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長歸票四號。三、二、一……”
這是一場集體殺人的儀式,為了能稍許安心些,每個人的動作都很到位。
一只只手宛如雕塑般舉在半空,等到張賀林將所有人的票型記錄在紙上,才緩緩落下。
張賀林站起身,雙手捧紙念誦,語氣和表情比公司年會時還要莊重。
“【三號】張賀林:兩票。投票者:【二號】葉榕、【四號】孫勝。
【四號】孫勝:四票半。投票者:【三號】張賀林、【六號】徐峰、【七號】黎采霞、【九號】李大年。
【六號】徐峰:一票。投票者:【八號】孟凡海。
【五號】蘇小平棄票?!?p> 很明顯,四號出局。
“你有什么遺言嗎?”
張賀林深深地望了孫勝一眼,銳利的目光難得緩和下來。
“我呸!老子才不會死!”
身后的椅子哐當(dāng)?shù)沟?,孫勝面目猙獰地?fù)踉谶^道中央,惡狠狠地嘶吼:“今天誰敢碰輸入器,老子干死他!”
除去一把汗,他的手里還捏了幾支去蓋的水筆。
孫勝的架勢擺得很像一回事,至少在李大年一腳把他踹倒之前,徐峰是這么想的。
“我曹尼瑪!”孫勝破口大罵,掙扎著爬起,全力沖向李大年。
眼看水筆就要建功,徐峰和張賀林及時趕到,各鉗住孫勝的一只胳膊。
“你們眼瞎了嗎?這個老棺材要害我!”孫勝掙脫不開,只得大喊,“我死了,你們一樣坐牢!懂不懂!”
張賀林和徐峰一聲不吭,但鉗制他的力道絲毫不減。
孫勝知道說服不了他們,只得將目光轉(zhuǎn)向尚未離座的四人。
“坐牢?”
四人的臉上浮現(xiàn)的是疑惑的表情,才一天的工夫,他們就對這個詞陌生起來。
輸入器前,李大年猶豫了,他糙厚的手指在各個按鍵間來回摸索,始終不敢真按。
他不想一個人背負(fù)罪惡,于是問了心知肚明的問題:“是按#加4對吧?”
“嗯?!?p> 這是嘴被膠帶封住時的吐氣聲,也是剩余七人的合唱。
李大年的眉毛舒展開來,他朝向?qū)O勝,瞇眼道:“小伙,這么玩下去,沒幾個能活,你早點(diǎn)走也舒坦不是?”
說罷,他按下#鍵。
孫勝的身體隨之一道顫栗,他痛苦地張開嘴,喊了聲:“遺言!”
“我還有遺言!我有事情要說!”他忍住發(fā)苦的舌根,迅速地組織語言,向老人懇求,“所以你先別動,你……你別亂按啊!”
“遺言?”張賀林疑惑地重復(fù),等到詞語的含義在口腔發(fā)酵醞釀,才緩慢而謹(jǐn)慎地松開了手上的力道。
“先坐回去吧?!毙旆逄嶙h,“現(xiàn)在這樣子不好說話。”
李大年說:“行。”
他利索地收回手指,沉默著坐回原來的位置。
孫勝異常安靜地跟回座位,期間,他只在想一件事:說什么能保住自己的命?
落座后,他沮喪地想通另一件事:說什么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
在第一天,規(guī)則就戰(zhàn)勝了律條,人們心中的道德失去禁錮,也在逐漸出逃。
孫勝不斷摩挲手掌,環(huán)視了一圈即將成為殺人犯的玩家們。
他的目光立馬得到回應(yīng),其他人都滿懷期待地看向他。
“孫勝的遺言到底對接下來的游戲有沒有幫助?”
不用想,他便知道這股期待的感情來源于何處。
“看來你們已經(jīng)很會玩這個游戲了。”
孫勝的嘲諷明顯得有些拙劣,但考慮到他省下食物的義舉,眾人表示理解,并寬容地將它無視。
張賀林:“這是我們一起投票的結(jié)果,你不也投了嗎?很公平?!?p> 蘇小平:“其實(shí)可能的話,我不想任何人死。但張先生說得對,沒有別的辦法了?!?p> 孟凡海:“如果投票的決定都能改的話,白天的處決權(quán)就是個擺設(shè),好人根本贏不了?!?p> 黎采霞:“對不起?!?p> 徐峰問:“你真的有遺言嗎?”
葉榕沒有說話,茫然地低頭。
李大年瞇著眼,嘴動了動,沒有發(fā)聲。
“嗯……嗯?!睂O勝點(diǎn)頭,臉色很不好看,“我有遺言。”
他發(fā)現(xiàn)了心慌的緣由:如果被不知不覺地刀了倒還好,一想著死期在前,當(dāng)下生龍活虎的自己便會胡思亂想。
“你……你們看票型。三、六、七、九?!彼谡以捳f,“至少有兩匹狼在沖票。這個張賀林很有可能是狼警?!?p> 孫勝最后一次用肥碩的雙手撫摸肚皮,語氣忽而變得冷靜:“我是將死的人,就算是狼也該告訴你們了。我真的不是狼?!?p> “我們不能因?yàn)檫@個理由重新投票,因?yàn)檫@樣你就不是將死之人了?!毙旆逡赃z憾的語氣回答。
孫勝沒有搭理徐峰,只是一個勁地瘋笑、自說自話。
“我不是狼。”
“你是狼嗎?”
“是張賀林?”
“還是到現(xiàn)在不說話的葉榕?”
“我真不是狼?!边@是孫勝念得最多的話,他似乎沒有別的東西需要交待,李大年只好重新站在裝輸入器的墻壁前。
他看了眾人一眼,謹(jǐn)慎地輸入“#4”。
幕后黑手曾說:“被公投的玩家會在一分鐘后死亡。”
其余人緊張地望著孫勝,明明是將他逼上絕路的人是自己,但心中又懷揣一絲僥幸——也許孫勝能活下來。
“嗯。人總得死的。”孫勝想說些什么,但嘴巴一張卻沒了靈感,“沒想到我會這么死?!?p> 他突然覺得很冷,于是雙手環(huán)抱,或是心理的作用,他已經(jīng)聽到耳邊逐漸清晰的蜂鳴。
張賀林、徐峰、葉榕、李大年……
每個人的面龐都很陌生,他們盯著自己的表情像是在看服入藥劑的小白鼠。
“把手腕剁了也許能保住一命?!?p> 孫勝馬上想起郭建達(dá)的遺言,但他甚至沒有嘗試的勇氣。
“或許會流血過多死掉,比現(xiàn)在更加難受?!?p> 還有三十秒,他決定不胡思亂想了。
“想割手腕嗎?我會止血?!比~榕突然打破沉默,大聲問,“我?guī)湍愀?。?p> 這一喊用盡了葉榕全身的力氣。
“來不及了?!睂O勝想,“最后肯定會來不及的?!?p> 于是,他不再說話,一個人有氣無力地躺上沙發(fā),雙手搭著肚皮。
情況刻不容緩,他必須在二十秒不到的時間內(nèi)睡著才行。
“嗯?!?p> 一會兒,眾人聽到孫勝輕輕地哼了一聲,他們知道處決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