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晏平傷好以后的這些時日,練功一直都十分刻苦,幽南辰教授給他的刀式,他幾乎都會練到上千次,之后才會繼續(xù)學新的招式。
很明顯,這個少年的心里懷著極大的仇恨。幽南辰看著他的時候,有時也會想到自身,兩個人都算是無家可歸吧,也都有著自己的仇恨,只是身份不同,選擇去報仇的方式也不同……
他看著那道奮力揮刀的身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少之時也曾是這般努力,自己的父親曾是族中萬將之首,他從小就格外嚴厲的培養(yǎng)自己,希望自己也能從萬千族民選侍中脫穎而出,被高高在上的人所選擇,然后去盡力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是自己要做的事情,似乎只完成了一半,也許連一半都沒有達到……黏在身邊的那個小人兒還沒有能夠拿起足夠份量的霸刀,父親的墳冢前他都不能夠過去祭拜,還有那些殺死自己同伴的人,也還沒有全部都付出代價……
“師父?!狈筷唐匠哌^去,他迅速斂起眸中神色。
房晏平問道:“……你在想事情么?”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
“師父以前,收過弟子吧?”
幽南辰眉頭微動:“弟子?呵……也算是吧,不過,她不會叫我?guī)煾??!?p> “哦?那是為何?”
“她為主,我為仆……我也不希望她叫我?guī)煾??!?p> “那她現(xiàn)在在哪里呢?”
幽南辰眼中一閃:“你今日的問題可真多。”
房晏平垂眸:“既然日后相處的時日要很多了,自然想了解一些師父的事情?!?p> 幽南辰冷淡一笑:“日后么……那就日后再了解吧,我有事情,要離開兩日,你自己在這里練功?!?p> 房晏平訝異道:“一個人?不用我一同去做什么嗎?”
幽南辰搖頭:“不必。”
“……是?!狈筷唐揭膊欢嗾f,徑自去繼續(xù)練刀了。其實他從一開始就能感覺到面前這個人身上散發(fā)出很不一樣的氣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氣息,總之是他十八年來從來沒有遇到過的。這個人有自己埋藏著的心事,不喜多言,這些天的相處,他也從來不曾拿下自己黑漆漆的面罩,到現(xiàn)在還都不知道他究竟長什么樣子,只能感覺到那一身肅殺的陰冷之氣一直包圍著他……
知道此人危險,但房晏平想要為房家報仇,現(xiàn)在能依靠的也只有這個人。他教授給自己的刀法多為直取性命之招,自己雖然是武將之后,但素來練就的刀法也不似這般狠絕。戰(zhàn)場之上,雖要殺敵護國,但生身皆是父母,敵軍的命也是命,將敵人的武力廢去,能廢掉的,絕不取命,可或許也是家族世代如此取信仁武,才最終會落得如此下場……房晏平?jīng)Q心不再留情,到時手刃仇人,必不留其性命!
……
豐子洵坐在房間里面,手上握著一個小紙包,半晌都在發(fā)著呆。門外響起腳步聲,隨后便是顧梁寒的聲音,他一愣,回神趕緊將紙包藏起來,起身去拉開門。
顧梁寒兩手護著胸前,不慌不忙的進來把門關上,隨后面上稍有幾分激動,從衣襟里掏出一個布包低聲道:“明天就要考核了,我特意又悄悄去多拿了兩個饅頭來!”
豐子洵輕咳掩飾微慌的表情:“咳……嗯,那就快過來吃飯吧,一會兒我們再去練會兒劍!”
“好??!”
……
巋山門新入弟子的考核,是掌門在主臺上看著,由大師兄孟軒麒負責直接測試弟子。
這一回參與測試的弟子只有幾人,其中就包括顧梁寒與豐子洵。
抽簽號決定考核順序,豐子洵抽到了第一個,而顧梁寒抽到了最后一個。
顧梁寒看到豐子洵打開寫著順序的紙條后面上一滯,湊上來看了看他的排次。
“第一個??!有壓力吧?”顧梁寒問道。
豐子洵說道:“……是會有一些,畢竟第一個很可能會被作為評判標準?!?p> “這會兒就別緊張了,很多招式你本來也就學過,要正常發(fā)揮呀!”顧梁寒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豐子洵點點頭,深深吸了幾口氣后,帶劍站到了武場之上。
孟軒麒倒是不顯尋常那般嚴厲,寬慰道:“勿要緊張,平時怎么練的就怎么樣發(fā)揮。”
豐子洵抱拳施禮:“是,請孟師兄指教!”
孟軒麒微一點頭,隨即只見青光一閃,一柄長劍倏然刺出,直指豐子洵左肩,豐子洵即刻反應,腕轉劍花,晃然直抵來人劍尖。
豐子洵同他義父豐世功所練劍招確是出自巋山門,這半年多來他不僅在門內加強了出劍力量,更是穩(wěn)固了下盤,倒確實算新入弟子中出色的。
孟軒麒主守次攻,主看人發(fā)揮的如何,他小步后撤,同時將手中長劍高舉半空,倏而帶著破風呼嘯之聲,重重劈向豐子洵的劍身。
“錚”兩劍相互交擊,劍身震蕩,響聲不絕。
兩人各自使力推擋,隨后分開,各自退了幾步,豐子洵手腕微麻。
孟軒麒引劍不發(fā),微微闔眸靜待豐子洵下招。
豐子洵決定快攻,提劍運力,右手用勁抓穩(wěn)劍柄,足尖一躍便劍尖直刺向前飛身沖去。
高臺之上負手而立的樓文弦,他目光緊盯豐子洵,臉色無常,嘴唇緊閉。
孟軒麒凝神靜立,待劍風破面時,忽一提劍,劍身擋住了刺來的劍尖,對方即刻換招,揮劍橫掃豎劈,孟軒麒也迅速一轉手腕,劍身依次格擋于耳邊,胸前,頭頂。
隨著發(fā)招速度加快,接招的劍也已在旁人眼中成為糊影。
豐子洵被震退數(shù)步,手腕微抖。孟軒麒收勢站定,第一人測試結束。
豐子洵拱手施禮道:“孟師兄劍法果然了得,師弟佩服?!?p> 孟軒麒微微頷首,說道:“豐師弟基本功扎實,能穩(wěn)中求精,已然相當不錯!”
豐子洵退下臺來,顧梁寒趕緊跑到他跟前:“孟師兄夸贊你了,你這樣是不是算過了呀?”
“這我也不確定,看結果吧!”他抬眼看了看顧梁寒頭上微微冒出的汗珠,笑道:“方才下臺的人是我又不是你,怎么好像你剛剛動過手一樣?
顧梁寒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呼……我感覺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別緊張,孟師兄又不會傷了你的!”
他梗了梗脖子:“我可不是怕他傷到我呀!”
豐子洵笑笑:“好了我知道,接下來你就認認真真看師兄的一招一式,一會兒好有應對!”
顧梁寒甩了甩腦袋:“其實到這會兒了,我壓根就看不進去……”
豐子洵挑眉:“怎么,都沒有信心了嗎?那你還想不想下山去找明媚了?”
“呼……行了我去看我去看!”
顧梁寒扭頭跑到離孟軒麒最近的地方去,豐子洵看著他,眼中流露出一絲微微難過之色。
……
趁著夜色濃重,幽南辰只身一人,又一次踏上了那片生長著紫幽花的地方,只是現(xiàn)下已無花朵,只剩一片薄雪覆蓋在地上。
他拿出滄笙珠,運掌將一道靈力灌入其中,隨即滄笙微微發(fā)光,飄至半空,一道氣勁射出數(shù)十丈外,卻是被遠處看不見的屏障給吸了了進去,隨即四下一又是片平靜,滄笙掉落在地,什么也沒有出現(xiàn)。
幽南辰微嘆一口氣,走過去俯身將滄笙珠拾起來收好。他走到那處高丘前,伸手輕輕搭在上面,低下頭,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那只手微微發(fā)抖,眉頭緊蹙。
幽南辰這回也是抱了不小的希望才來嘗試的,雖然他也有想過,如果未能將滄笙珠的力量煉化到自己的身體之中,是發(fā)揮不了太大作用的。只是這珠子蘊含的靈力,似乎會與自身體內的氣息相沖,貿然強行融合只會傷及自身,可如今卻找不到其他方法,東西自然不能送出去,他不知道,是不是那個被自己救下的少年以后會有機會得到這里面的力量,但是他只能等,等著幫助少年一起報了他的仇,讓他徹徹底底忠心于自己,讓他慢慢變得更強一些……但他更希望的是,自己可以等到哪一日有機會帶著這東西,回到自己的故地……還有這紫幽花,他自十多年前離開這個地方后,就再沒回來過,如今這花卻開在此處,還有那處高丘……種花之人在何處?那人又還會來到這里嗎?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起手緊握成拳,帶著些許憤恨,再次離開了那里。
……
輪到顧梁寒上了武場,拱手施禮后,便執(zhí)劍舉步繞著孟軒麒轉起了圈子,孟軒麒站立原地,隨著顧梁寒轉動而腳下微動,始終保持耳目跟隨他的位置。
驀地一道疾色劍光往孟軒麒前胸飛刺而來,離人幾寸之外,突然間轉為刺向背后。
“?!币宦暣囗?,孟軒麒身形未有大動作,而是右手后負劍身緊貼后背擋下了身后這一刺。一擊不中,顧梁寒隨即揮劍換招,與人雙劍交鋒,“叮叮當當”之聲連綿響起,轉眼之間也已過了數(shù)招。
兩人之中一人沉穩(wěn)防守,一人急速相攻,武場周圍弟子的目光也都集注于場中兩人的交手之上。
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顧梁寒有些心急起來,他看孟軒麒似乎毫不喘息,而自己已然有些吃力了。
他決定卯足力氣舉劍發(fā)出一擊,孟軒麒身形輕快,步行八卦,閃身避過揮斬而來的劍鋒,右腿旋掃,顧梁寒只得縱身一躍,孟軒麒一手抬劍擋人劍身,一手兩指骨節(jié)運力正打中顧梁寒拿劍右腕的穴道上。
顧梁寒只覺手腕一痛,手中之劍似活了一般竟然強行脫出手心飛了出去,落地顫顫。
孟軒麒還劍入鞘,溫聲道:“顧師弟,你沒事吧!”
顧梁寒臉色微白,輕咬了一下嘴唇道:“多謝孟師兄手下留情!”
“顧師弟自入門以來的努力,我等都看在眼里,確實進步不小,不要灰心?!?p> “……”顧梁寒微微垂首。
孟軒麒高聲宣布道:“今日新入弟子考核便結束了,結果如何,我與掌門商議后,明日會告知?!?p> 樓文弦一直未發(fā)一言,待觀場后便直接轉身離開了。
弟子們也都散去了,顧梁寒走過去蹲下身撿起地上的劍,起身有些失落的往回走,豐子洵跟上他的腳步:“真的挺不錯的,肯定沒什么問題!”
顧梁寒語氣懊惱:“唉……滿場下來,只有我最后連劍都沒能夠握住,真是沒用……”
“握不住劍又如何?你也在孟師兄手上過了二十幾招呢!那可是巋山門大師兄啊,再說了,最后他不是也夸贊你了嗎?”
顧梁寒撓了撓頭:“……好像也是……”
豐子洵安慰道:“放心,沒事的,肯定能通過!”
他扯了扯嘴角:“希望如此吧!”
……
冷風習習,明媚站在房門外,仰頭看著天空發(fā)著呆。她也在算著豐子洵顧梁寒離開的時日,其實挺奇怪的,她知道自己心里面挺牽掛他們的,但是又不想這種牽掛繼續(xù)延伸下去,不知道這是一種怎么樣的心緒,她總覺得一想起來顧梁寒,內心就會生出一些負罪感……
蕁悠也從自己房間里面出來,走到人身后,替她披上了一件外披。
明媚回過神,笑著攏了攏外披:“謝謝,蕁悠你還沒休息呀?”
蕁悠展顏:“我躺在屋里時,仿佛感覺到你在外面了,所以就出來看看。”
明媚眉梢一挑:“你的感覺這么準呢,這是不是就算作心有靈犀呀?”
蕁悠抿抿嘴點了點頭:“……也可以這么說吧!”
“那是不是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得到呢?”
蕁悠眼中閃過一絲黯淡,但很快就說道:“是啊,以后不論你去哪我都一定會找到的,肯定不會弄丟你的!”
明媚噗嗤一笑:“還弄丟呢,我又不是小孩子……”
蕁悠微微搖頭,伸手攥住明媚微涼的手:“反正我會盡量寸步不離的跟著你,就姑且把你當個小孩子吧!”
“嘿,蕁悠姐姐~”明媚故意夾著嗓子發(fā)出如孩童般的聲音,眉眼微彎。
蕁悠身形一滯,手上一下子收緊,瞪大眼睛看著明媚:“……你叫我什么?”
明媚感覺握在自己手上的那力道突然變大,不禁驚詫于蕁悠的反應,有些懵的看向她:“你一直這樣陪著我照顧我,感覺就像一個姐姐一樣,我叫你一聲姐姐不可以嗎?”
蕁悠迅速收斂了一下過于反常的神色,微微低頭:“咳……當然可以,是我反應太過了……”
“……怎么了嗎?”明媚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蕁悠沉默一瞬解釋道:“沒、沒怎么……就是我之前……不是跟你提到過,曾經(jīng)有一個妹妹嗎?突然間就想起她曾經(jīng)叫我姐姐的樣子了……”
明媚了然的點了點頭:“這樣子……真是抱歉,我不該勾起你不好的回憶……”
蕁悠溫聲說道:“永遠不要跟我說抱歉,明媚,而且對我來說,那些回憶從來都是最好的……”
明媚伸出胳膊環(huán)抱住她:“蕁悠,我們就是好姐妹呀,以后一直都是!”
蕁悠回抱住她,輕輕“嗯”了一聲,眼眸中涌出了什么東西在閃閃發(fā)光……
……
顧梁寒卷著被子窩在自己的床榻上毫無睡意,他覺得分明當場就可以宣布的結果,非要讓人輾轉一夜去等待。他心里面還是挺沒有底的。其余弟子告知他,若是通過不了新入弟子考核,要么就是被遣走下山,要么就是繼續(xù)留在門修習半年之后再驗查成果。本來對他來說,通過或者不過他都可以去找明媚,但是如果是未能通過考核而被遣返的,自然不好意思去面對他們了。原本自己已經(jīng)是明媚身邊最無能的一個了,如果連這這次機會都失去了,那以后又憑借什么資格待在明媚身邊呢?
他攤開手掌,已然握出汗的手心里,靜靜躺著那個白玉環(huán)佩,顧梁寒很想告訴明媚,自己已經(jīng)很努力、很努力的去追趕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