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雪兒!”
百里滄浪乍一聽到箜靈雪的死訊,痛苦不已,一個人怔怔的看著窗外薄暮的雨絲出神了好久。
但他生性豁達,倒也沒有因為方小七是方昭的女兒遷怒于她,只是感嘆蒼天不公,紅顏薄命罷了。待續(xù)完箜靈雪的故舊,兩人的話題自是無可避免的又回到天樞虎符上。
“小七啊,今日叫你過來,一是為了把這手鏈和虎符交還于你,其次是確定你的身份,當然最重要的,是想知道雪兒的下落,如今皇叔既已知曉所有事情,也算是去了一塊心病,你放心,天樞虎符和你的身份會爛在皇叔的肚子里,以后你要浪跡天涯也罷,要指點江山也罷,我皇家都會鼎力支持!”
百里滄浪自然知道方小七在擔心什么,無非是身份泄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當下便利索的表明了立場,這其中有對方小七的一份愛護之意,有對故人的一份孺慕之情,有對江山攬才的一份拳拳之心,但不管是哪一個理由,都足夠令方小七感恩戴德,心懷敬慕了。當下收斂衣袖在百里滄浪身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道:“皇叔厚恩,小七沒齒難忘,今后天涯漂泊,難以盡子侄之孝,還請皇叔千萬保重身體,勿念往事為要!”
雖是一聲尋常的拜別,內中卻藏無限深意,尤其“子侄”二字,更是將自己的心跡表露的一覽無余,因為這便代表著她在內心認可了自己是皇室中人的身份,無論是以大皇子未亡人的立場也好,還是小皇帝寵妃的立場也好,從今以后不管她走到哪里,這個身份便永遠不會改變,身份不會改變,自然做事也就有所顧忌,最起碼是做不出傷害皇家的事情來的。
百里滄浪身為皇家實際的掌舵人,雖然打著化外之人的身份招搖撞騙,但私下里對皇家內外情況了如指掌,像方小七這樣危害強大到足以動搖國本的人,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絕對不會留活口,當然了,沒有絕對把握他也不會輕易出手。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方小七與百里滄浪續(xù)舊半天,真正的交鋒卻在這三言兩語間,“鼎力支持”與“子侄之孝”,八個字言有盡而意無窮,可算是彼此都亮出了手中的砝碼與誠意,剩下的便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往事,往事……”百里滄浪長聲一嘆,視線掠過山明水秀的莊園,一時魂斷神傷,“雪兒失蹤后,皇兄便一蹶不振,吾本以為,空著這座園,能等回一個人,不曾想,這個人到底是等不到了,罷!罷!小七,這里以后便送給你了,無論何時想回來,這兒的門都為你敞開著,也算是我對故人盡的最后一份心意吧!”
方小七皺眉:“那么皇叔您呢?”
百里滄浪:“本來皇叔便是化外之人,對天下大事早已沒有了早年的凌云壯志,之所以留在這兒,不過是念著皇上年幼有個照應罷了,如今皇上已重燃斗志,朝中也有兩部為其撐腰,皇叔也是時候放下身上的重擔,去過一過心中黃沙飲血,策馬嘯西風的日子啦!當然還有一點最重要的,皇叔懷疑雪兒嫁給方昭是一場陰謀,不然以雪兒那樣高傲的性子,再怎么淪落,又怎會……”
“怎會嫁給一個摳腳大漢?”方小七苦笑,后面的話百里滄浪沒有說出來,自然是顧忌方小七的身世,但方昭走到哪里摳到哪里的那雙臭腳,天下間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母親跟這樣的人結合,還真是污了那一身冰清玉潔的名號,要說她是心甘情愿的,莫說百里滄浪不相信,連她都不相信。
“這么說皇叔也要離開朝堂?”方小七挑眉,“那皇上怎么辦?”
“他長大了,對天下應有自己的決斷,若這個位置他自己都坐不穩(wěn),那么多少人扶著都沒用!”百里滄浪灑然一笑,“不過你要是改變主意留下來輔佐于他,皇叔也樂意之至!”
方小七頓時語塞。
這也太不負責了,江山是你們百里家的,跟我有什么干系?雖說這幾年吃著你們家的飯,不也每每腥風血雨,用命來還了么?
“說到皇上……”百里滄浪微一皺眉,沉聲道,“小七,你對皇上是何態(tài)度?”
方小七聞言微微一怔,以她之冰雪聰明,自然知道百里滄浪問的是哪一方面。當下有些慌亂,口干舌燥的去倒茶,卻發(fā)現(xiàn)茶壺中早便已經(jīng)沒了水。
“皇上如今已經(jīng)十四歲了,小七,不小了!”百里滄浪看她這個樣子,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下苦笑道:“先帝因你母親一蹶不振,本王為一人孑然一生,小七,我百里家盛產(chǎn)癡情男兒,你受傷這幾日,他日日費心照料幾乎沒合過眼,本王是看在眼里的!若你有心,可莫要負了他,若你無心,那也該早做決斷?!?p> 方小七沉默。
沉默是不知道何以回應?
該說我身在江南,心老北原嗎?還是說,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身在江湖暮色寒,歸來時人未老心已倦,她的世界已是滿城荒蕪,斷壁殘垣,他卻還是日出江南,花紅柳綠,這樣的兩個人,于身于心,怎相配?
“皇叔不是說,身為帝師不能有情嗎?”方小七輕笑,眼眉微垂斂去一腔心事:“皇上少年心性,待誰都是一腔赤誠.我與他相濡以沫相處多年,感情深厚,危機只中自然親厚了些,還請皇叔不要放下心上。況且,在我心底他還是個孩子,是個可愛的弟弟,嗯,弟弟,如此罷了!”
“是嗎?”百里滄浪促狹一笑,“既如此,明年便是皇上適婚之年,長嫂如母,他的婚事便由你來操持如何?”
百里滄浪原本是開玩笑,有意激一激她,但不知怎地,方小七竟然答應了,極其痛快的答應:“好,我保證給他辦得風風光光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全部給他配齊了!皇叔放心吧!”一句話倒將百里滄浪的話堵得死死的,一時竟無話可說。
“好了,本王也不管你們小輩間的那點事!”眼看黃昏已沒,夜色漸濃,百里滄浪也沒了談性,開始揮手趕人,“本王已將這條手鏈的樣品發(fā)出去,讓名下的金器鋪子造了許多重樣的,暫時應是可以混淆視聽,保你一陣子平安。你若想出去散散心,不管到哪里都要記得給我傳信!”
眼見方小七答應了,又扔給她一塊令牌,“這塊腰牌你拿著,危急時自有妙用!”
話說百里滄浪此時像極了一個忙著替遠行的孩子打點行裝的長輩,絮絮叨叨,溫暖又可愛。
方小七頭縮在斗篷里享受這難得的溫情,一雙妙目巧笑倩兮:“皇叔,你說我又不是你女兒,你對我這般好圖的是什么呀?!”
“圖你是麒麟之才?成么?!”百里滄浪眨眼,一巴掌拍在方小七后腦勺上:“你呀,就是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