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最翻看龍玨,玉質(zhì)瑩白雕龍精致,半月形的龍口首尾差了四分之一才能銜上,不是假的。
“人在哪兒?”
“在屋外跪著,等您召見?!?p> “跪著?”梁最挑眉,在大梁,只有私奴求見主人時才需要跪侯。
大梁雖有豢奴習(xí)俗,但梁最并沒有特意收過什么私奴,只有梁帝下賜或收禮時才接過一些,但都放在名下莊戶馬場里干活,這是哪兒來的私奴?
“高手兄竟然是你的私奴?梁最殿下,你瞞得可夠深的啊?!鳖侓孳]看出她的迷惑還上趕著嘲笑,梁最瞥她一眼,“出去看看?!?p> 她這大屋門前是一截環(huán)廊,有三層石階通向廊下。
那人跪伏在石階下半米外,額頭點地,聽到她的腳步聲肩都在顫。
這還是個半大孩子吧?
九三雖然已經(jīng)十七了,但因為一直做苦力也吃不飽,又是跪伏著,看起來就是干瘦弱小的一團,氣勢全無。
梁最以為他也就十四五歲,還嚇成這樣,頓時哭笑不得:“我是吃人的老虎?”
她最殿下雖然沒刻意經(jīng)營什么溫柔形象,但也不至于怕成這樣吧?
“不……不是的……”九三艱難地找到自己的聲音,竟隱隱帶了哭腔。
梁最無奈閉上眼,看這膽色,想來也只是個跑腿的。
“這玉玦,是誰讓你送來的?”
梁最走下石階,示意白芷去扶他起來,一邊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免得嚇到孩子:“你實話實說,我不會怪你,到時便讓人將你送回家去,如何?”
顏翩躚噗嗤一笑,低聲:“聽起來怎么那么像誘拐無知少年?”
梁最瞪她:“你再嚇到孩子?!?p> 九三勉強意識到,自己就是梁最口中的孩子。
若是旁人,他必定冷目以對說不定還要用刀說話,可對方是梁最,他只覺心酸,陛下心里總當(dāng)他是孩子護著的。
不過這一世,輪到他來護著陛下了。
“不是……”九三抬起頭,喉結(jié)一滾,但水潤潤的眼睛已經(jīng)寫滿期待:“不是別人給我的?!?p> 梁最笑容一斂。
“不是別人給你的?那就是你偷的了?”
她話音一落,白芷頓時拔劍出鞘,寒光映著皎月在九三臉上快速滑過一道亮痕,像刀疤般一閃而過,可他卻眼都沒眨。
梁最微瞇雙眸,旁邊的顏翩躚也收起玩笑之態(tài)。
這小少年看著膽小怯弱,但對白芷赤裸裸的威脅毫不在意,那道寒光若是尋常人早就嚇得匍匐在地,他卻跪得筆直,眼里只有……梁最。
沒錯,自他抬頭,眼里就再沒旁人。
注意到這一點的不止顏翩躚,白芷橫跨一步擋在梁最身前。
對方若真是能偷走玉玦的絕頂高手,她就用命來給殿下爭取片刻撤離時間。
梁最撥開白芷上前:“放心吧,他要真想動手,方才不是最好的機會嗎?!?p> 所有人都輕視他的時候不動手,想必現(xiàn)在也不會動手。
九三只覺荒唐,但近距離看到梁最又有些言語困難,只低著頭喃喃:“我怎會對殿下動手?!?p> 梁最眉頭一挑,轉(zhuǎn)身回屋。
“進來說吧?!?p> 九三立刻起身,雙手垂在身體兩側(cè),低頭跟在秦紹身后,步調(diào)都是一致的。
顏翩躚跟白芷大眼瞪小眼,白芷沖她搖頭表示自己也不認(rèn)識這奇怪少年。
“咱也進去吧?!?p> 這回屋里只有他們四人,但九三依舊跪在大堂中間,腰背挺直一副聆聽主人訓(xùn)話的模樣。
“這哪個大戶人家教的規(guī)矩啊,”顏翩躚嘟囔著繞過九三湊到梁最跟前。
要不是跟梁最打小就認(rèn)識,知道她是最討厭大梁私奴制的皇室之人,她都要懷疑這女人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暗地里豢養(yǎng)了許多臉蛋漂亮的私奴,好為所欲為。
白芷也是一頭霧水地看著梁最。
梁最感受到目光頓時有些頭大,揮手道:“你起來說話,總跪我做什么?”
“請您讓我跪著答話吧。”九三一個頭磕在地上,他心里愧悔,無顏直面梁最。
整整九年。
他明知道陛下日日游街承受著非人的屈辱,卻無能為力,保護不了梁最,本身就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這份愧疚日夜煎熬著他,如今再見梁最真容,還是在她最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九三真的無顏起身,恨不得就這樣撞死謝罪。
他怎么能讓這驕陽般榮耀的人,受那種屈辱!
“隨便你吧,”梁最坐到上首:“說吧。”
九三答話:“小的名叫洛歧,洛邑人,這龍玨……”他指甲嵌進肉里,狠狠磕了個頭:“龍玨是小的在夢中撿的?!?p> 請陛下原諒九三。
從前那些事,真的沒法向您開口解釋。
梁最則氣得一笑:“是你傻,還是我傻了?”
九三抬起頭,聲音有些怯弱:“非是撿的,世上還有何人能從您那兒偷到玉玦……”
“嘖嘖,這馬屁拍的,妙極?!鳖侓孳]豎起大拇指,這小子有前途。
梁最抿唇點點頭:“行,撿的,那你說說是怎么個撿法,我也看看能不能撿來大晉皇帝的腦袋,一統(tǒng)天下吶?!?p> 九三縮縮脖子,瞄了眼梁最臉色才敢道:“小的夢中隨您習(xí)武學(xué)法,后來天地裂開有一團濃霧將您裹住,您只來得及丟出這只玉玦給我,讓我執(zhí)玉尋您?!?p> 顏翩躚沒忍住笑場:“你這小子挺滑頭啊,這就認(rèn)了大梁未來女君當(dāng)師傅?”
她正想看看梁最表情何等好笑,就見人眉頭輕皺,開口問道:“那濃霧、是什么顏色的?”
“等等!”顏翩躚懵了:“還真有這事?”
“沒你的事,”梁最不耐煩擺手。
顏翩躚攤手躲到一邊,眼睛卻滴溜溜轉(zhuǎn)。
九三愣了一瞬,原來陛下并非什么都忘記了。
“是白色的,”他答,隨之添道:“漸漸起了些黑霧?!?p> 陛下身影消失的每個瞬間他都記得清楚。
還有那句“隨便你吧?!?p> 九三攥緊拳頭,這一世,他必然謹(jǐn)遵陛下旨意。
梁最眉頭一挑,此前所夢正好相反,難道這孩子說的是實話?
可為什么他都記得,自己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而且龍玨乃是至寶,她怎么可能隨便托付給旁人,即便托付了,夢里的事如何成真?
梁最忽然站起來,幾步走到九三跟前,少年癡迷的目光隨她而動幾乎黏在她身上,黑亮的瞳仁里映著她平靜俯視的身影靜得像一潭湖水。
“能留下嗎?”梁最腦子里也不知轉(zhuǎn)了多少回合,才說這一句。
“能?!本湃摽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