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綿綿
周六上午,雙休日到來了,我一個人坐車回家,但是沒有在我往常下車的地方下車,只是一路彎彎繞繞,去了暑假和顧南星曾經(jīng)去的充滿了花鳥市場的小巷子里。
那些店鋪還是依舊,一只大狗趴在店門口,吐著長長的舌頭,哼哧哼哧,憨厚的樣子和它龐大的身軀截然不同。
藍色眼睛白色的貓咪有些慵懶地坐著,舔著爪子,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樣子。
我慢慢悠悠地在巷子里走,腦海里忽然閃過之前和顧南星在貓店里看貓咪的樣子,我說我以后要養(yǎng)一只小貓咪,他說他也是。陽光依舊,但是風涼涼的,已經(jīng)不是夏天了。
我一路往前走,巷子的盡頭,是一家新開的店,店名叫“西瓷”,店門是木質的,虛掩著,我猶豫了一下,推門進入。
書香頓時撲面而來,暖黃色的燈光,一排又一排的木質書架。我環(huán)顧四周,原來這是一家書店。我走了進去,里面人只有兩三個人,都站在書架旁邊,認真地看著書。
一個穿著淺綠色長裙的女人坐在長椅上,看到我,只是淺淺一笑,說:“請隨便看看吧?!蔽尹c點頭。
這些書看起來已經(jīng)不算是新書了,我隨意拿起了一本,在那女人旁邊坐下,看了起來。
可惜,書并沒有特別吸引我,倒是那個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的長發(fā)挽了個公主髻,髻上是一朵淺綠色的蝴蝶結,兩道流蘇垂了下來,隨著她的動作輕輕微微地搖搖曳曳的。她皮膚白凈,修長的柳葉眉,眼角有些低垂,看起來溫婉可人。小小的鼻梁下是一張櫻桃小口,嘴角稍微向上彎,可我依稀覺得,她的笑容溫柔但是有些哀愁。她就坐在那張?zhí)僖紊?,裙子很長,遮住了她整條腿,她給我一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感覺,像極了他們在散文里寫到的芙蓉花。
隨著時間推移,大概已經(jīng)是中午了,四周的幾個人都散去了,只剩下了我和那個溫婉女子。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和她說些什么,但是最后還是她先開口了。
“快十一點半了呢。”她說道,聲音很柔和,和她本人非常相配。
我放下書,點點頭,說:“是啊,不知不覺的,真的很快?!?p> 接著就是饑餓的感覺襲來,我告辭離開了。接下來幾個放假的雙休日,我都泡在“西瓷”,與其說這是一家書店,倒不如說是一個免費的圖書館,大多數(shù)都是來這里看書的,買的卻不多。
一來二去,我終于和這個溫婉的女子熟悉了,可我只知道,她名叫陳綿綿,其他的事情算是一概不知。
而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忍不住問她,是不是還有一個叫遠道的人呢?她輕輕笑了:“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是《飲馬長城窟行》中的句子。”我點點頭,她語氣有些落寞,接著說道:“可惜大家知道這句話的比較多,卻不知道下一句是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要是說第一句還是有點甜蜜可愛的,這句話卻是無比傷感了,遠在他鄉(xiāng)的丈夫無法思念,只能在夢中相見。”她抬起頭,看著我,很認真地說:“所以比起綿綿思遠道,我更喜歡盧仝的《贈金鵝山人沈師魯》中的句子,浩浩流珠走百關,綿綿若存有深致?!?p> 我聽著她娓娓道來,但是卻什么也沒聽懂,她這一番話不亞于語文老師上課講的古詩文鑒賞,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但是我就是不懂。
但是她笑著看著我,說:“不過你這個年紀喜歡綿綿思遠道這樣的句子,也是好的,或許,你有這樣的一個‘遠道’嗎?”我在她揶揄的視線里敗下陣來,說:“大概吧?!笨上О?,我所思,所想的這個“遠道”,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和我有交集了,他的身邊人潮洶涌,是啊,他就是那樣優(yōu)秀,從來不會缺朋友。
月考的時候,看到作文題的那一刻,我腦海里瞬間閃過了陳綿綿的影子。
作文題是丘吉爾的一句話:“寧肯孑然而自豪地獨守信念,也莫不辨是非地隨波逐流?!?p> 看到這句話,我才發(fā)現(xiàn),我對陳綿綿是羨慕的,她就在那里開著一家小小的書店,每天見見看書的人,自己也看看書,頗有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氣質,或許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擁有這樣的生活。的確如此,后來長大了的我,依舊是在人潮人海中奮斗,每天忙得焦頭爛額,終于被這個繁忙的世界同化?;腥话l(fā)現(xiàn),我早就把當初的自己丟了。
我在作文中寫道:“人潮洶涌,我們要做一個偉人太難了,可是我知道,要做一個堅守自我不畏世俗的凡人更難?!蔽艺f的就是陳綿綿,在作文里,我忍不住把她寫成了一個不畏世俗,堅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的奇女子。不過我是真的覺得好奇,她書店的盈利好像算是微不足道,那么她又是怎么樣才能支付店面昂貴的租金?這就是她的工作嗎?真的可以養(yǎng)家糊口嗎?這些問題困擾著我,可是算是陳綿綿的私事,我也從來沒有問過她。
這篇作文莫名其妙地受到了老師的賞識,我的作文終于也被印在了這次的優(yōu)秀作文上。老師問我這篇是否是小說,我很認真地搖搖頭,說:“不是,陳綿綿真的存在?!崩蠋煵恢每煞竦匦α诵?,點點頭。
又是周六,我收拾收拾書包,打算回家,突然,那個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有和我說過話的人出現(xiàn)在我座位旁邊。
我有些驚詫地看著顧南星,他也看著我,說:“江落葵,要不要一起走?”
“你也自己回家嗎?”我竭力忍住內心如同打鼓一般的心跳,問道。
“嗯,所以一起走吧,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回家了?!彼麥\笑著,九點多的陽光把我的整個桌子鋪成了金色一片。
我頭竟然有些發(fā)暈。
那個少年,是不是要回到我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