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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雙月

(10)營救周惟民

半城雙月 咪卷卷 4467 2019-09-01 13:52:05

  宋月兒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義無反顧地離開這個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盡管前路迷茫未知,她對腳下的土壤也沒有片刻的留戀。

  火車緩緩開動的時候,她好歹象征性地鼻子一酸,但鄰座的陸時予就分明有些沒心沒肺,不僅自己不老實安分,而且還要拉上她左顧右盼,知道的人能夠理解他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的激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里冒出來的小雞賊,正籌謀著什么鬼祟的勾當(dāng)呢。

  月兒自然甩了甩衣袖,暗示他穩(wěn)當(dāng)一些,不要叫人笑話了去。時予怏怏不樂的縮了手,倒是沉寂了一時半刻,等月兒漫不經(jīng)心地側(cè)首去看時,他已經(jīng)手腳八叉地睡得呼呼。

  月兒卻難受得厲害,五臟六腑好像都晃蕩了起來,緊緊巴巴地擠在一處,連動彈的力氣都散失了,只能仰仗陸時予的照顧。時予倒是鞍前馬后,沒有一句怨言。

  兩個晝夜的煎熬漫長如同兩個星期。步下火車車廂,重新呼吸被鐵皮包裹之外的空氣時,月兒才算回魂,也才恢復(fù)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所以,他們在舉目無親的火車站徘徊許久,商量著下一個可以落腳的地點。

  “什么?你把地址弄丟了?”陸時予驚怪地叫著,方想再抱怨幾句,卻被月兒的眼色攔下,默默嘟噥道,“我還以為你都安排好了?!?p>  月兒拉高衣領(lǐng),努力辨認著已經(jīng)被雨水模糊了的字跡,卻是徒勞,她依稀記得“濟生堂”這幾個字,想著或許可以順藤摸瓜,無論如何也得試一試才好??啥道锏你y元已悉數(shù)花盡,找黃包車是不大可能了,尋人問路倒是沒問題。打定了主意以后,月兒就勢推了推賴在一旁罷工的陸時予,言簡意賅,“走了,快跟上。”

  沒想到廣州城內(nèi)的“濟生堂”不止一處,月兒和時予挨次尋去,得到的皆是千篇一律的搖頭應(yīng)答。直到惠愛東路上的濟生堂內(nèi),月兒方才開口道出了‘周惟民’的名字,小伙計的眼神就閃躲不明了,照例是,“走走走,我們這里沒有這個人。”的回答,但直覺告訴她,小伙計分明在掩蓋什么。她有些黯然失神地低頭朝外走,并沒有多余的追問。

  過了堂內(nèi)可及的視線范圍之后,月兒則收穩(wěn)了腳步,貓腰躲入了對側(cè)的僻靜幽巷內(nèi)。時予不明所以,一味只嚷嚷著,“你到底是不是記錯名字了?。吭趺吹教幎颊也坏侥阋业倪@個人?!痹聝撼攘藗€“噓”的手勢,然后拽至自己身后,回身答道,“你別說話,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這里面,只是他們不愿意幫我們帶話,可能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p>  “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等吧,他總會需要出門的?!?p>  可一等就是一下午,對側(cè)還是半個熟悉的人影也沒有。陸時予早就席地而坐了,甚至屁股也像落地生根一般,老半天不挪動一下。五月飛蠅嗡嗡叫喚,讓昏昏欲睡的時予不厭其煩,他揮手驅(qū)趕著,冷不防卻叫月兒擒住了手腕。

  “他出來了?!?p>  陸時予“噌”地一聲站立,勾首貼近月兒,循著她的目光尋去。果不其然有一個用壓低的禮帽遮蓋了樣子的中年男子自巷內(nèi)緩步走出,雖然武裝到了牙齒,還是叫月兒一眼察覺。他們正打算上前,月兒卻適時地退卻了一步。

  “怎么了?”

  “別說話!”月兒鎖眉悄言,警覺的她發(fā)現(xiàn)了周惟民身后十尺處蠢蠢欲動的跟蹤者。原來他陷入了如此般的處境,故而才把他們拒之門外。月兒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篤定了要幫周惟民擺脫跟蹤的心思。

  “時予,你留在這里,我一會再回來找你。”

  陸時予自然不允,拽著月兒的衣袖不撒手,“你要去哪里?發(fā)生什么事了?我不管,我得和你一起去?!?p>  周惟民已漸行漸遠,他的“小尾巴”也寸步不離。月兒拗不過固執(zhí)的陸時予,只能拉上他,邊遠遠追著他們的腳步,邊悉心叮囑,“我的恩人遇上麻煩了,我要幫他。你如果害怕的話,就躲著點,不要誤傷了你?!?p>  陸時予果然又挺直了腰板,直言,“大丈夫有什么好怕的?!钡挥酗L(fēng)吹草動,就怯生生地躲至月兒裙后,只露著提溜的眼珠子,時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行至一座茶樓劇場前時,周惟民忽然調(diào)轉(zhuǎn)了腳步,著意前后張望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自側(cè)門而入。像狗皮膏藥一般黏著的跟蹤者并沒有輕舉妄動,最打眼的那個瘦子雙指一揮,隱匿在人流中的同類就聚攏在了一起,月兒這才明白,他們大致上已經(jīng)布署妥當(dāng),這場跟蹤其實就是個圍捕計劃,只等魚兒入網(wǎng)。

  瘦子果不其然比劃了幾個手勢語,聚攏的人又都漸漸散開,成了天羅地網(wǎng),扎根在劇場四周,瘦子則拔了槍,與三個同類一道兒搖頭擺尾地從正門入了內(nèi)堂。月兒也踵步追上,只有陸時予跟著也不是,不跟著也不是,踟躕了許久才硬著頭皮朝月兒消失的方向奔去。

  堂上正演著一出《游園驚夢》,粉墨扮相的伶人們一唱三嘆,而臺下亦是一浪疊一浪,掌聲和交談不絕于耳。月兒隱身在人群中,細細追著那三個家伙的足跡。低垂在兩側(cè)的幕布被人撩起一角,一閃而過的人影引起了瘦子的注意,漫無目的的搜尋也有了方向,他們放緩放輕了腳步,打算不著痕跡地走近獵物,以免打草驚蛇。

  月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人是一定要救的,但她勢單力薄,如果硬來只有吃虧的份兒。正是焦急之時,卻有個倒茶姑娘把她撞了個趔趄。月兒心生一計,不容分說地搶過姑娘手中的茶壺,徑直就朝瘦子他們的槍口撞去。

  瘦子的眼睛寸步不離地死盯著幕布后的人影,自然被月兒撞得措手不及。他下意識的一個尖聲叫罵驚動了獵物,月兒也有意提高了嗓音,唯唯諾諾地連連鞠躬道歉。

  瘦子一個巴掌拂開了擋在他眼前的月兒,眼神所及之處,卻早已沒有了周惟民的影子。他暗暗咒罵了一句,粗魯?shù)財D出層層疊疊坐著看戲的人群,重新在舞臺后開始了地毯式搜索。

  月兒舒了口氣,也放下了茶壺,踵步朝舞臺后走去。

  被幕布遮去了陽光的后臺有些黑洞洞,畫著大花臉的伶人們來來去去,難以辨清誰是誰。瘦子一行盤查得仔細,再往前又是條死路,連只螞蟻也別想插翅飛去出。月兒也沒了轍,但叫暗色中伸出的黑手扯了一把,莫名地被拽入了某個房間。

  伸出的黑手屬于周惟民,而陸時予竟然也在??湛盏姆块g內(nèi)彌漫著既驚詫又緊張的氣氛。驚詫的是周惟民,緊張的則是宋月兒。

  “你怎么來廣州了?”罔顧深陷險境,周惟民開口就是一句問話,相比他自己,反而是月兒更加關(guān)心此時此刻的處境,果不其然地答非所問,“那些人就在外面,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周惟民沉默了幾許,如果方才他已經(jīng)篤定了和那些狩獵者魚死網(wǎng)破的決心,那么就在剛剛那一秒,他又猶豫了。看月兒的神情大概不會被說服而不去蹚這趟渾水,狩獵者的包圍又迫在眉睫,此刻的每一個舉動都不再是為了自救,更是為了避免牽扯無辜的兩個孩子。

  “我有辦法。”怯懦的男孩顫顫巍巍地冒出一句,聲若蚊蚋

  月兒和周惟民的目光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了陸時予,內(nèi)心忐忑的男孩更加忌憚,甚至埋下了頭,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我可以偷一些戲服,然后......”

  月兒立即就明白了陸時予的意思,接話道,“然后我們給周叔叔畫個花臉,混在人群里,至少熬到他們撤走為止。”

  “那要是他們非要守著門,不撤走呢?”陸時予仍有些顧慮。

  方才一直靜默的周惟民終于發(fā)了聲,“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地抓我,如果他們能那么強硬,就不會一路跟蹤我,想在劇場甕中捉鱉了。”雞鳴狗盜本不是君子所為,但兩個小鬼在非常時刻表現(xiàn)出的冷靜機智叫他刮目相看。得知周惟民并沒有反對的態(tài)度后,月兒也就張羅開了,“陸時予,你快去拿幾件戲服給叔叔試一試,哦,對了,也拿一些妝粉,我們來給叔叔變變裝?!?p>  慣偷陸時予一出馬,自然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戲服和妝粉,三人躲在狹窄的道具間換裝上妝,因為都是曲藝界的門外漢,也只能橫七豎八地抹了個大花臉。一時間又對該躲在房內(nèi)還是大大方方地出去,混雜于伶人間搖擺不定,卻聞一縷開門的聲息,三個人都下意識地回轉(zhuǎn)了半側(cè)的腦袋,一個鬼祟的人影自門隙中露出了一雙賊溜的眼睛,朝他們?nèi)松钌钜活澳銈冊诘谰唛g干什么呢?”

  月兒一眼就認出了這雙賊眉鼠眼,知道他是狩獵者中的一員,想著他竟然虛張聲勢地推門來問長問短,自己該比他更沉著冷靜,更落落大方才對,“我們這個老倌剛剛開面,現(xiàn)在要挑合適的花槍上場了,你這么面生,是團里新來的嗎?”

  月兒后半句的反問把陸時予緊張得半死,本來就做賊心虛的他此刻恨不能把頭埋進地下,心中又暗暗念叨著千萬別露了破綻,但來人也沒回話,只悶聲不響地關(guān)妥了道具間的門,然后消失不見。

  周惟民和月兒他們又如困獸般在道具間盤踞了半個時辰,聽著門外漸漸偃旗息鼓,估摸著堂上即將散場,月兒便自告奮勇地打算出去瞧一瞧,聽?wèi)蚩磻虻娜巳褐胁灰娏耸葑右恍械嫩欅E,待回到道具間和周惟民一說,陸時予馬上就叫嚷了起來,“他們八成是找不到人就走了,我們也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吧,我的肚子好餓。”

  周惟民沒有輕舉妄動,且看向了宋月兒。月兒果然留了個心眼,說,“別沖動,他們肯定在門口守株待兔,我們要是現(xiàn)在出去,就是找死?!?p>  周惟民本就有了主意,聽到月兒與他不謀而合的這些話才微微浮上一抹笑,說,“月兒分析得對,我們只能等劇場散場了,再跟著人群混出去?!?p>  陸時予也忽然開了竅,上下掃量著周惟民的衣著,道,“我再去給叔叔找件合適的衣服,原來穿的可不能再穿了,容易暴露目標(biāo)?!?p>  周惟民方想阻止,總覺得混穿了別人的衣裳不是君子所為,陸時予卻已經(jīng)腳上抹油,溜得無影無蹤了。剩下他和月兒面面相覷。有些話月兒吞吞吐吐,欲語還休,他的心里卻明鏡兒似的,她的南下其實并不叫他意外,只是與她一道兒來的不是年歲相仿的妹妹,反而是個楞頭小子叫他有些驚怪。

  月兒也三番五次地想要探問,她掛在心尖兒上的若愚哥哥怎么沒有像個小尾巴一樣粘著他的舅舅周惟民,但話在嘴邊又都咽了下去,私心想著時機不對,總歸要等在脫險之后再一問究竟比較妥當(dāng)。可兩人獨處的時間空隙下,雙雙沉默也不見得是個好的選擇。周惟民畢竟成熟老道,自然先脫口說道,“若愚現(xiàn)在不在廣州,他隨他的爺爺回上海去了。”

  月兒瞪大了雙眼,失望大于驚詫。一腔心思空付大概就是這般感覺吧,她知道周惟民一向是不主張接納她的,固執(zhí)南下的唯一賭注就是她的若愚哥哥,可如今人去樓空,一時之間她竟然不知該怎么辦了。

  周惟民自然看穿了月兒的心思,不等她的追問,又說,“若愚的爺爺在上海從商,為人比較老派守舊,你如果想去上海找他,我估計杜家的人絕對不會讓你進門,所以你還是趁早放棄這個心思?!?p>  月兒木然地點頭,眼角甚至含著淚水。只聽“呼啦”一聲,陸時予已經(jīng)冒冒失失地回來了,還高調(diào)地揚了揚手中的戰(zhàn)利品,“馬上就散場了,我們可要抓點緊?!?p>  褪下西裝換上長袍大褂的周惟民顯得有些滑稽,月兒還給他貼上了兩撇胡子,陸時予忍俊不禁,轉(zhuǎn)眸一看月兒,卻是悶悶不樂,他剛剛咧嘴的笑又收斂了起來,只在三人齊齊混在人群中擠出劇場的時候在她耳畔問,“你怎么好像不高興了?”

  月兒沒有理會他,只要這個大門一出,她和周惟民就再也兩不相干了,他走他的陽光道,她呢,沒有了芽兒,也只能漂泊著。

  不知是變裝奏效還是狩獵者眼拙,出逃計劃意外順利,他們旁若無人地連走了三條街,直到再也聽不到聞不見那些可怖的狩獵聲息,周惟民才率先停穩(wěn)了腳步。月兒悶聲點頭,朝他告辭,然后扭頭向著周惟民站定的相反方向離開,陸時予自然莫名其妙,三兩步奔走至月兒眼皮子底下,出手扯住了她的衣袖,但抬眼一掃,看見月兒靜靜地淚流滿面的樣子,不禁大吃一驚,原本打算脫口的問話也支吾含糊起來,“你,你怎么了?受欺負了?怎么回事啊?為什么哭?哎呦,你告訴我好不好?”

  等來的,卻是周惟民在身后大聲問著,“兩個小鬼,你們餓不餓?我知道前面有一家面館味道不錯,要不一起去吃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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