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他是我唯一的發(fā)小，我時常懷念他暖暖的笑，他也是我最好的兄弟，好到把日記都留在了我的抽屜里。

　　他卻已經(jīng)離開了很久。

　　據(jù)說，一個人失蹤四年就該認定死亡了，我終于漸漸意識到也開始去接受——他也許永遠不會再回來。

　　為了報復(fù)他的不辭而別，想起他的時候我就恣意地翻起他的兩本日記。

　　睹物思人，那字字分明，竟是一段絢爛年華。撫著那透紙的筆劃，突然有些羨慕年少時的你我他，都曾那么純粹而無畏地活在當(dāng)下須彌，也都曾那么正經(jīng)而可愛地夢游過宇宙天涯。漸漸地，將那個少年寫下來成為了一個我揮之不去的念想，就好像是我欠的一樣。

　　畢竟兄弟一場，希望能留下一點你活過的證據(jù)吧。

　　可是我不知道要用怎樣的文辭才能配得上那樣純真美好的你，屢次展卷，卻終不知何處落筆。

　　終于有一天我問自己。二貨，為什么那么糾結(jié)于開局呢，不論如何開局它不已注定了是要那樣綻放那樣收場么？

　　是么？

　　不若就這樣吧——

　　在一個晴朗的下午，你大字躺在青青草坪。嗅著泥土和陽光的芬芳，掛一抹淡淡的笑聽時光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遠方走來一個陌生而美麗的女子，她的聲音帶著魔法的回響。

　　“你一個人在這里做什么喲？”

　　睜眼，驀然。

　　“原來我是在等你?！?p>　　第一章秋

　　就像是慢速回放的老電影。當(dāng)音樂響起，每個剪影都那么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1.四天王列傳

　　柳夏遇見她的那天恰好是吉大北苑一舍新一屆136宿舍成立以后的第一次聚餐。

　　吉大地處北國，廣袤，無論用來形容這塊土地或這片校園都很恰當(dāng)。北苑一舍坐落在吉大宿舍群的最北端，是一座“回”字形建筑，這座龐然大物衣著深灰的磚墻，共六層樓，每層一百五十個房間環(huán)成一圈，滿住著幾個理工學(xué)院的碩士和博士生，女生在五六層，下面四層都是男生，唯一的開水房在一樓西側(cè)，沒有電梯。整座樓中空為庭，上千平米，庭院無人打理，只有石桌石凳與三顆老松長住，此外花草天生，年年雪化春來，皆是不同樣貌。

　　136位于一樓東側(cè)，窗外就是中庭，四個獨立床位占據(jù)四角，上為睡鋪，下作書桌。不知是機緣巧合抑或誰的刻意為之，曾經(jīng)的數(shù)院“四天王”一齊選擇保研，入學(xué)后又被一起分配到了這個宿舍，沈沛澤、柳夏依窗，許炎昆、李一嘯伴門。

　　許沈李柳四人都生于80年代的末尾，與他們此前或此后的許多故事相比，日記開始的這段時日寡淡得很，淡得就像交響樂眾多輝煌澎湃樂章之間那空曠的低吟。

　　但不知為何，再回首時，我卻最鐘愛這段空曠的低吟。

　　“四天王”之中，“石佛”許炎昆的形象最為“惹眼”。許炎昆火的名字，性情卻大海般沉穩(wěn)，他是哈爾濱人，年歲最長，踏實穩(wěn)重，班委會、社團、學(xué)生會八面玲瓏，拿過全美數(shù)學(xué)建模大賽一等獎，獨立發(fā)過一篇錄入SCI的本科畢業(yè)論文，早早被院長預(yù)定為關(guān)門弟子。他是136唯一的大家子弟，家有廣廈千間、富甲一方，雖銜玉而生，他卻分外恭儉，多年來大家從不曾在這個溫文爾雅的少年身上看見絲毫大富之家?guī)淼尿湙M，是以多年后眾人才得知他真實身世時，震驚之余心中更添幾分敬重。許炎昆形象的“惹眼”并非由于帥或丑，只因他是全院三千同學(xué)中生得最最最黑的一個，簡直黑得流油、黑得突兀，以至136宿舍成局沒倆月便已生出了許多關(guān)于他經(jīng)典的段子，比如“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看不見許炎昆”，比如“咦，今晚老大沒回來？”“操你瞎啊！開燈仔細找找??！”……可惜許黑炭脾氣太好，面對兄弟們的諸般調(diào)戲都只是無奈一笑。

　　許炎昆總是那樣與世無爭，或許只因為他已有楚嵐，世上再沒有什么值得去爭。

　　楚嵐是本科時鄰班統(tǒng)計學(xué)的女神，美玉無瑕，落落大方，本科成績綜合排名全院第一，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總是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遙想當(dāng)年辯論賽上“仙女嵐”初見江湖，一笑便顛倒了眾生，也揭開了那出天下英雄逐鹿中原的序幕，一時間鮮花夜燭情歌美聞絡(luò)繹不絕，恨得數(shù)院的女漢子們只能無眠對月空垂淚：“尼瑪美人才配擁有青春”。最終不被看好的“黑”馬“近水樓臺許炎昆”后來者居上，憑一出已臻化境的“意璞情真”一騎絕塵，方從蕓蕓眾生中脫穎而出俘獲了楚嵐芳心，藉此許炎昆亦名震江湖。多年以后當(dāng)江湖已歸碌碌，憧憬后輩們只能一遍遍地從前人的口述中窺見那個明媚的秋天，才子夢碎西池畔，紈绔扼腕三教前。多少癡情淚淀作“昆嵐”，一段佳話。

　　老二也有趣，他是NMG人，一生沒有見過海，字里卻全是水，名曰沈沛澤。尋常名字多水的人五行必是缺水的，可惜這九滴水都不曾澆卻沈沛澤命中的那團烈焰。22歲的沈沛澤徹頭徹尾一副野火性子，跟老大許炎昆一比完全是反著來，也難怪江湖人都開玩笑說這倆命理相背如何機緣做了兄弟。自然沒有誰會料到，這個最滑稽的玩笑竟一語成讖，當(dāng)然那些都是后話了。

　　身為游牧天涯的蒙族后人，沈沛澤御馬開弓樣樣精通，年少時閑來無事就愛去同學(xué)家借馬一匹，馳騁，獨自漫無目的地向天邊馳騁，故而來到喜都以后他最遺憾就是，這座城市他媽的沒有草原。在所有與草原無關(guān)的電影中，玉樹臨風(fēng)沈二爺最喜歡的一部是《熱血高?！罚病爸餮荨绷瞬簧僬嫒税娴摹稛嵫咝！?。記得大四那次一個人高馬大的流氓想調(diào)戲二嫂，澤爺當(dāng)即開啟戰(zhàn)斗模式將其海扁了一頓，滿身橫肉的痞子卻只有呼嚎的份，雖然，后來戰(zhàn)局扭轉(zhuǎn)二爺被商學(xué)院的一群混混騎著摩托追著滿校園狂奔，最后撞進行政樓大門才保下了沈家這一柱香火，但這絲毫不影響粉絲們對他的崇拜。

　　盡管擁有著爆表的戰(zhàn)斗力，平時我們的鐵血戰(zhàn)士沈沛澤卻是很酷的，不知道是不是講不慣普通話的緣故，他話很少，倒是經(jīng)常獨自或與老三一起抱著木吉他在136、在西池邊、在午夜的足球場輕聲彈著，不過彈了兩三年似乎技藝也沒啥太大長進，丫硬說他不是在彈琴，是在彈心……反正不難聽吧。不彈琴的時候，沈沛澤也時常會獨自一人坐在經(jīng)信教學(xué)樓頂?shù)奶炫_上對著夕陽淡淡地點起一支8塊錢一包的長白山，那隨風(fēng)而散的仿佛不是煙灰，而是那些不曾與人道的當(dāng)年。

　　雖然沈沛澤的家境幾乎稱得上貧寒，全靠在校門邊的4S店打工才拾掇出了本科四年的煙酒錢，但那時青春年少，帥性不羈的男孩總能獲得不盡少女青睞，何況，他還有著一張?zhí)於实哪樀?。沈沛澤有著絡(luò)繹不絕的追隨者，柳夏本科時期見過的大美女總共沒幾個，楚嵐自是一個，琳琳算得大半個，剩下那些全忒么是沈二爺?shù)那芭选?p>　　現(xiàn)在這位新科二嫂名叫花嬌，是個大二的法學(xué)妹妹，浙賈家的千金。小花嬌人如其名，花枝招展，百媚千嬌，耍起潑來更是辣似花椒。不過她人卻是純良的，只是家中慣養(yǎng)，兼年紀尚小，是以不經(jīng)世事。老天異想天開地把他倆湊成了一對活寶，膩的時候如膠似漆簡直就是連體嬰兒，可吵起來就化為一雙雷公電母，隨手便能掀起滿城風(fēng)雨，恨不能將對方劈作了兩半，令人嘆為觀止。

　　李一嘯排行第三，吉林本省人、工薪家庭、相貌平平，本是讓人過目就忘的類型，偏生一頂奪人眼目的少白頭，是以自取了一個諢名曰“白藏”。白頭李一嘯是個精力異常充沛的主兒。他很愛玩，足球籃球滑板電吉他，什么都會一點，但都只是一點。例外是唱歌，他唱歌極好聽，平生最愛Eason，曾自彈自唱，以一曲催人斷腸的《于心有愧》碾壓全場一舉殺入吉大校園歌手大獎賽總決賽，只可惜這位仁兄大絕招放早了，最終飲恨八強。他也喜歡郭德綱，不但喜歡，長年耳濡目染之下自己也熏陶出了一身時常跳tone的幽默感。他還是個動漫迷，無論從廣度和深度上都稱得上資深，桌上擺滿了平日省吃儉用攢來的精美手辦……

　　老三喜歡的東西太多太多太多，但喜歡的人卻始終只有一個。從大一報到那天起，李一嘯就天天跟在琳琳的屁股后面瞎晃蕩。臨到大四畢業(yè)時全世界恐怕只剩下笨蛋琳琳不知道李一嘯喜歡笨蛋琳琳了?？衫钜粐[這慫貨仗著兩人都保了研，竟還想慢慢悠悠打三年持久戰(zhàn)。常言道皇帝不急自有太監(jiān)急，柳四爺很大度地充了一回太監(jiān)。大四畢業(yè)前夕，乘著散伙飯的酒意，柳夏拉著琳琳嘰里呱啦說了好久好久，邊上半醉的李一嘯驚覺后差點都嚇尿了。不過事后看來即便尿了也不算虧，因為第二天就有人看見他倆大手牽小手了。

　　136的老四就是我那個不辭而別的混蛋發(fā)小柳夏，柳夏自幼勤苦內(nèi)向，水靈得像個姑娘。他在我們那座小小的南國山城中度過了一個平靜而美麗的童年，或許也曾在不少同班女同學(xué)幼小的心靈中留下過一朵飄渺而不可及的蓮。十年前，柳夏隨父母搬往省城去追一個遙遠的夢，追夢的路上他沐浴著淋漓盡致的陽光，漸漸成長為一個高挑帥氣的大男孩，變得愛笑，變得有些開朗。可四年前，柳夏卻哭著來了吉大。高考失蹄讓少年生平第一次嘗到失敗的苦澀，似乎世界都已崩塌，整個夏天他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哭泣，窗外的臺風(fēng)都不及心中暴雨。他最終選擇遠遠地逃來北國，他要在冰天雪地里獨自等待，待一個華麗的轉(zhuǎn)身。

　　因為覺得自己不該屬于這里，覺得自己只是個過客，所以那年來時他便帶了一股拒人于千里的傲氣。哈哈，我真希望你能看到他那時的樣子，自以為是的小屁孩兒，好好玩兒的?？晌疫@個傲嬌的發(fā)小偏偏又不甘于沉寂。那一年，他還是一只熱血的蛾，血液里躍動著對光的渴望。他加入了院籃球隊，他大二時憑借細膩的球技和臨危不亂的統(tǒng)治力成為了吉大數(shù)學(xué)學(xué)院籃球隊史上最年輕的隊長。他很努力，為喝彩，為掌聲，為勝利時那淋漓盡致的快意。Lucky dog，最后他都如愿了，而且他還有了個意外的收獲——兄弟。與一群伙伴為了同一個目標去苦練，去拼搏，去咆哮的歲月是那么的美好，也漸漸融化了柳夏心底那莫名的傲嬌，他們成為了好兄弟，白頭李一嘯就是其中一個。后來的幾年，他也對許多原本陌生的人兒敞開心扉地笑過，有琳琳，有許炎昆，有沈沛澤，還有楚嵐。

　　可大學(xué)就是如此。舞臺上燈火徹亮，正看他春風(fēng)馳馬，轉(zhuǎn)眼卻見新面替了舊顏。如今的時代已經(jīng)不屬于他們?，F(xiàn)在，這些“江湖遺老”只是各自淡淡品著學(xué)生年華最后的時光，逢年過節(jié)，偶作嘉賓，偶也看看臺上新人，覷那脂粉糊面，笑一句，哪比得四少當(dāng)年。

　　那天七人齊聚，大伙都喝得盡興，歡聲笑語話古今。大哥大嫂舉案齊眉，不時互相恩愛地夾菜，冷冰冰的沈沛澤和嬌滴滴的花嬌依舊像孩子般打鬧不休，李一嘯節(jié)操掃地的笑話將大伙逗得前仰后合，卻總把羞答答的琳琳窘得滿面通紅。柳夏醉眼迷離仰在椅上，看著大家微笑地發(fā)著呆。

　　許多年以后，他們回憶起這一天，那么寧靜而美好，其中百味或許只有自己知道。

　　2.明媚的黃昏

　　無數(shù)人低著頭在校園里行走，誰都不知道也不關(guān)心誰的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們只是這校園的背景，而這片校園很快也將變成他們?nèi)松囊粔K背景。

　　隨著盛夏那仍猶在耳的聲聲珍重，喧嘩散盡，柳夏在不知不覺中也漸漸成為了那無數(shù)人中的一個。

　　那是他的22歲。有倒計時中的資格考試，和一個看起來頗有前景的研究課題。

　　他每天清晨一個人出門，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自習(xí)，然后踩著月光一個人歸去，看到室友們甜蜜地煲著晚安前的電話粥，心底卻是寧靜。

　　柳夏也期待愛情?？墒歉咧性缇瓦^去，本科也已走完，等待之人卻依然在等待，眼看著研究生的日子也一天天減少，那對青春的憾，似乎只能開始嘗試去習(xí)慣。他終于開始以為自己會就這樣平靜地過完在吉大的最后三年，學(xué)有小成，然后瀟灑離開。

　　直到這個看似依舊是單曲循環(huán)的黃昏。日期是2011年的11月11號，干燥而寒冷的空氣中散發(fā)著枯葉的味道。

　　想到自己絕逼無望再活100年，這就是他此生所能遇到最“盛大”的光棍節(jié)了吧。就像聽說今夜會有本世紀最美的流星雨一樣，有些事過去了就是一輩子，這種時候往往會讓人嗅到一種宿命感，和一絲對宿命的無奈。所以看著微博上滿屏的脫光宣言，木若柳夏，心也似泛起了一絲漣漪。

　　“叮！”柳夏出神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看到電梯緩緩打開的門，自嘲一笑，走進了由700萬冊藏書散發(fā)出的淡淡書香里。

　　這書香屬于吉大圖書館，柳夏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衣柜的味道。

　　圖書館位于校園的中部偏西處、北苑一舍的東南面，它與宿舍群之間隔著一個足球場、八個籃球場、一座體育館、三棟教學(xué)樓、一個西池、一個澡堂和三個食堂，步行時間夏季約二十分鐘，冬季要四五十分鐘。圖書館的建筑面積約9800平方米，鋼筋為骨，結(jié)構(gòu)似壓扁的“日”字，四面墻全是透明的玻璃，“日”字分隔中面積較大的一面朝南，是五層樓的閱讀與藏書區(qū)，北面是開闊的休息區(qū)，圖書館的正門和電梯都在西面，因為天寒的緣故，東門慣例只在夏季開啟。北面的休息區(qū)通體就是近三十米高的一層，有白色的穹頂，流水綠樹灌木將散放的沙發(fā)隔成十幾個小群，玻璃墻外春花秋葉夏雨冬雪近在眼前卻無塵世之喧，很適合談情說愛。

　　圖書館南北兩大區(qū)域分界處是懸空鏤開的木梯和連接著木梯兩頭的灰色粗瓷懸廊。那懸廊有近三米寬、五十米長，北側(cè)是刷成純白的鋼鐵柵欄，南側(cè)是整面的透明玻璃墻，墻內(nèi)就是閱讀和藏書區(qū)，入口與電梯的出口遙遙對著。出了電梯，一路沿著懸廊往里走，左瞰是校園主路和休息區(qū)寧靜的風(fēng)光，右望是望不到邊的廳堂，里面整齊地穿插著無數(shù)近四米高的書柜和六米長、一米五寬的實木長桌，桌的兩條長邊各擺著六張一色的實木椅子，那實木都很厚重。

　　閱讀和藏書區(qū)除了一樣的書柜、長桌、木椅，還有很多的人和很多很多的書，正是那些川流而停留的人和書，為圖書館的每一層樓都醞出不同的味道。

　　一樓屬于文科藏書館，從中外名著到政經(jīng)史哲到暢銷小說都幾乎囊括，因為受眾最廣，那也是整個圖書館人流量最大和固定人群比例最低的一層，柳夏去得很少，因為那兒對他來說太熱鬧了。

　　二樓是理科藏書館，數(shù)學(xué)物理化學(xué)工程計算機天文生物各據(jù)一方，經(jīng)典文獻與國際最新著作都很全，那都是各理工科的學(xué)生真正用得著的書目。數(shù)學(xué)區(qū)恰好在深處的西南角，那最后一排書柜有一面可以推動，推開是一道半米寬的長縫，進去后若再從里面閉上，便成了一個特別的密室，九十度的兩面都是玻璃墻，雨天特別有感覺，唯一的缺點是冬季頗冷，要披著大衣。本科時柳夏喜歡一個人倚在那長縫的盡頭，或?qū)χ氯珉娪捌聊荒穷^的校園發(fā)呆、或聽書柜那邊偶爾傳來的竊竊私語、或只是專心地做著他的數(shù)學(xué)題，一直到大二下學(xué)期的時候，柳夏才在他的秘密小基地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同類的痕跡，攤開的牛皮筆記本上有一道解了一半的實變函數(shù)題，挺難的，他耗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才寫出了剩下的答案。從那天起那牛皮筆記本便一直留在了那里，成了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留言簿，他漸漸知道那是一個女孩，擅長復(fù)變和幾何，她長著圓圓的臉蛋，有一千條靛藍的長裙，總想著哪天要把擾人長發(fā)的剪短，熟絡(luò)以后，他們也會互留一些零食小吃，可惜引來了老鼠。柳夏大三寒假前后圖書館的一次書柜調(diào)整，那里就被永久地閉上了，他與那個神秘的小伙伴也始終沒有機會見過面。

　　秘密基地被封鎖了以后，柳夏偶爾也會去五樓，那是存放各界畢業(yè)生論文的地方，由于頂層日照角度很窄，翻的又比較少，五樓的書香很稀薄，不過那兒最大優(yōu)點是視野開闊，坐在邊角，可以看見很遠的窗外。

　　五樓之外柳夏最常待的就是三樓，三樓是特藏書庫，存著上百萬冊的古籍善本。老書的香是會令人上癮的，晴日里陽光一醞，總讓他想起外公書房的味道，柳夏固定的座位在三樓的最南端，他學(xué)累了就趴在桌上靜靜看著周圍的人，日子久了，不知不覺間就記下了許多熟悉的面孔，而附屬品之一，是他們眼中的秘密。他記得誰總是脈脈望著誰離去的背影，誰經(jīng)常在誰的課本底下悄悄地放上一條牛奶巧克力，他記得誰曾在誰的身后久久地徘徊卻終未開口，誰和誰某天起忽然一起來一起走，他也記得某天起誰不再出現(xiàn)，記得誰趴在桌上哭了，誰的身邊又換了誰言笑。一幕幕，一天天，圖書館里不斷發(fā)生著的來去離合，好像尋常得就好像那窗外的花開花落。

　　2011年11月11日的傍晚，柳夏卻沒有去他熟悉的地方，而是在四樓出了電梯。四樓屬于報紙和期刊，期刊區(qū)帶著印油的酸澀，他一直不喜歡，早上的報紙區(qū)油墨味太新，也很招人討厭，不過被幾百臺人肉吸塵器過濾了大半天，此時應(yīng)該已可以忍受，柳夏就那樣一路發(fā)著呆，徑直走向期刊區(qū)，約定的地方他見到了李一嘯——哈，當(dāng)時若是如此，這日記里許多人的青春甚至一生應(yīng)該都完全會是另外一個樣子吧。

　　徑直走向期刊區(qū)與一嘯約定的地方，柳夏見到了她。

　　坐在方桌的一角，清瘦的女孩著一襲素裙，恰又生得白皙，乍望間宛若一彎秋月，撩人心弦。她的腿很修長，一米七左右身高，遠遠并看不出是否穿著褲襪，足上是一雙淺棕色平底翻皮短靴，腳踝很細，鞋筒很寬。

　　柳夏忍不住抬首多看了一眼。女孩的五官很別致，氣若幽蘭，般般入畫。她的發(fā)似黑色的海浪，發(fā)梢隨意地瀉在肩膀。

　　那么單薄的肩膀。

　　于是柳夏又望了一眼?？删褪沁@一眼鎖住了他的目光，他目中映著她淺褐的瞳，和那瞳上暖暖的陽光。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停下了腳步。

　　片刻的空白后，柳夏似有所覺，晃了晃腦袋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擠眉弄眼的李一嘯正坐在這張方桌的對面饒有興致地望著自己……李一嘯竟然從頭到尾都在他的視野內(nèi)！只可惜，是被虛化了的背景。

　　柳夏赧然一笑，溜到李一嘯身旁的空位坐下。

　　“喲，咱柳四爺莫不是動了凡心？”李一嘯故意用一種無比浮夸的語調(diào)，在他耳邊笑道。

　　“動，動你個大頭鬼啊。剛才……突然靈感閃過想起哥德巴赫猜想……朕本來已經(jīng)站在頓悟的路口，唉，一個菲爾茨獎就這樣被兩聲犬吠驚飛天外，你說可惜不可惜！”

　　“嘿，悠著點吧你?！崩钜粐[壓低了嗓音，“不過妹子著實好漂亮！”

　　“得了吧！自古名花多有主吶，這花兒不插自己身上，嘿，天仙也扯淡?！?p>　　一嘯正待接話，手機卻接連震了幾下?！耙@么快？！琳琳下課了，老大老二他們也快到了，走起走起！”

　　凳子都還沒坐熱，柳夏無奈一笑，收起剛剛掏出來的習(xí)題本，隨李一嘯離去。

　　快走到借書柜臺時柳夏回望了女孩一眼，她依舊用左手支著腦袋，靜靜地寫作業(yè)，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