,而是躺在刺骨的冰面上。
然而他只是這么安靜地躺著,手死死地抓著胸前的衣裳。
青色的晶體淅淅索索地從衣間的縫隙中掉在地上,被冰層悄無聲息地吞噬。
他父母留給他的彈珠,被格裂打碎了。
他眼前一黑,大腦“嗡”的一聲,意識隨著胸前彈珠的碎裂陷入無邊的黑夜。
心頭似乎有什么東西碎裂了。
他的父母,那個溫柔得不像話,會微笑牽著他的手的母親。
那個明明渾身上下書生氣,卻會把他抱在懷里放聲大笑的父親。
哈吉老師以為他忘了,但諷刺的是他又記起來了。
即使那時他很小,他也記得牢牢的。
那年,他們把彈珠掛在他的脖子上,說:
我們要出一次遠(yuǎn)門,可能要很久再回來。
別擔(dān)心我們,彈珠就會像我們一樣陪著你。
千萬別弄丟了,我們的孩子。
父母走了,一去不復(fù)返。
他原本以為對伙伴的責(zé)任感會掩飾這份傷痛,可現(xiàn)在看來——伙伴什么的根本沒法比!
“喂,你怎么……”
墨茗看見格裂走近多杰克,并不是出于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同情,而是赤裸裸的好奇。
換作以往,格裂的這種情緒完全不能讓多杰克有反應(yīng),更遑論刺激到他。
但這一次實在不一樣,墨茗猜到多杰克胸前的彈珠因為格裂的強力發(fā)射而被擊碎。
為了防止出現(xiàn)意外,墨茗甚至跟委員會確認(rèn),以防格裂與冠軍失之交臂。
但官方好搞定,當(dāng)事人可就說不定。
當(dāng)多杰克一拳砸在格裂臉上時,墨茗下意識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砰——”
果然,格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臉茫然地捂著臉倒退,下意識開口罵:“你這家伙……”
“多杰克,那個……”墨茗匆忙趕到,率先捂住格裂的嘴阻止他說出什么激烈用詞,然后默默靠近多杰克,小聲說道,“我理解你,但這屬于比賽事故,我……??!”
話沒說完,一只巴掌重重甩在她臉上,墨茗感到眼前發(fā)黑,只聽得見一陣耳鳴。
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腹部便是劇烈一痛。
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倒飛出去,然后穩(wěn)穩(wěn)落在另一個人的懷里。
多杰克……
“你干什么?”格裂抱著懷里的少女,目光陰沉地看著起身的多杰克。
多杰克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是一拳頭就足夠讓他憤怒了,但看到墨茗急匆匆奔過來,他還是忍住了撲上去的沖動。
“你腦子沒毛病吧?要不是她,你已經(jīng)在鯊魚肚子里了!”他懷里一沉,墨茗費力扶著他的手臂站了起來。
多杰克把怒火轉(zhuǎn)移到她頭上了?墨茗的大腦依然嗡嗡作響,一時半會不會消停。
許是頭暈?zāi)垦8羞€沒消失,墨茗一時半會竟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為什么挨揍。
“發(fā)生了什么?喂,各位選手冷靜!我宣布格裂選手獲勝導(dǎo)播員快把畫面切掉!”
云飛飛在看臺上手忙腳亂。今早主持比賽前,他接到委員會的電話,示意如果在分出勝負(fù)后發(fā)生意外,按照現(xiàn)場狀況判斷比賽結(jié)局。
他當(dāng)時也沒多想,隨口應(yīng)了下來。
沒想到竟然會有人有能耐打穿戰(zhàn)斗盤,還沒想到格裂選手的彈珠會砸中多杰克選手這還不算,更沒想到墨茗選手竟然會扔劍下來凍住戰(zhàn)斗盤,尤其沒想到居然在場上發(fā)生打人事件
一場嘉年華就能鬧成這樣,至尊賽還了得?
不行,他一定要搶到至尊賽的主持名額!
云飛飛的眼里閃現(xiàn)出期待的光芒。
“是你告訴他的,對吧?”多杰克取下掛在脖子上的紅繩,繩子上掛著一顆殘破的青色珠子。
那顆珠子下半部分已經(jīng)被打碎,只余下零星的碎片掛在紅繩上。
“如果不是你,他怎么會知道我的彈珠?”多杰克直勾勾地盯著墨茗,犀利的目光仿佛要把少女萬箭穿心。
墨茗咽了口唾沫,搖了搖頭。
“不是我?!?p> 讓委員會加固戰(zhàn)斗盤,本就是聽完海小眉的話后臨時起意。
按照墨茗的理解,既然多杰克愿意用彈珠來換取勝利和實力,就代表這顆彈珠對他其實是可有可無,即使是無意間被打碎,應(yīng)該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發(fā)現(xiàn)自己記憶中的多杰克和海小眉口中的人物形象有沖突后,墨茗才對這顆彈珠對多杰克的意義有了顧慮,才有了找人打電話向彈珠委員會的一幕。
結(jié)果建議沒被采納,多杰克的彈珠破碎,這原本其實在墨茗的意料之中。
但是多杰克那么大的反應(yīng),卻是在墨茗意料之外。
“我知道你有那顆彈珠,也知道它對你很重要,但……”
她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硬生生卡在喉嚨里。
多杰克第一次感受到被憤怒沖昏頭腦的滋味,完全不想聽她解釋。他松開手,任由那殘次品跌落在地。
接住飛身上前,一把卡住墨茗的脖子。
沒等他使勁,手腕就被另一只手抓住,腕部傳來劇痛,逼得他松手。
隨后,綠發(fā)的少年抬起一腳,將他踹了回去,摔在沖上前接住他的歐陽小楓身上。
“多杰克,你冷靜點!”歐陽小楓驚懼地看著眼前失態(tài)的人,不敢相信那是平日冷漠的多杰克。
“綠毛怪,你想挨揍嗎?”雷火卻沒有歐陽小楓那樣的好脾氣。
眼見多杰克受傷,加上他們來時沒有看見之前發(fā)生的事,二話不輸一拳頭招呼了上去。
格裂扶著墨茗,沒有想到雷火竟也來蹚渾水。他下意識地格擋,卻沒有遭到預(yù)期的攻擊。
“真不要臉!”黑蛟龍。
“鬼伯爵的手下,你才不要臉!”
“不要臉說誰?”西雅。
“不要臉說你!”
西雅得意洋洋地笑笑,罵了聲:“說得對,你就是不要臉。”
她暗自慶幸自己和墨茗嘮嗑次數(shù)頗多,總算總結(jié)出了幾條拐彎抹角罵人的辦法。
“雷火,這中間可能有什么誤會,我相信墨茗不會傷害多杰克的?!焙P∶即掖亿s到,抓住雷火顫抖的雙手,以哀求的口吻讓他住手。
“誤會?小眉,你沒看到多杰克現(xiàn)在是什么模樣嗎?”雷火瞟了眼失魂落魄的多杰克,反駁,“小眉,為什么你老幫墨茗說話?你很喜歡她嗎?”
海小眉張了張嘴,卻把雷火抓的更緊了。
“放開我,小楓。”面對歐陽小楓的勸告,多杰克只報以淡淡一句回復(fù)。
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愿去想,什么都不愿去證實。
有些人走了,但他還有東西紀(jì)念他們。
證明他們曾真真正正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中,一如千家萬戶最普通、最平凡的模樣。
但隨著彈珠的碎裂,最后一絲妄想隨之離去。
他們走了,他們死了,哈吉老師現(xiàn)在既是我的師,也是我的父。
多杰克曾無數(shù)次暗示自己,試圖催眠自己。
但最后的最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把幾乎不存在的希望,寄托在了掛在脖子上的彈珠上。
他們答應(yīng)過他,會回來的。
有的時候,多杰克寧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沒想起來。
那樣的話,他一定會很幸福。
在哈吉老師的關(guān)懷下,在同伴的熱情中,他對親情的執(zhí)念會漸漸淡去,直至愿意為伙伴,舍棄父母留下的唯一紀(jì)念。
“松開,歐陽小楓?!彼戳搜圩プ∷直鄣臍W陽小楓,淡淡地說。
隨后,他的臉被狠狠扇了一巴掌。正如他刪墨茗一樣,出手果斷,不帶絲毫猶豫。
“你到底在發(fā)什么瘋?這里是賽場,這里是鯊魚池!是墨茗救了你!”
“格裂本身沒有犯錯,是他的力道過猛才導(dǎo)致戰(zhàn)斗盤被射穿,才一不小心打中你!”
“他們都沒有錯,鬼伯爵的手下沒有錯!是你先動的手,錯的是你啊,多杰克!”
歐陽小楓哭了…在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伙伴即將崩壞的情況下,歐陽小楓…哭了。
他的眼角還帶著淚,但是卻是用不容分辯的與其朝著多杰克吼道。
和他的形象不同,歐陽小楓的聲音從來沒有這么有力。
多杰克聽著,如同五雷轟頂。
多杰克突然腿一軟,呆呆地坐在冰上。
他轉(zhuǎn)過身,在冰面上爬了幾步,可哪還有彈珠碎屑、以及他所丟下的那部分彈珠的影子。
“多杰克,回去了。”是哈吉老師在叫他,但他不想理睬。
“多杰克……”
“多杰克……”
他以分不清誰是誰,誰在喊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起身,怎樣離開,怎樣回倒歐陽戈多的面館,然后一頭栽倒。
“多杰克……”有人在喊他。
目送彈珠小戰(zhàn)士組合全員離去,墨茗在心中無奈嘆了口氣。沖著停留在場上的四大護(hù)法喊:“走啦,該領(lǐng)獎品的領(lǐng)獎品,該向大人報告的向大仁報告?!?p> “那你呢?”一直縮在后面的巴斯達(dá)終于開口。
“我?”墨茗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我要是離開了,誰維持這塊冰面?”
疏散其余四人,墨茗才走到瑛寒降落的冰層前,伸出右手,閉上雙眼默念瑛寒的名字。
伴著一聲劍鳴,長劍破冰而出,藍(lán)色的劍柄準(zhǔn)確地落在墨茗手掌中。
辛苦你了。
一和瑛寒接觸,墨茗馬上傳遞了這個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