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青山和王佩娘關(guān)起門來聊了些什么,已不再是紀(jì)五福關(guān)注的重點。
爹他再想不通又如何,她大可把事全推到太公身上,她只是負(fù)責(zé)傳達(dá)而已,她什么都不知情。
幸好紀(jì)青山也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去瞻前顧后,反正他自認(rèn)時日無多,只當(dāng)作太公有靈,這個時候托夢送銀,讓他死前得償心愿。
此事太匪夷所思,加上銀子是從井邊挖出,為免引來不必要的糾紛以致百口莫辯,紀(jì)青山與妻子女兒約定,堅決不對外人吐露半句。
王佩娘當(dāng)然不再反對去東離一事。每日高高興興地陪同紀(jì)青山東奔西走,又是找村長蓋印,又是跑衙門找?guī)煚?,為出關(guān)文書忙得不可開交。
她從未想過,有生一日竟真的可以像話本子上的俠客們一般,有機會可以去別國玩……呃,不,是探親。
紀(jì)五??粗K日里眉開眼笑的父母,再次將心底里每逢夜半時分更洶涌翻騰的內(nèi)疚感牢牢壓下。
她不知道瘟疫所起何處,更沒法帶走所有的人。
她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
面對即將來臨的亂世,她只求能保住自己家人平安。
這夜,趁父母熟睡,紀(jì)五福穿上白天買來的夜行衣,以黑布蒙上了臉。前世那人曾教過她一些拳腳功夫,沒想到如今倒真派上了用場。
快出門時,她想了想,將爹給她防身的二十兩銀子也帶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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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家里大晚上的闖進(jìn)了一名黑衣人,第一反應(yīng)也是要尖叫的。
但李氏沒有。
她不是不想喊,而是來不及。
那人闖了進(jìn)來,二話不說就將五兩銀子扔在她的面前,將她的尖叫聲生生逼了回去。
“幫我做一件事,這銀子就是你的?!?p> “什……什么事?”李氏張開雙手,將床上熟睡的女兒護(hù)在身后,瑟瑟發(fā)抖。
“明天,拖住你丈夫一天,讓他留在家中,不要出門直至后天早上,可能辦到?”紀(jì)五福低沉著嗓子道,又拿出五兩銀子在她眼前晃了晃,“事成之后,這五兩銀子也是你的?!?p> “為什么?”察覺到對方?jīng)]有惡意,李氏膽子放開了些。
“你只需回答我是否能辦到。”
“辦得到!”有了這五兩銀子,買些酒肉,讓孩她爹吃上一天,醉上一天,拖到后天早上不出門,這有什么難!
“好,那后天早上我再來給你送銀子。還有,我希望這事除了你知我知……”
“你放心,就連孩她爹我也瞞著!”李氏脫口道。
汪二這人窮是窮了點,但還算忠厚老實。身為木匠,手藝過得去,平時也能掙幾個錢,還不嫌棄她生女兒時傷了底子再也不能生育。
他最大的缺點就是貪杯中物,很多時候家中都揭不開鍋了,他就算典當(dāng)被褥都想著去喝上兩杯。
對于這,是屢勸不聽,常常在外頭跟他的朋友喝到深夜才回。
她若真得了這十兩銀子,是必定不能讓他知道的。
“好,你且說到做到!”紀(jì)五福深深看她一眼,迅速離開。
緊接著,她又來到那名被汪二埋尸的被害人家中,如法炮制。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只要拖住這二人,在初九這晚不讓他們出門,那么命案就不會發(fā)生。
她沒有辦法救全村的人,但用二十兩救下一條人命,還是有辦法的。
這樣,她的心里也會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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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狂風(fēng)暴雨。
她睜著雙眼望著床頂,聽著窗外像是要把人間劈開的雷聲,心里紛亂如麻。
這是她第一次干涉別人的命運,成功與否說實話她沒有把握。
這樣的天氣,她也沒法蹲在汪家墻角監(jiān)視一晚上啊。
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睡,紀(jì)五福干脆起身將油燈點起來,翻出爹給她的那本《拾骨札記》。
前世,骨瘟是從黃泉村爆發(fā)開來的。
在發(fā)現(xiàn)瘟疫蔓延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無法控制的時候,朝廷這才派了數(shù)名御醫(yī)前來,想要查出骨瘟的真正源頭。
那時候村子里的人已經(jīng)很少很少,再加上她認(rèn)得幾個字,更不畏尸骨,所以被他們選了當(dāng)雜役兼奴婢。
再后來,她所伺候過的御醫(yī)大人都染上了骨瘟而亡,而她卻還活著。
她看過他們的記錄,也看過所有他們帶來的醫(yī)書——在那漫長的只能困在原處等死的日子里,會認(rèn)字是多大的樂趣啊。
但她看過的所有書加起來,都沒有這一本《拾骨札記》來得有趣。
被荊棘扎透棺木并纏繞骸骨,后人會變瞎子。
墳之艮位有深坑,后代男子易啞。若坤位有深坑,則后代女子易啞。
棺中被樹根布滿,家有憨傻之輩。
墳上無草,后人貧賤。墳上桃花,后人不檢。
印堂發(fā)黑者,淘米水洗之,可解災(zāi)。
從陰宅到陽宅,從風(fēng)水卜卦面相之術(shù)到一些聞所未聞的民間禁忌,從民間禁忌又到一些防毒防病手段,從怪病怪治到生男生女之計算,甚至連小兒定花根之法都記錄在內(nèi),內(nèi)容之多,內(nèi)容之雜,實屬罕見。
這一看便入了迷。
直至雞鳴時分,紀(jì)五福揉了揉酸澀的眼,方才上床稍作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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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二昨晚沒有出門,那名被害者也沒有。
在酒氣沖天的屋子里,見到仍好端端地活著的被害者的那一刻,紀(jì)五福心情大好,爽快地實現(xiàn)了承諾,將十兩銀子又分別送了出去。
也不知是否因為一夜沒睡好,補眠也不充足,離開汪家后她尋了個無人處將黑衣?lián)Q了下來,恍恍惚惚地走著走著,竟不知不覺走到了那口井旁。
昨晚剛下完雨,不少人家中都自備了水桶盛雨水,因此此時并無打水之人,老井處顯得有些冷清。
這是一口百年老井了。
《拾骨札記》上有提,舊物皆有靈。那么,這口老井也會有靈嗎?
若真有靈,它會聽得見她的祈愿嗎?
“但愿此生不再有骨瘟出現(xiàn)?!奔o(jì)五福虔誠地閉上雙眼,對著井水喃喃自語,末了又搖頭笑自己傻。
“還是回家吧,娘煮了菜干粥?!?p> 轉(zhuǎn)身走了幾步,突然定在了原地。
她極慢極慢地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一眼那被猛烈的暴雨沖刷了一整晚,如今遍布泥濘的井邊。
寒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
里面,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