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吳夫人本來不想任何人為她離去而悲傷,故迄今皆強(qiáng)忍眼淚,惟甫聞英名認(rèn)定她不是“任何人”,更不惜為她毀玉,登時深深感動,強(qiáng)忍多時的老淚,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她緊緊一握著這孩子交到她手中的半截刻著“送給娘親”四字的玉佩,嗆然的道:“多……謝……你,孩……子,你……很……有……心;那……我……這個……女人,在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了,因為……”
吳夫人說到這里,雙眸忽爾泛起一些迷迷蒙蒙的霧光,仿佛,她正要飄向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因……為,我在……黃泉……路……上,會一直……看著……這……半截……玉佩,看著……這四個……你刻……的字,我……會……記得……我的一……生,除了……一個……值得……我驕……傲的……兒子……吳……天,還……有……一個……很……孝順……我……的……兒……子……”
“一……個……在……我心……中……”
“其實……應(yīng)該……喚……作……英……雄……的……兒……子!”
“可……惜,我……只能……當(dāng)……他……數(shù)十……天……的……娘……親,只能……當(dāng)……數(shù)天……那……么……少……”
“我……很……不……甘心,因……為……我等……不及……看見……他……抬起……頭來,反……過來當(dāng)……上……讓……世人……抬首……仰……望……的英雄……的……那一……天……”
“我……不……甘……心……等……不及……看……他……能……掌握自身……命運(yùn)……的……那……一……天……”
喘著說著,吳夫人的眼已逐漸松軟下來,氣息更開始平定,安然,安定得近乎死;她的手,還是緊一握著那半截玉佩,如珍,如寶……
眾人本以為她說得太倦,但一旁的吳天凝眸看著他娘親安祥的臉,陡地,他似有所覺,緩緩伸出自己的右手,往吳夫人的鼻子一探……
沒有激情!沒有聳動!沒有哭啼!吳天只木無表情的悠悠吐出一句話,對吳斌道:“爹,”
“娘親,”
“已經(jīng)去了?!?p> 去了?去了?去了?
這個不該如斯薄命的女人,真的沒有那樣的福份,可以等至英雄驚世的一天?她終于去了?
“舅娘……”在旁迄今不敢作聲的媚兒,乍聞這個慈和的舅娘終于亡故,終亦再忍受不住,“嗚”的一聲飲泣起來;秋紅亦是鼻子一酸,淚下如雨;反而站得最接近他娘親的吳天,卻仍無半點淚痕……
只是,無論他如何強(qiáng)裝堅強(qiáng),強(qiáng)裝不輕彈眼淚的男兒漢,他平素冷靜的右手,已緊緊撫著吳夫人死去的臉,像是千般不舍;他的右手,也在顫一抖……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豈能盡如人意……
但求無愧于心!
霎時之間,吳夫人死前的這一句托咐反反覆覆的涌上吳天心頭,頃刻填滿了他整個心坎,儼如要填滿他的一生;他的今生,可會如其母所愿——無?愧?于?心?
而此刻的吳銘……
沒有人有空、有意、有心去留意他此刻的表情,但若有人愿往他臉上一看的話,一定會發(fā)覺……
“哇——”瞿地,如轟天暴雷!如破空電殛!魁梧的一代名將吳斌,霍地?fù)屒?,一把抱起亡妻,仰天狂嚎狂哭:“天!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夫人?你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我吳斌一生縱橫沙場辟場,殺人坑人無數(shù)!你若要斬要劈要殺,你就五雷轟頂把我劈死也罷!你為何偏偏要弄死我夫人?你為何偏偏要弄死我愛妻?她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好女人呀!像她這種女人應(yīng)該修仙成佛!天!你為何偏偏要他死?天——”
“你答我!你答我呀!”
所有賓客盡皆瞠目結(jié)舌,誰都沒料到吳夫人之死,最難以自控、最激動的反而是以鎮(zhèn)定馳名沙場的吳斌!
但,誰又會知道,無論吳斌平素如何對人刻薄毖恩,不受上中下人歡迎,惟當(dāng)他自沙場官一場回到家里,總還有一個女人,即使自己是否睡著,仍強(qiáng)睜惺忪睡眼歡迎他,為他捶背,更為他說盡多少安慰說話?即使他所干的有千般不是,她還是會站在他的身邊,溫柔的支持他,甚至最后不惜以自己的生命為愛郎補(bǔ)償過錯……
誰會明白他這無法言喻的夫妻之情?又有誰會明白他如今徹骨的喪妻之痛?
他縱奸縱險,也只不過是一個有血有肉有眼有淚的——人!
無法忍受的悲痛,驅(qū)使吳斌發(fā)狂地朝天暴叫,倏乎間,整座吳府都給他狂使真氣暴叫而轟得搖搖欲塌似的,所有賓客亦都無法忍受這股氣息,紛紛掩耳!
吳天卻一把搭著吳斌手臂,鎮(zhèn)定勸道:“爹!冷靜點!”
“娘,真的已經(jīng)死了,你再叫,她也不能回來了……”
真諷刺!本應(yīng)最悲傷的一個小孩居然反過來勸一個七尺昂藏的漢子?吳斌已叫至力歇聲嘶,乍聞兒子此語,陡地停了下來,一抹眼淚,呆然的道:“是……的!你……娘已經(jīng)……永不會回來了!她,已經(jīng)永不會……回來了,但,是誰令她如此?是誰令她如此?”
一語至此,悲愴中的吳斌霍地朝木然站著的吳銘狠狠橫眼一瞪,咬牙切齒的道:“是——你!”
“是你這天殺的畜生克死她的!是你這孤星克死她!是你!是你!是你!”
“她對你這樣好,你為什么要害死她?你很開心么?你如今很快樂吧?你……”
“你快給我滾!你快給我滾呀!”
暴喝聲中,吳斌忽地提腿,“蓬蓬蓬”的三聲!已狠狠連環(huán)踢出三腿,閃電朝吳銘狂掃而去!
以吳銘適才一擊斷盡八劍的身手,應(yīng)還有余??杀荛_吳斌這三腿,唯他卻絲毫沒有避的意思,他竟然……
“彭彭彭”的三聲混雜了骨裂聲!吳銘赫然挺著腰以胸腹硬接了吳斌三腿,如泉的血,當(dāng)場自他中劍的傷口、他的嘴鼻狂噴而出,他這三腿捱得不輕!
可是他依然沒有倒下去,仍是頑強(qiáng)地屹立著;吳斌見狀更怒,拉盡嗓門咆哮:“畜生!你為什么還不滾?你為什么還不滾?我要你滾!我要你滾呀!”
咆哮聲中,吳斌復(fù)又豁盡全力,連環(huán)踢出十腿,每一腿都不留余地,毫不容情,可是吳銘還是不閃不避不滾不退,“彭彭彭彭”的連接他十腿!這一次,吳斌所踢的部位盡屬要害,登時骨爆聲迭響連連!
他的眼角給他踢碎!嘴角爆裂!肩骨、臂骨、腿骨盡皆遭殃,無一幸免!滿臉的血,已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如果他曾下淚,此際也早已給血掩蓋了!
他為何要硬接吳斌雷霆十三腿?也許全因為,他,他很明白他這個義父此刻的痛苦,他此刻也有相同的痛苦!
但,他的內(nèi)力盡管不弱,此際猶不及吳斌??v然吳斌只是用掌高手,腿勁也自不輕,當(dāng)他踢出第十二腿的時候,他還能支持下去,只是——第十三腿!他終于支持不住了!
因為這一腿,也是吳斌匯聚所有喪妻之痛的全力一腿!
“畜生!我一定要你——滾!”
“碰”的一聲!吳銘細(xì)小的身驅(qū)赫然給重重踢飛,撞到精鋼大門邊的圍墻上,登時把墻也撞個崩塌,可見吳銘受創(chuàng)非輕!
然而,他雖已倒下,卻仍然緩緩的、蹣跚的、頑強(qiáng)的再次站起來,意志力非常駭人!
場中所有賓客盡皆為此子嘩然!
惟是,盡管賓客們已在嘩然,更令人嘩然的一件事亦隨即發(fā)生,瞿地,所有人突聞“耶”的一聲男人慘叫,接著,更聽見數(shù)十聲“噗”然之一聲,一眾人等定神一望,赫見……
那個刺客們的首領(lǐng)——“小龍王”,竟然與一眾刺客跪在“吳銘”身后,小龍王手中更執(zhí)著——紫鴉血淋淋的人頭!
??!
一切都變生肘腋!
前來行刺的刺客,突然反刺自己人!
前來要打倒吳斌的人,此刻居然成為跪在“吳銘”身后的人!
這個小龍王,與其所統(tǒng)領(lǐng)的刺客,本一直也在為吳夫人中了紫鴉之劍而停止攻擊,詎料再度攻擊之時,這個魁梧壯碩的小龍王,卻赫然一劍斬殺自己人,紫鴉在其手上的首級,猶在流露至死不信其主會殺他的表情!
不但紫鴉難以置信,就連全場賓客亦無法相信,惟小龍王已執(zhí)著紫鴉頭顱跪在吳銘身后,實叫人不得不信!
但聽小龍王對已給吳斌踢至內(nèi)外傷痕累累,卻依然不倒的英名道:“好!好一條不倒的漢子!這位喚作‘英雄、吳銘’的小兄弟,你目下雖然年紀(jì)尚輕,但他日長大之后,我小龍王深信,你必定會是一個——人間英雄好漢!”
言罷,小龍王一雙精光暴射的龍目,竟?fàn)栭W過一絲欣賞之色。
吳斌原欲在盛怒下趕走吳銘,不虞小龍王等人反出言對此子稱許,益發(fā)怒火難當(dāng),七竅生煙道:“媽的!你這幫無賴之徒殺我愛妻,如今居然還來幫這賤種?更跪倒人前,真是恬不知恥!”
小龍王聞言駁斥:“呸!吳走狗!你以為自己是誰?敢對本龍王如此無禮?我警告你!你我之仇猶未完結(jié),總有一日,我一定會再取你人頭祭父!今日我殺紫鴉,只因為他違背誓言!”
說著,小龍王斗地把自己首的黑巾扯了下來,露出他那張堅毅不屈的國字臉,他看來雖只有二十六、七歲年紀(jì),卻原來已是一個長相極為威嚴(yán)的漢子,饒有大將之風(fēng),但見他以自己這張臉向著吳銘道:“吳銘兄弟!我小龍王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今夜我們一班兄弟前來行刺吳斌這狗賊之前,早已滴血為盟,誓言冤有頭債有主,如非必要,也只會殺吳斌,而盡量不傷其他人,更絕不會殺女人孩子,但紫鴉這叛徒好大喜功,屢喝不止,最后居然殺了你的義母吳夫人……”
小龍王說至這里,豪氣的聲音遽地轉(zhuǎn)為低沉:“你義母吳夫人,我們一眾兄弟適才有目共睹,僅為保存你的玉佩,不惜撲向利劍,是一個值得人敬重的好女人!而你,為了救她,竟亦奮不顧身以命為她擋劍,亦是情深義重;我們對于紫鴉刺殺慕夫人之事深表遺憾,一命填一命,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殺紫鴉此叛徒祭你義母,我們實在所不辭!”
原來,小龍王斬殺紫鴉,僅為填命,以血還血,好一條恩怨分明的硬漢!但,以他這樣一個豪氣干云的人,又為何會甘心跪于一個孩子之前?
“吳銘兄弟!紫鴉雖死,但你義母吳夫人之死,實間接因我們今夜前來行刺而起,今夜你倆骨肉分離,且還連累你給這吳走狗遷怒憤,內(nèi)外重傷,我小龍王亦難辭其咎!
吳銘兄弟,請受我小龍王與一眾兄弟一拜!”
話未說完,小龍王赫然已與數(shù)十兄弟,齊齊向英名“碰碰碰”的連磕了三個響頭,霎時“碰”聲大作,叩頭之一聲不決于耳!
事出突然!就連吳天、媚兒姐妹,甚至吳斌亦不虞小龍王如斯快人快語,處事豪情俐落,當(dāng)下齊感愕然;只有吳銘……
他,還是像一尊未有成形的英雄石像一般,屹立原地,毫無反應(yīng)……
或許,此刻的他亦無力作出反應(yīng);中了吳斌十三勁腿,傷勢確實不能小覷,他如今還能屹立,可能全因他對吳夫人的一顆不舍之心。
他知道,只要自己此刻倒下去或是昏過去,吳斌必會把他棄在遠(yuǎn)方,他甚至無緣在吳夫人治喪之期憑吊。
可是,小龍王卻誤會了他此際的冷漠,以為他還在恨他于心,小龍王更是于心難安,快人快語,他索性直接了當(dāng)?shù)牡溃骸皡倾懶值埽”君埻踔滥銈戳x母之死,未必筆墨所能言喻!既然殺紫鴉,三叩頭仍未能贖我等之罪,好!我小龍王如今就……”
“拜你作主人,如何?”
什么?主人?
這小龍王看來氣宇相當(dāng)不凡,少說可能已身為一幫之主,他居然愿拜一個十一歲男孩為主人?這個小龍王,倒真是個罕有人物!
小龍王續(xù)道:“我知道事出冒昧!但適才見你小小年紀(jì),已能一人力平八劍,此等超凡氣勢,他日必是大將之才以上!你義母吳夫人對你的心愿一點不虛,我小龍王亦相信,他日你必是一個英雄人物!當(dāng)今世上,心狠手辣的梟雄霸主遍地,重情重孝重義的英雄良主難求!吳銘兄弟,若不見棄,以后你我主仆相稱,我小龍王只有一件事不能從你,就是斬殺這吳走狗為我爹雪冤報仇,其余的事,我小龍王與一眾手下,一定會——”
“唯命是從!”
能得一個如此恩怨分明、豪情無限的漢子甘心為仆,實是可遇而不可求!小龍王抬首看著他,滿臉渴求答案之色,只是,吳銘卻始終木無表情,良久,他終于沉聲答道:“我,不愿為人仆,所以——”
“也不需別人為我之——仆!”
簡單的兩句話,已是他最佳的答覆!
“不愿……為人仆,所以……也不需別人為你之……仆?”小龍王慢慢咀嚼他這兩句話,霍地,他目光中的欣賞之情更深,豪爽贊嘆:“好!答得好!答得好!”
“不愿為人仆,也不需別人為你之仆,足見你‘眾生公平’之胸襟!世上太多奇人異士,江湖豪杰,大都有要折服別人為奴為仆得自我私心,你卻秉持公平,好!我小龍王簡直佩服得五體頭地!”
說著,小龍王又向吳銘再次重重叩了一個響頭:“吳銘兄弟!你不想當(dāng)我主人,我小龍王今日亦不勉強(qiáng)你即時答應(yīng)!不過,我小龍王心中,亦會認(rèn)定你是我的主人!日后只要你有任何困難需要,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小龍王與我統(tǒng)率的兄弟們,誓必——”
“萬死不辭!”
小龍王言罷,已領(lǐng)著數(shù)十兄弟一站而起,轉(zhuǎn)臉對吳斌道:“走狗!我真妒忌你!你為官貪贓枉法,害人一生,卻竟然有幸娶得一個這樣好的夫人,還有一個好義子!而且……”小龍王凌厲的眼神遽地一瞄吳天道:“你的親兒看來也會是個人物!”
“哼!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我爹為官廉潔一生,當(dāng)年卻給你在朝中誣陷,害我滿門抄斬,只有我一人能夠逃生,淪落江湖;幸而,如今我已攀至一幫之主,你要好好小心!今日我雖然看在吳夫人之死而暫且放過你,但總有一日,我一定會叫你——”
“血債血償!”
“我們走!”
一聲號令,小龍王麾下所有兄弟亦不遲疑,紛紛縱身而起,一個翻身已然穿門逸走,小龍王更在走前再向吳銘一揖:“再見了!我的主人……”
話聲未歇,他的人已隨聲遠(yuǎn)去,轉(zhuǎn)瞬消失一身影!
吳斌本欲追出再戰(zhàn),唯亡妻在抱,悲痛之情仍是按捺不住,且心忖這小龍王總會再來尋仇,屆時再殺他不遲,然而,有一件還未完了的事,他猶要繼續(xù)下去……
但見他忽地又朝苦苦強(qiáng)自支撐的吳銘一掃,咬牙暴問:“畜生!我適才已叫你快滾!你為什么還不滾?你再不滾,我立即殺了你!”
說時已立即放下亡妻,似欲有所行動。
吳銘卻依舊站在原地,其實,以他目前傷勢,若真的要滾,也確實不容易!更何況他若堅持不滾,恐怕吳斌再向他施予重?fù)?,他不滾也得——死!
“爹!”
“他,滾不得!”
吳斌聞聲當(dāng)場頓止,回臉看著兒子,道:“天兒!這不祥的克星已害死你娘親!你怎么還幫著他?為什么他滾不得?”
吳天有神的目光卻落在吳銘臉上,吐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爹!我不要他滾,并不是我仍要幫他!而是——”
“我恨他!”
此語一出,吳斌當(dāng)場一怔,一旁的媚兒更是納罕,因她知道,吳天平素雖與吳銘沒有兩句,但也從未針對他,何以他會出言恨他?
吳天不待眾人出言相問,已緊緊盯著吳銘,冷冷的道:“賤種!你以為自己是誰?
這個世上所有人都要為成全你而活?嘿,我吳天就偏偏不是!”
“你可知道,其實我第一眼看見你時,已相當(dāng)討厭你!你這樣寒酸,也配當(dāng)我的兄弟?我——呸!”
吳天對吳銘的態(tài)度突然大大轉(zhuǎn)變,場中所有人都大感好奇!吳銘雖一直木無反應(yīng),此時也微覺愕然。
“不過,我見娘親對你極為關(guān)注,我不想讓娘介懷,所以才一直假裝幫你!她,甚至于死前還悄悄地對我說,說我們吳家欠你母子倆實在太多,叮嚀我于她死后也要好好照顧你這個義弟,我為著不想她去得不安,也假言答應(yīng)了!但,別以為我真的會這樣做!”
“如今娘親已經(jīng)死了,我對她的承若亦可隨她而去!我再不用怕令她介懷而假裝對你好!從今以后,我會用盡我一切的方法……”
“折磨你!”
媚兒暗暗吃驚,沒料到她這個吳天表哥城府甚深,且喜怒無常,她不由悄悄朝吳銘一瞄,只見已重傷累累的吳銘,饒是他如何冷靜,愈聽吳天說下去,一張臉也愈是蒼白。
吳天見吳銘的臉愈轉(zhuǎn)青白,似感到愜意極了,他嘴角歪歪一翹,殘忍地變本加厲:“你知道我為什么想折磨你嗎?因為你真沒用!你真的像一堆地泥,你——”
“賤!”
“我娘親對你千般愛惜,你卻始終抬不起頭來!她甚至為保你那個又殘又破又寒酸的玉佩而死!這玉佩竟值得我娘賠上一條命?嘿!一切都因為你!一切都因為這個玉佩!
若不是你送這個玉佩給娘!娘親便不用為它而死!賤種!是你害死她的!是你的玉佩害死她的!”
吳天說時朝吳夫人手中緊一握的半邊玉佩一掃,雙目像要噴一出熊熊妒火,他更恨得牙根迸血,道:“是這不祥的玉佩害死娘親!它不配在娘手上!我要丟了它!”
說時遲那時快,吳天已猝地出手欲取下吳夫人手中的半邊玉佩丟掉,一直黯然的吳銘見狀,不禁低呼:“不——要!”
呼聲已急,已快,但已傷重的他,赫然比他自己的呼聲更——快!
他已豁盡了殘余力量撲向吳天!
只因為,這半邊玉佩,是吳夫人應(yīng)得的!他明白,吳夫人泉下有知,也會高興此半邊玉佩能與她陪葬,但,此刻的吳天為何偏不明其母心意?為何會一反常態(tài)?
人聲齊至,吳銘的人已閃電掠至吳天跟前,豁盡全力欲格開他欲奪玉佩的手,吳天對他仍有此殘存氣力,似亦感到意外,一雙眼睛在彈指間像是隱隱閃過一絲贊嘆之色,可惜這絲贊嘆之色很快便被他眼中的恨意蓋過,然而那股恨意,真的是他的恨意,抑或是……
有心的化妝?
無論如何,吳天的身手絕不比吳銘遜色,更何況此際吳銘已傷疲交織,“英雄”氣短,吳天,卻僅是于抵抗刺客的過程中受了數(shù)道皮外之傷?
故縱使吳銘能及時阻截吳天欲奪玉佩的手,他也沒有能力可……
順理成章地“噗”的一聲!吳天已一手緊扣吳銘欲阻截他的手,歪嘴恥笑:“不自量力!你以為憑你便可阻本少爺?你以為你可以比我強(qiáng)?賤種!給我——滾開!”
“蓬”的一聲!吳天已橫腿朝吳銘臉門一掃,當(dāng)場重重把已氣虛力竭的吳銘掃出丈外,吳銘墮地后猶不斷翻滾,直至精鋼大門前方止!
而就在同一時間,吳天也在毫無阻力之下,輕易奪過吳夫人手中握著的玉佩,她的手已異常冰冷,卻仍把那玉佩緊緊一握著,就像是她自己曾失去的生命,吳天在奪玉佩之間當(dāng)然已感受到其母如何重視此物,心頭不由一動,惟,他還是狠狠的、決絕的奪過他娘親手中玉佩……
“就是這個不祥的玉佩了!”
“就是它害死娘親!嘿!我們吳家不需要這見鬼的東西!我娘親也不屑此玉佩陪葬!”
吳天說著,忽地使勁一擲……
吳銘見狀面色大變:“不——”
媚兒見狀也是高呼:“不!吳天表哥!不要這樣做呀——”
“舅娘會死不暝目的啊——”
可是,二人一個已氣盡,一個并無武功,也僅能乾瞪著眼,看著吳天手中的玉佩帶勁擲出,一直擲出吳府墻外,瞧其所擲的勁道,相信要找回那個玉佩,已是再不可能的了。
玉佩驟失,吳天的臉上頓時流露一股洋洋得意之色,還睨了睨蒼白的吳銘一眼,不屑的道:“怎么樣?賤種!我丟了你的玉佩又如何?你如今可以對我怎樣?嘿!即使你傷愈了,你又可以對我怎樣?”
吳銘黯然的望著他,終于長長的道:“你,這樣做,”
“娘,會不安……”
“是嗎?”吳天橫他一眼,冷笑:“可惜我并不這樣認(rèn)為!這玉佩已失定了!如果你真的可找它回來,我就讓你把它放回娘親手上,如何?”
說罷又回臉望著其父吳斌道:“爹,你看不看見這賤種可憐兮兮的樣子?孩兒看著他這個表情,只覺得痛快極了!我們何不就讓他繼續(xù)留下?孩兒還要繼續(xù)折磨他,以雪孩兒喪母之恨!”
吳斌見吳銘卻是一臉落漠的樣子,私下也覺心涼,適才的悲憤亦平伏不少,便道:“好!吳天你干的對極了!為父高興得很!我父子倆就辜且讓這賤種繼續(xù)留下來,看看他有什么下場也好!嘿嘿……”
就是這樣,吳銘終于又可再次留在吳將軍府,只是,此刻的吳銘,已經(jīng)變了……
他,再沒有黯然低首,無論他的身心受了多么重的傷,他依然挺一腰抬首,負(fù)傷傲立!
他仍舊抬首傲立,也許,只因為他曾有一個不想他低首的娘親——吳夫人……
一個豁盡她生命令他抬首的女人。
他再不能辜負(fù)她。
唯一的方法,便是如她所愿……
再不低首。
然而,英雄縱然不再低首,卻依然如前一樣,不欲與任何人過于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