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將軍,方大人不是說要切斷播州叛軍南逃之路么,怎地去了貴州?”,小皇帝終于還是沒忍住,走下臺階來到木架前,看著地圖上那個西進的紅色箭頭,抱著雙臂眉頭緊皺。
“回陛下,方大人說楊應龍被擒楊珠南逃,剩下的播州七姓見大勢已去,只要想活命就必定會開城獻降,播州已不足為慮”,吳繼祖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見到陛下,激動得聲音發(fā)顫,“但是我們還面臨一個更大的問題——貴州安氏。永寧奢效忠造反,反賊楊珠逃入貴州,他安氏想擺脫干系還要看朝廷答不答應,現(xiàn)在是解決貴州安氏最好的機時,決不能錯過了”。
“上月曾大人講解貴州兵事,說貴州屯有苗兵四十八萬,戰(zhàn)力不可小覷”,小皇帝聽了眉頭卻是皺得更緊了,“方大人縱是說服了甕水、草塘、黃平三個安撫司出兵,也不過才三萬人,這可太危險了”。
“陛下用心聽臣等講解,真乃我大明之幸”,曾省吾走上前拿起細木棍,“陛下請看,貴州宣慰司統(tǒng)轄一宣司(貴州宣慰司)、十府(貴陽軍民府、安順軍民府、平越軍民府、黎平府、都勻府、思州府、思南府、鎮(zhèn)遠府、銅仁府、石矸府)、九州(開州、廣順州、鎮(zhèn)寧州、普字州、永寧州、黃平州、麻哈州、定番州)、十二衛(wèi)(普定衛(wèi)、清平衛(wèi)、興隆衛(wèi)、龍里衛(wèi)、新添衛(wèi)、安南衛(wèi)、威清衛(wèi)、敷勇衛(wèi)、畢節(jié)衛(wèi)、赤水衛(wèi)、平壩衛(wèi)、鎮(zhèn)西衛(wèi))、十四縣(新貴縣、貴定縣、清平縣、余慶縣、翁安縣、湄潭縣、永從縣、安化縣、婺川縣、印江縣、鎮(zhèn)遠縣、施秉縣、銅仁縣、龍泉縣),合計兵力約四十八萬,單貴陽一地便屯兵逾二十萬,方大人一只孤軍欲取貴州確實太過行險”。(注:貴州宣慰司另有四直轄:安南衛(wèi)、平壩衛(wèi)、威清衛(wèi)、畢節(jié)衛(wèi)直屬貴州都指揮使司管轄,不歸貴州宣慰司統(tǒng)領)。
“但是,我們還是贏了。先生,是不是?”,小皇帝看了看吳繼祖,心里稍稍松了口氣,吳將軍既然在這里,那方大人一定也沒事了,方大人無恙,那貴州安氏一定要倒霉了。
“是的,陛下,我們贏了,安國亨獻出了貴州”,在今天這樣的場合里,張居正本不欲出什么風頭,今天是屬于吳繼祖屬于方三娘的,但陛下開口相詢他也便走上前去。
小皇帝便是再小,也知道拿下了貴州意味著什么,聽了張居正肯定的回答,面上涌起一片潮紅,“三萬人打敗了四十八萬,方大人果真、果真太厲害了”。
殿中諸臣聞言都不由莞爾,先前的緊張氣氛也隨之一松。
“陛下,方大人便是再了得,三萬人也打不了四十八萬”,張居正笑著搖搖頭,“安國亨獻出了貴州,不只是因為方大人的三萬虎賁,更是因為她身后我大明六十八萬精兵”。
“六十八萬?”,小皇帝掰著手指頭數(shù)了數(shù),眉頭糾到了一起。
“是的,陛下,是六十八萬。劉大人得方大人密報,即令副總兵郭成領兵南下遵義,恩威并施成功逼降了播州七姓,郭將軍統(tǒng)領十五萬大軍即刻南下直取貴州。劉大人那里則以西南平亂總兵官之名,急令四川、云南、廣西、湖廣及貴州各路兵馬即刻發(fā)兵,各按路線,務必于六月二十日前合圍貴陽。遠在敘州的敘州知府海瑞海大人、四川副總兵張澤張將軍也準確預判出了方大人的戰(zhàn)略意圖,海大人于敘州府居中調度,張將軍統(tǒng)領近十六萬后軍并沿途收攏各衛(wèi)官軍、土兵,經(jīng)鎮(zhèn)雄府直下貴州。六月十六,包括方大人所部的十六路大軍兵臨貴陽城下。安國亨開城獻出貴州”,這一番兵馬調動大開大合恢弘磅礴更令人不暇接眼花繚亂,如今想來曾省吾仍是心潮翻涌,激情難抑??偙賱@是他親自舉薦,前鋒方三娘更是他親手點的將,只此一役,他這兵部尚書便坐得安穩(wěn)了,更不會再有人敢提出絲毫疑義。
“難道方大人不是象夜襲婁山關一般,用的中心開花戰(zhàn)法么?”,方三娘所部竟也是圍攻貴州的十六路大軍之一,小皇帝原還以為那貴州宣慰司宣慰使也是被方大人活捉了呢,心下竟生出些失望來。
“陛下方才也說三萬對四十八萬太過行險了,但方大人雖擅用奇兵卻不會莽撞,何況貴州不是播州,楊應龍造反是既定事實,且事前我方毫無察覺,中心開花戰(zhàn)術是不得以而為之,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貴州不一樣,貴州一旦挑起戰(zhàn)事,如果控制不力將會波及川、黔、滇多省”,吳繼祖想起那日方大人道出最終計劃時,他們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心下不由一笑??纱酱笕苏f出了全部的想法和全盤的計劃,他們卻沒有一個人反對,更沒有一人退縮,這樣一盤大棋,能參與其中便已是上天眷顧了,哪里還會有什么后悔害怕,“是以方大人說,播州平叛是以剿為主,而貴州卻當以撫為主對剿為輔?,F(xiàn)在是解決貴州問題最好的時機,一旦錯過了,恐怕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機會了”。
“現(xiàn)在是最好的時機?是因為楊應龍造反么?”,小皇帝習慣性地又把目光轉向了張居正。
“陛下,方大人說現(xiàn)在是最好的時機,是因為楊應龍造反楊珠南逃入黔,也是因為奢孝忠意欲叛逃”,張居正接過曾省吾手中的細棒在地圖上劃動,“陛下請看,奢氏的永寧宣撫司與安氏的貴州宣慰司雖分屬貴州、四川兩省,但實際上山水相連連成一體,而貴州安氏與永寧奢氏世代通婚血脈相連,雖是兩姓實則也是一體。上月曾大人說貴州兵事,也曾提及安奢兩族,陛下當還記得,貴州宣慰司首任宣慰使水西土司靄翠之妻奢香便是永寧奢氏,而這永寧宣撫司宣撫使起初卻并非為奢氏世襲。
“洪武四年太祖平定四川,永寧歸附,朝廷設置永寧衛(wèi)。洪武六年,筠連州滕大寨蠻族編張等叛亂,成都衛(wèi)指揮袁洪奉旨討伐,平定叛亂后,太祖下詔:‘南方蠻族忽叛忽服不定,不值得加罪。既已捕獲了俘虜,應當編成軍隊。姑且駐扎在邊境上,一定要用軍隊去震懾他們,使他們對朝廷的威嚴懼怕,不要遺留下后患’。于是把筠連州降級成為縣劃屬敘州,把九姓長官司隸屬于永寧安撫司。洪武七年提升為宣撫使司,品秩為正三品,洪武八年,任命祿照為宣撫使。洪武二十六年,祿照病故,其之子阿聶承襲永寧宣撫使一職,因阿聶和祿照之弟祿智當時都在京城太學讀書,于是便由祿照妾室奢尾代行掌管官衙事務。宣德八年,宣撫使阿聶亡,因無子嗣,其妻奢蘇承襲永寧宣撫使,自此,永寧宣撫司便由奢氏世襲”。
“先生,您是說謀取永寧宣撫司是奢氏蓄謀已久?”,小皇帝眉毛豎了起來。
“是的,用了整整四十年,或許還不止”,張居正點點頭,“應當說是安氏奢氏蓄謀已久”。
占了貴州還嫌不夠,居然還敢把手伸進四川來,當真該死!“那我們?yōu)槭裁床蝗尰貋恚俊薄?p> “安奢一體,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張居正心中微嘆,“非朝廷不為,而是不能為”。
“方大人說現(xiàn)在是解決貴州問題最好的時機,是因為奢效忠臨陣叛逃,這樣我們便有了出兵貴州的理由”,小皇帝眨著眼睛,“可她覺得這樣還不夠,是以才有落濛關一敗放走了楊珠”。
“是的,陛下,單只一個奢效忠還不夠。安國亨嘉靖四十一年承襲其叔祖安萬銓任貴州宣慰使,安國亨得以承襲此職,是因為安萬銓之子當時年紀尚幼,安萬銓擔心權力被其妻奢氏把持。貴州宣慰司大權雖是落在安國亨手中,但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因為安萬銓終有一天會長大,會從他手中討回權力。于是隆慶四年安國亨殺了安萬銓的長子也是他的堂叔安信,安信之弟安智便聯(lián)合永寧宣慰使奢效忠告安國亨謀反,并相約出兵攻水西”,敘州那間小客棧里,凌遠將這一歷史上斷斷續(xù)續(xù)打了近十年的貴州安氏內(nèi)訌說成是一出周瑜打黃蓋的苦肉計,那純粹是胡說八道往他們身上扣屎盆子,而海瑞將之與北方戰(zhàn)事聯(lián)系起來,更是牽強附會自然也是順水推舟把安氏往死路上引。凌遠說別人都不是好人,實際上他才是那窩壞蛋里最壞的一個。
“安奢本為一體,奢效忠南逃,安氏可以辯解為是與安智合兵攻打安國亨,這是他們內(nèi)部問題,朝廷出兵干涉會令他們不服,這也是朝廷久決不下的最主要原因,一旦貴州生變,將會波及川、黔、云、桂多省,所造成的損失難以估量,也是我大明難以承受的。若是北方的韃靼東邊的倭寇再乘隙擾邊,我大明將會陷于多線作戰(zhàn)的危局。但方大人放棄落濛關放開道路讓楊珠這支叛軍入黔投靠他們,那貴州安氏便再沒有辯解的機會了”,葛守禮上前向張居正微微點頭,“陛下,方大人能從奢效忠欲反這一節(jié)上將之與貴州安氏聯(lián)系起來,又乘楊應龍反叛之際將播州楊氏拉入這一亂局中,硬生生地為朝廷打出了一個徹底解決貴州安氏的機會,這才有了后來的五省兵馬圍城,未損一兵一卒迫得安國亨獻出貴州。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恭賀陛下得此良將”。
“恭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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