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李敢來說,每天瞧著三姐像個望夫石一般木然是很難受的,于是他想方設法地讓她開心。
將近十月份時,李家很順理成章地收到了衛(wèi)夫人也就是衛(wèi)子夫的書信,說是近來朝廷紛亂,請求推遲到十二月兩方結親。
李廣自然賣了這個面子。
霍去病的身影在李家出現(xiàn)地越來越頻繁,而李敢總是“童心未泯”地與他搗鼓搗鼓去,幾乎整個李家的花鳥蟲魚都被禍害了一個遍。
與此同時,衛(wèi)青沒有絲毫挑戰(zhàn)力地護送閩越使者回到長安。
未央宮宣室殿內。
“啟奏陛下,典護軍衛(wèi)青帶著閩越國的使團已是回京了。”
“哦!”
劉徹的目光迅速投向田蚡,“南越之圍解了么?”
“是的,陛下。我軍此次南下,未損一兵一卒。大漢之天威,有如激波揚電;陛下圣德,更是沛若甘霖。閩越國內,人心思定。那閩越王騶郢不聽忠言,一意孤行,已被余善斬首,現(xiàn)已呈送京都,正在殿外聽候發(fā)落?!?p> 劉徹笑道:“宣衛(wèi)青與閩越國使者?!?p> “陛下有旨,宣衛(wèi)青與閩越國使者上殿?!?p> 包桑尖細的嗓音穿過清晨的空氣,被黃門遞次地傳到殿外。
衛(wèi)青與使者捧著匣子,便來到劉徹面前,“臣衛(wèi)青叩見陛下?!?p> “閩越國使者叩見皇帝陛下。”
“平身!”
“謝陛下!”
衛(wèi)青恭恭謹謹?shù)厣锨?,雙手奉上盛了騶郢首級的盒子道:“啟奏陛下,微臣奉命陪同使君押送騶郢首級回京,請陛下圣察。”
“呈上來吧!”
于是,包桑上前去接過盒子,探了外盒片刻后,輕輕地放在御案上。
他去了絲帛,又揭開盒蓋,果然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劉徹的眼睛淡淡地掠過人頭,停留在使者的額頭,平靜地問道:“使君可有話說?”
這使者顯然熟悉中原禮儀,又見皇帝年輕英俊,威儀萬千氣度不凡,心中便生出敬畏,先自施禮后這才奏道:“閩越國余善親王有奏折呈送陛下。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朝廷早議閩越立君之事,以安撫民心,穩(wěn)定下國?!?p> 劉徹微微點頭,不容質疑地道:“朕知道了,使君且回驛館休息,聽候回音?!?p> 看著使者被黃門帶出殿外,劉徹收回目光,掃視階下,再一次端詳起了面前的人頭,問道:“眾卿中可有認識騶郢的?”
嚴助立即出列仔細地察看了已經變得青紫的人頭,奏道:“上次騶郢出兵東甌,臣奉旨出征,曾經向騶郢宣示過朝廷諭旨,臣當時見過他,沒錯,就是這副模樣?!?p> “余善奏請的意思很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呢,他就是要朕允準他為閩越國王。但朕不會輕易答應,古人云,君者,民之影也。
這余善是怎樣的人朕不了解,朕想問問你們,眾卿以為如何,盡可以暢所欲言?!?p> 衛(wèi)青這時又說道:“韓安國大人就此事亦有奏章,對此有些建議,臣恭請陛下圣覽?!?p> 劉徹接過奏章,大略瀏覽一番,看那文采,就知道是出自司馬相如之手,想來是韓安國托他潤色的。
大農令臣韓安國上疏皇帝陛下:臣奉旨南下,一路關山,麗日炳耀,皇上圣威,震撼東南。
諸藩聞之,紛紛歸服,然騶郢愚鈍,不諳大勢,背誓約而逆行,恃強勢而凌弱,擲百姓于水火,使圣土而蒙垢,身死名裂,實乃罪有應得……
至于余善,表面大義滅親,暗中動作不斷,臣以為此人難當重任,其……
收起奏章以后,劉徹并不急于說話,而是再次將目光投向群臣,想多聽其他人的觀點,問道:“眾卿怎么不說話呢?”
田蚡立即上前道:“當初為了執(zhí)行陛下‘圍而不滅,退兵為上’的旨意,王大人和韓大人曾派遣使者與衛(wèi)青一起策反余善。
約定事成之后,奏請朝廷允準立余善為閩越王,臣以為如若反復無常,恐怕此事關系我朝信譽,還請陛下明察?!?p> 劉徹將詢問的目光轉向衛(wèi)青道:“前次的奏章朕早已看過,朕現(xiàn)在要的是處置之策,不是照本宣舊?!?p> “陛下,此次余善發(fā)動兵變,誅殺騶郢,確實功在朝廷,利在社稷,不過……”衛(wèi)青頓了頓,接著道,“余善此人心思沉重,已在兵變當日即自立為王……”
“豈有此理!”
劉徹臉色頓時嚴肅起來,以手錘案,“雖說閩越乃蠻夷之地,然也是大漢天下,不經朝廷允準,豈可自立為王?眾位愛卿……”
劉徹從案旁站了起來,拂動衣袖,“況且本朝祖制,諸侯番王向來是立嫡系不立庶支,朕有意立騶郢嫡孫騶丑為王,不知眾卿以為如何?”
“陛下圣明!”
田蚡立刻附和道。
大臣們追隨著田蚡的聲音,紛紛表示立騶丑為王最是恰當不過,只有李當戶與嚴助沒有說話。
從建元元年賢良對策時起,嚴助一貫的干練和多思給劉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朝廷每有大事,劉徹總是寄希望于能從他那里聽到真知灼見。
而李當戶與他平日里更是無話不說,現(xiàn)在這兩人保持沉默,這便不能不引起劉徹的注意。
“李當戶!嚴助!”
“臣在!”
“你等為何沉默不語?”
“臣……”嚴助欲言而囁嚅,僅片刻又將后半截話咽了回去。
劉徹便越發(fā)地不快了,聲音略帶不滿道:“你……說下去??!愛卿平日可不是這樣的!”
嚴助沉思片刻,才輕輕地撩起衣袖,緩緩地用笏板遮住面上的表情,盡量讓自己的心境平靜下來。
他之所以如此謹慎,是因為今日的陛下大權在握,生殺一念之間,已沒有誰能夠約束他的性格和情感,這使得嚴助不能不選擇恰當?shù)木渥觼肀砻髯约旱目捶ā?p> “立繇君騶丑為閩越王,既是陛下的深謀遠慮,又是我朝祖制之要旨。雖說再合常理不過,但……”
嚴助有意放慢了說話的速度,“陛下若是立繇君為王,必先再考慮一番如何安撫余善,否則,他心中不服,日后必生禍亂,免不了我軍一而再再而三地又要遠途奔襲。”
“嚴大人所言極是。”
李當戶接過嚴助的話,“況且,余善現(xiàn)因為讓閩越國百姓免遭了一場戰(zhàn)亂,再加之賣力的拉攏權貴諸臣,目前在國內威信如日中天。
正因為這個原因,韓安國大人才答應奏明朝廷,要給予其應有的地位,故臣以為,陛下對閩越立誰為君還應當從長計議,三思為妥?!?p> “衛(wèi)青!你怎么看呢?”
衛(wèi)青沒有想到皇帝會點名要他說話。在陳述了南國戰(zhàn)事之后,他本來是等待三公九卿與皇帝的決策的。
他當然明白,以他的資歷在這樣的場合他是沒有說話資格的。
現(xiàn)在,陛下既然點了自己的名,他就沒有理由再保持沉默。
“依微臣看來……”
他抬眼環(huán)顧了周圍,見大臣們沒有無視他,都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心情就平靜多了。
“此次閩越兵變,乃是其國內王位之爭與我軍壓境雙重原因釀成,非一者可以促就。而那余善覬覦王位,蓄謀已久,只是沒有機會。
而騶郢背離誓約,擅自興兵,正好是讓他找到了誅殺騶郢的借口。故臣以為,對余善既不可小視,亦不可放縱。小視會釀成新的戰(zhàn)亂,放縱會重蹈騶郢的覆轍?!?p> “衛(wèi)青之言,正合朕意?!?p> 劉徹點了點頭,韓安國奏章所言之難也在于此,而衛(wèi)青的陳奏,一字一句又引起他的注意。
看來,這次欽點衛(wèi)青出征沒有錯。衛(wèi)青思考縝密,言辭清晰,在劉徹面前展示了不凡的才干,也同時進一步延長了他的思緒。
衛(wèi)青緊接著又道:“像余善這樣的人物,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他既然敢背主弒君,也不會甘居于我大漢之下,遲早還是會有反心,想要分庭抗禮的,不知陛下該如何處置呢?”
“眾位愛卿!朕自即位以來,致力于大漢一統(tǒng),豈能縱虎肆虐。
朕記得十九年前七國之亂后,先帝將那吳地一分為三,朕看此法也合于閩越國現(xiàn)狀……”
劉徹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聲音中便多了烈烈霸氣,仿佛在宣告他是在作決定,而不是征詢朝臣們的意見。
“傳朕旨意,立繇君為閩越王,立余善為東越王,此兩國并處,不可相擾。”
包括田蚡、李當戶和嚴助在內的數(shù)十名重臣都沒有想到皇帝會將一個偌大的閩越國一分為二。
但是他們都知道,一旦這樣的格局成為現(xiàn)實,或許那閩越國便再也沒有充足的力量對周圍的小國揮舞兵戈了。
汲黯因為進京不久,對平定閩越戰(zhàn)亂的事情不大了解,因而說話很慎重。
但此次皇帝的話剛一出口,他的情感就又一次受到強烈沖擊。
他仔細思考,只覺得將閩越國一分為二只是一個開始,以后皇帝一定會用同樣的方法去處置諸侯與朝廷的關系。
但當大家的思緒還沉浸在劉徹的決策中時,劉徹的聲音又在他們耳邊響了起來。
“傳朕旨意,詔令韓安國、王恢班師?!?p> “諾?!?p> 劉徹的思緒如滔滔大江,前浪剛剛回落,后浪又波瀾迭起,幾乎沒有大臣們片刻喘息的機會,“嚴助聽旨?!?p> “臣在!”
“朕令你即日出京,諭意南越王趙胡,此次漢軍南下,實乃為解南越之圍。而今彼國轉危為安,朕欲與他會于長安,一商百越大事,催他速來長安。
另外,回京途中,你轉道淮南,說明朕此次用兵之意?!?p> “臣該如何對淮南王陳詞,請陛下明示……”
劉徹眉宇間隱約流過一絲極不易覺察的輕蔑與狡黠,而口中傳達出來的意思卻是大相徑庭,非常的謙恭和大度。
“朕已明白,兵固兇器,明主所重出也。然自五帝三王,禁暴除亂,不用兵者,未之聞也。
漢為天下之宗,操生殺之柄,以制海內之命,危者望安,亂者卬治。
然今閩越王狠戾不仁,所為甚多不義,又舉兵侵凌百越,并兼鄰國,以為暴強,陰計奇策,入燔潯陽樓船,欲招會稽之地,以踐勾踐之跡。
朕自為萬民安危久遠之計,乃決然發(fā)會稽、豫章之兵。
我軍一路南下,廣布盛德,誅而不伐,焉有苦于百姓士卒乎?故遣兩將屯于境上,震威武,揚聲鄉(xiāng),屯曾未會,天誘其衷,閩王殞命。
此一舉,不挫一兵之鋒,不用一卒之死,而閩王伏誅,南越被澤,威震暴王,義存危國。
此則深計遠慮之所出也。事效見前,乃使你來速諭意于王?!?p> “臣明白了,臣不日即赴南越和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