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在傍晚的弦歌后,軒北都城街上的早晨與正午都是嘈雜的叫賣聲,然而一間名為“復南閣”的酒樓卻異常安靜,像是在那每夜歌舞升平的繁華與紙醉金迷中的一絲寧靜。
但復南閣越靜,就越透露出神秘的氣息,閣樓門前是兩簾青白色鮫紗,隨著蕭瑟的秋風輕輕飄起,這背后似乎是一座人間之外的仙境,云煙籠罩,白霧擴散,看不清其中,摸不透其物。
閣樓之上,慕容千羽倚在窗子旁邊,看著街道內(nèi)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輕蔑的冷哼了一聲。
“怎么,宮里有何消息?”房間內(nèi)的席案上還坐著一人,一襲暗紫色衣裳,頭發(fā)簡單束了一冠,可臉龐處卻有些散亂,但是他的目光卻囧囧有神的盯著桌案上黑白交錯的棋局,沉聲問道。
慕容千羽緩緩立起身,朝他這邊轉(zhuǎn)來,順手拿起案上一杯酒,輕輕晃動了一番,“沈儀今早去述職,慕容蹇卻收了他的禁兵虎符?!?p> “哦?”那人抬手捏了一顆棋子,懸在空中,仔細觀望著棋盤,頗有興趣的說:“慕容千涵向慕容蹇提起了你,確實是給他敲了個大警鐘?!?p> 慕容千羽不屑的飲了一口杯中之酒,“只可惜他已經(jīng)名花有主了?!?p> 下棋人輕聲笑笑,伴隨著一陣清脆的響聲,手中棋子落下,“你是說慕容千楓?”
慕容千羽點點頭,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說道:“慕容千涵雖然已被他搶先利用,可是我們還忘記了沈儀?!?p> 那人又隨手捏了一顆棋子,把棋子在手指間緩緩轉(zhuǎn)動,思索了一番,“沈儀當年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副將,也只是傳了傳信,他對你有價值嗎?”
慕容千羽走到桌案對面,看了一眼棋局,說道:“他的價值不在于當年做了什么,而是在于現(xiàn)在能做什么。”
那人輕輕放下手中棋子,沉默一陣,沒有說話。
半晌,他取了一顆棋子,悠悠的說道:“不過這也卻是一個好主意,沈儀知道被慕容千楓算計,倒也可能愿意和你聯(lián)合?!彼^賞一番棋局,思索了一陣,又繼續(xù)說道:“聽說這沈家小姐沈念秋,相貌出眾,才華橫溢,應該也是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
慕容千羽微微頷首,他自知道將沈念秋嫁與慕容千楓確實能獲取更多有價值的信息,但是又轉(zhuǎn)念一想,倒是有些猶豫,“沈念秋可是沈儀的掌上明珠,你怎么就肯定他會把自己的女兒當做棋子來利用?”
那人冷哼一聲,又隨手捏了一顆棋子,懸在半空中,望著棋盤,“覆傾之下,安有完卵,只能舍車保帥,而且人們從不愿意去站少數(shù)的那列,更何況他們沈家三百族人從來都不等于沈念秋一個人,不過,”他話語微頓,“沈傾,是個麻煩?!?p> “沈儀不過是想借他監(jiān)視我罷了,若是沈念秋能順利嫁給慕容千羽,這沈儀可真就是下了一手好棋?!蹦饺萸в鹫f道。
“放心,”那人勾起唇角一笑,“他寧愿和你賭一把也不會讓慕容千楓把那事情掀出來,但是,他卻想要兩邊都掌控一下,殊不知這利用是互相的,各取所需罷了,又怎是他一個能人掌控的了,他太貪心,不過這幾年他一直在朝中獨攬大權,欲望越來越大,正好讓他清清楚楚的明白,魚和熊掌,不可兼得?!?p> 慕容千羽輕蔑的笑笑,暗想這沈儀都到了如此地步,竟還以為自己能掌控全局,“真是不自量力?!彼淅涞恼f道。
那人沉默一陣,又將目光放在了棋局之上。
“我最近發(fā)現(xiàn)你可能還有其他散落的族人?!蹦饺萸в鹂粗吐曊f道。
那人指尖一顫,手中棋子“啪嗒”一聲掉落下來,他轉(zhuǎn)頭把視線投向慕容千羽,問:“是誰?”
慕容千羽搖了搖頭,抱臂思索一番,半晌后才緩緩回答說:“暫時不知道?!?p> “那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那人頗有些有些著急,站起身看著慕容千羽問。
慕容千羽淡淡瞥了一眼了他,唇角一抿,有些不耐煩,不過卻是不動聲色,半晌還是平靜的回答了他:“宮里有人被下了誅心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話語微停,“這應該是你們鳶南國才有的毒術吧?!?p> 那人來回緩緩踱步,眉頭緊蹙,沉聲說:“確實如此,并且只有當時鐘山鐘家才會這毒術,這毒術一旦被施,中毒之人就會不時心如刀割一般疼痛,發(fā)作時間隨情況而變化,并且隨著時間的增長,疼痛之感會越來越重,只不過當年鐘家人拒絕投降,全家被誅,難道他還有什么后人幸免于難?”
慕容千羽對他所說并不感興趣,便會沒回應。
“那是何人中毒了?”他又問。
慕容千羽緩緩答出四個字來:“慕容千涵。”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朗聲一笑,可眼里卻是有些瘋狂的狠惡,“好,那就讓他痛的生不如死,當年他軒北慕容家屠了我鳶南國滿族,今天也讓他慕容蹇最寵愛的兒子去體驗一般這滋味,真是報應不爽啊!”
慕容千羽看著他的樣子,微微一怔,沉默不語,尤其是聽到那“生不如死”四個字時,自己卻也如同被下了誅心毒一般的心中一顫。
不過很快,慕容千羽便回復了平靜,抬手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快去給我調(diào)查,下毒那人究竟是誰?!彼餐约罕刑砹诵┚?,朗聲道。
慕容千羽冷冷的瞥了一眼他,放下酒杯,語氣低沉冰冷了幾分:“溫棨山,你最好不要用這種命令的語氣與我說話,我們不過各取所需,你復你的國,我復我的仇?!?p> 溫棨山連忙為他重新添滿了酒,“請恕我方才激動了?!?p> 慕容千羽沒有說話,也沒有去喝那酒,只取了佩劍,出了復南閣。
溫棨山待他走遠后,嘲諷的冷哼一聲,便繼續(xù)他那桌案上黑白交錯的棋局了。
太醫(yī)院里,李易清眉頭緊蹙,神情恍惚的緩步走著,路上有人與他招呼兩聲,他沒有看見一樣,自顧自的走著,盡管有人奇怪的看他一眼,在背后小聲嘀咕了一番。
“您怎么了?”太醫(yī)江淮風見他心神不寧,便放下手中藥單,輕聲問。
李易清這才回過神來,茫然的看了一眼江淮風。
江淮風暗想李易清是不是給太子殿下上藥頗有些勞累,連忙走到桌案邊給他到了一杯清茶,頗為關切的問道:“太子殿下傷的很重?看您這么勞累?”
李易清接茶,但聽到“太子殿下”這四個字,手不自覺的抖了起來,伴隨著瓷杯顫動的清脆之聲,他手一軟,茶杯打落在地,滾燙的茶水立刻撒了出來,濺了李易清滿手。
江淮風一怔,顧不上詢問,便連忙拾起地上的碎瓷片,李易清的手雖被茶水燙的發(fā)紅,可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手不住的輕輕顫抖,眉頭緊蹙,目光呆滯。
忽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連忙奔去那擺滿書籍的架子,一本一本翻找著,那架子上的書籍已經(jīng)許久未動,蕩起了陣陣灰塵。
江淮風趕緊揮了揮衣袖,皺著眉頭咳嗽幾聲,不解的看著李易清,順手把自己的藥單拿開,避免落上了灰塵慕容蹇會怪罪下來。
翻找了許久的李易清終于從架子的角落出扯出一本十分破舊的書來,那書的紙張已經(jīng)泛黃了,還有幾頁缺邊少角,被磨的起了毛邊。
李易清伸出手輕輕拍掉書上灰塵,又吹了吹,翻開來看,好在字跡還算清晰,他急不可耐的一頁一頁迅速翻著,本來書就破舊,這下書里的紙張更是變得皺皺巴巴。
“你在找什么?”江淮風見他如此,頗為奇怪,畢竟人稱神醫(yī)的李易清,能夠妙手回春,治的了怪病,解的了奇毒,竟然也會如同剛?cè)脶t(yī)的弟子一般,資料都翻不及。
李易清不理會他,繼續(xù)埋頭一頁一頁的翻著書,半晌,他終于找到了什么,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可是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任何放松之意,面色反而越來越凝重。
江淮風輕聲嘆了口氣,有些無奈,便也不再去理會他,只是頗有些好奇那書上究竟是什么。
過了許久,太醫(yī)院才有一人緩緩走進門,“李太醫(yī),有您的信?!?p> 李易清沉浸在書中,根本沒有注意到來人的話,江淮風便站起身走過去,伸手欲要替李易清接了那信。
“江太醫(yī),抱歉,這信必須要親自讓李太醫(yī)接受?!蹦侨税咽治⑽⒖s回去,躲開了一下,頗為尷尬的說道。
江淮風抿了抿嘴,偏頭瞥了一眼李易清,“有你的信?!?p> 只見李易清面色凝重的看著那本書,臉頰上,細密的汗珠緩緩留下,但還是沒有聽到他的話。
“你——的——信——”江淮風拖著長長的音調(diào),大聲的又說了一遍。
此時,李易清身體一顫,恍然回過神,如夢初醒一般,眼睛瞪著江淮風,半晌才緩緩站起身,走上前接了那封信。
他狐疑的看了一眼手中的信,把它拆開后,只見上面寥寥草草的寫著“解藥,樺菏宮?!?p> 他猛的一怔,來不及思索這是究竟是誰寫的,便飛一般奔向門外,一會就不見了蹤影。
江淮風暗自覺得李易清今日十分奇怪,又望了一眼攤在桌子上還沒來得及被李易清收起的書,頗有些遲疑的走過去,他俯下身子,第一眼就只見那書上赫然寫著“誅心毒”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