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停了。老鄭把圖圖從旋轉(zhuǎn)木馬上抱下來。
“回去吧?！崩相嵼p輕提議。
“當然?！泵捞腋袆佑诶相嵖紤]得周全，她給老鄭一個感動的笑，至于老鄭不經(jīng)過她的同意把圖圖帶出來玩這件事，美桃要專門找時間和老鄭說。
電梯里擠擠挨挨地全是人，老鄭于是抱著圖圖從五樓一路走下來。
“你放他下來吧，讓他自己走?！眻D圖雖然生病體重下降，但還是不輕。美桃跟在老鄭身后，看他是真的辛苦。
“沒關(guān)系，醫(yī)生說了圖圖不能走太多路，我還是抱著吧?！崩相崒γ捞艺f。
因為生病的緣故，圖圖體重下降地厲害?？墒撬臍q的孩子畢竟不輕，美桃一路追隨著老鄭，心里全是感激。圖圖安靜地趴在老鄭的肩頭，他的大眼睛繼承了美桃的，又大又亮像晴空時的滿月，無論誰都能一眼看出他是美桃的孩子，不時有路人向圖圖投來愛憐的目光。
“幸福的一家人?！甭啡肆w慕地說，美桃和老鄭都只是笑笑，不作回應(yīng)，生怕開口便打破了那份心底的默契和安靜。
他們走到商場門口，小雨仍舊淅淅瀝瀝地下著。老鄭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個毛線帽子給圖圖帶好，又拿出兩把雨傘，小的遞給美桃，大的自己撐起來，把圖圖整個覆蓋在傘下。他們?nèi)耘f一前一后走在進雨中。
路燈的光透過紅色的傘照進來，把他們?nèi)硕及跍剀暗臍夥绽?，讓美桃想起小時候的雨夜里，自己在臥室里開一盞小臺燈讀書的情景，那是家的感覺。初冬的雨打在傘上有微妙的節(jié)奏，他們伴著雨的樂聲穿過馬路，一直走向醫(yī)院里那個留著燈的小小病房。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吧，美桃心里想，她的心里從未有過的平和安逸，一輩子這樣走，在時光里看著圖圖一點點長大，別無所求。
玩累了的圖圖很快就睡著了，即使睡著，他也舍不得放下攥在手中的奧特曼。老鄭輕輕地幫圖圖掖好被角，把燈關(guān)掉，兩個人就躡手躡腳地走出病房，正是夜里十點半。
“你怪我嗎？”兩人剛走到走廊，老鄭問美桃，“我的意思是，我沒經(jīng)過你同意就把圖圖帶出去，讓你擔心了?！崩相嵳嬲\地向美桃道歉，“醫(yī)生說，圖圖可以出門走動一下，這能讓圖圖保持好心情?！?p> 美桃輕輕地搖搖頭，“不怪你，還要謝謝你呢。我太餓了?！?p> 老鄭輕輕地把美桃額前的一縷頭發(fā)撥開，他拉起美桃的手，他做這些的時候是那么自然，沒有遲疑沒有猶豫，美桃又看到了老鄭看向圖圖一般關(guān)愛的目光，“走，我本來就打算帶你出去吃飯。”
美桃就這樣任老鄭牽著，他們從安靜的走廊里穿過，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美桃感受到老鄭沉穩(wěn)有力的脈搏，他的心從來不亂，至少美桃沒見他亂過。能在變幻莫測的生活里找到一點永遠不變的東西，多么讓人踏實。
“一整天我都等著能和你單獨在一起?！彼麄兇┻^空曠無聲的醫(yī)院后花園，這是他們經(jīng)常散步的地方。
“你有嗎？”在這一瞬間有奇怪的感覺忽然攫住美桃的心。
“你知道我有?！崩相嵳f任何話都讓美桃覺得踏實可靠。
“可是我并不了解你?！泵捞艺f，“你像個謎一樣?！?p> “但這也并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崩相嵳f，他輕輕地環(huán)住美桃的腰，不自覺地，他的唇就輕輕地湊過來，把美桃的唇含住，他們深深地吻了對方。
一切的發(fā)生都是那么自然，他們最終還是沒有逃開愛情的捉弄。
幾分鐘后，他們就像再默契不過的朋友，彼此沒有太多話地并肩坐在深夜出租車的后座上，享受忙碌過后的安靜、期待著將要去吃的美食。
出租車在環(huán)島邊一個漆成橙紅色的平房前停了下來。小館子沒有招牌，人來人往的是一些年輕的學生們，勃發(fā)著青春的氣息，夜里十一點一到，他們就三五成群地出來覓食。他們的穿著打扮有的怪異，有的極端，貌似沒有一個正常，然而美桃看到他們卻差點哭出來。從路邊到店里要經(jīng)過百米的小道，美桃一條路走得跌跌撞撞，她略低著頭，生怕眼淚會在臉上留下淚痕。老鄭卻沒有注意到美桃表情的細微變化，他帶美桃走進店里，挑一個安靜的位置坐下來。
“這家店的燒烤很有名?！崩相嵳f道。
這是一個主營燒烤的小館。原來只是路邊攤，后來生意越來越大，攤子搬到了店內(nèi)。燒烤的爐子卻還在路邊，離館子有一段距離，店里很少油煙氣，桌椅雖然簡單卻干干凈凈。美桃認出這是自己大學時常來吃的一個館子。周末一到，她便和朋友們呼朋引伴地來，吃得心滿意足地回去。
“你是故意逗我嗎？”激動過后，美桃就略帶撒嬌地和老鄭說話。
“怎么會？”老鄭知道美桃故意掩飾自己，“我特意帶你來的，館子后面就是你的大學。你最近太忙了，我就想著帶你出來散散心，我心想說不定你以前來吃過?！崩相嵳f。
自從退學以后，美桃真的一次都沒有再來過。
老鄭點了蜜汁烤翅。美桃吃了一口淚水便撲簌簌地流下來，連日來的委屈勞累都隨著美味的燒烤消失不見。唯美食與愛不可辜負，還有老鄭。美桃的心情越來越好，吃飯的時候便只是認真吃飯，沒有深入交談、沒有探討人生，他們只是認真地品嘗美食，這才是吃飯最初的意義。
雨停了以后，他們沿著街道一直走。
“你知道嗎？我的初戀就是在剛才那家店里結(jié)束的?！泵捞覍相嵳f。
七八年前，美桃還戴著牙套。她剛開始對男孩子有喜歡的感覺，剛上大學，談戀愛像被默許了一般。美桃無肉不歡又特別喜歡呼朋引伴，她想把自己覺得好吃的美食全都分享給好朋友們。徐貴兒帶她來過一次，點了店里的招牌蜜汁雞翅，美桃一下子不可自拔地愛上了。
那時，她暗戀班里的一個男生，每次上課都裝作不經(jīng)意地多看他一眼。她的略帶苦澀又滿含甜蜜的暗戀，是美桃和徐貴兒在一起時必聊的話題。終于有一次，徐貴兒把美桃和她的暗戀對象約了出來，三個人在陽光明媚的初冬的操場上散步。也沒有什么重大的話題，無非是說哪個設(shè)計師牛、哪些課程好難，哪個老師嚴肅地像**這些話題。
美桃因為戴著牙套的緣故，總覺得張嘴大笑不太雅觀，她話說得少，大多數(shù)時間是徐貴兒在找話題說話。午飯時間一到，他們便商量著要找個地方吃飯。
美桃想起好吃的蜜汁雞翅，便提議大家一起去吃。
可是等到雞翅端上桌來，美桃才想起自己戴著牙套吃飯真的不雅觀，嚼碎的雞肉全沾在牙套上，一張嘴，沾滿了肉末的牙套便顯露無余，美桃便閉著嘴吃飯，一句話也不便多說。
他們吃完飯，在喝水小憩的時候，美桃暗戀的對象才忽然想起美桃的存在。
“你這個朋友，真的很沉默?！彼麑π熨F兒說，“她好像不太喜歡我們的聚會?！?p> 離開這家小館子以后，美桃再也沒見過她暗戀的這個男孩。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算人群再大，你總能一眼看見他的身影；可是當你不再喜歡他，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你都不會多看一眼。
再后來，這個男孩開始頻繁地約徐貴兒出去，可每回徐貴兒都避之唯恐不及。
“你的初戀是同性戀?！毙熨F兒對美桃說。
“你怎么知道？”雖然明知道不可能，美桃卻還是不想聽到這樣的傳聞。
“你說我怎么知道？他看上我了！”徐貴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