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逐漸變暖,張美玲也從上次的事情中走了出來,只不過,她把所有的錯都歸咎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卑的人,總是喜歡在自己身上找錯。
一個人的自卑是有很多因素造成的,而造成張美玲自卑的原因,主要來自外界—父母的偏心、姐姐的嘲諷、同學的恥笑……如同楊婷給她起的外號,她活成了別人眼中的小丑,也逐漸把自己代入這一角色,深陷其中。
周日,林祥生帶著林夏,帶著紙張和鉛筆,去小河邊寫生。
林祥生牽著女兒的手,朝著靜謐的小河邊走去。河水結(jié)的冰已經(jīng)溶解了,周圍的草地鉆出嫩苗,草地中夾雜著各色的野花。林祥生讓女兒去摘一朵,拿在手里,笑著說:“小夏今年快要七歲了。知道古時候的人們怎么稱呼七歲的小女孩兒嗎?”
林夏抬頭仰望著林祥生,燦爛的笑容展開,搖搖頭。
“古時的人稱七歲的女童髫年。故爾髫年故,相逢萬里余。新春兩行淚,故國一封書?!绷窒樯χ畠旱念^,“小夏有沒有想過,等將來長大了,要成為什么樣的人?”
林夏低頭盯著手里黃色的小花,想了想,回答說:“想成為爸爸一樣的人?!?p> 林祥生笑出了聲,放下手中的紙筆,俯身把女兒抱了起來。讓她坐在懷里,看著自己畫畫。
林祥生畫的是他們眼前的那條小河。河水潺潺流淌,向遠處流去;水中有魚,很小,喻文風夏天的時候總喜歡領(lǐng)著他的小弟下水里捉魚;河畔有風,春風又綠江南岸……只是,畫中沒有人。
林祥生給林夏講起了坐井觀天的故事。
林夏在學校聽語文老師講過。故事的內(nèi)容是一只小青蛙一直待在井底,從井底仰望天空,便認為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小鳥跟小青蛙說,天空很是廣闊,但是小青蛙不相信。
她知道這個故事講的什么,小青蛙就是大人們常掛在嘴邊的井底之蛙。
林祥生的母親,也就是林夏的奶奶,是在一場災(zāi)荒中去世的。當時林夏的奶奶剛生下林祥生,家中能吃的東西都見了底,林夏的爺爺只好出去找吃的;去鄰居家借,有時甚至要跑到城里去乞討,但林夏的奶奶還是沒能逃脫命運的束縛,在林祥生滿月的時候駕鶴西去了。
林夏的爺爺為了給死去的老伴兒一個交代,在孩子餓極了的時候,會讓他喝自己的血充饑。雖然聽起來有些無稽之談,但當時被生活所迫,著實別無他法。因此,林夏的爺爺落了一身的病,在林祥生二十歲時也撒手人寰了。
林祥生跟夏蓮是媒人介紹成的。林祥生的聘禮是一張床單,這張床單還是由夏蓮的娘家墊了一半兒的錢才買得起的。
“小夏在學校都學了哪些古詩?”
林夏還沒到學詩的年級,但他們的語文老師會教他們念,每天都要念?!皩W了《靜夜思》和《鋤禾》。小夏都會背。”
林祥生摸摸女兒的頭,“真厲害。那爸爸再教給小夏一首詩好不好?是一個爸爸很喜歡的人寫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p> 林祥生那個年代,連生命都是上天的饋贈,更不用說愛情和自由了。
“小夏長大了出去看看吧,不要像爸爸一樣,一輩子都生活在這個地方?!绷窒樯谛『拥膬膳蕴砹诵┎鷻C的嫩草,天空畫了幾只展翅飛翔的小鳥。“外面的世界很大,雖然小夏是女孩兒,但也要出去看一看。”
林夏抬頭望著林祥生,林祥生的眼睛望著遠處,遠處有山有水有風景,卻沒有她跟夏蓮。
有段時間,林夏一直不明白林祥生為什么會選擇坐著清晨的火車,離家出走。直到有一天,她看著林祥生的畫,回憶起今天的場景,才漸漸明白,他的出走并不是毫無征兆的。
到了吃中午飯的時間,林祥生帶著女兒回去了。
夏蓮為林祥生休息日整天無所事事,去河邊寫生的事情發(fā)了脾氣?!拔覀兗业奈蓓斠粋€月前就漏雨,你不趁著這個好天氣修一修,跑去河邊畫什么畫?。÷犝f過幾天要下雨,你下午什么都別干,去把屋頂修了?!?p> 林祥生應(yīng)了聲。
夏蓮又給林祥生盛了碗飯,“這眼看著麥子就要熟了,我們得趕緊找找機子,別回頭只剩下我們一畝地,機子都不愿意去了?!?p> “行,回頭我去老喻家問問。我們兩家的地挨著,讓他們收的時候通知我們一聲?!绷窒樯叧燥堖呎f。
下午,他搬著梯子修好屋頂,便去了喻強家商量收麥子的事情。
翌日,林夏去學校,便聽老師說要放麥假了。麥假是農(nóng)村人專有的假期,城里的學生則沒有。不過,后來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即使是農(nóng)村的學校,麥假也被取消了。
聽到要放假,班里的同學很興奮,張美玲也由平常的悶悶不樂變得高興起來,講著假期打算做什么。不過,無論大家假期有什么計劃,都是要幫著家里人收麥子的。只是他們的作用不大,有時甚至還會添亂,但這并不影響他們的好心情。
放學走在路上,喻文風跑來拽了一下她的書包。林夏沒站穩(wěn),坐在了地上;看著居高臨下的喻文風,她生氣地喊:“芋頭!你干嘛拽我書包!”
喻文風小手叉腰,俯視著林夏,笑得很開心。“小爺想拽就拽,不用你管!”說完,揪了幾下林夏的小辮兒,雙手交叉疊在后腦勺,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林夏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褲子上的泥土,望著喻文風逐漸遠去的小小矮矮的身影,跟西下的夕陽融為一體。有時,林夏覺得喻文風真的很討厭;有時,她又會想成為喻文風那樣的人。
家家戶戶開始忙碌著收麥子,沒空管孩子,就把孩子送到奶奶家或者外婆家。林夏跟其他的孩子一樣,被夏蓮和林祥生送去了外婆家。
然后,林夏在外婆家遇到了那個跟自己很不對付的堂弟—夏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