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悠揚的鐘鼎之聲,仍如既往,回蕩在天際云海。
一陣爍目靈光降下,勁風卷動陣陣云霧四散,從中顯出一個人來,正是秦燁。旬日前從曾書書處得到門中諭令,他便再有擔憂不下,也只是多留了半日便回轉(zhuǎn)門中。
此刻落在云海,觀那云霧繚繚,一派險境,仍自出塵脫俗。
但秦燁的心中,分明有了幾分踟躕,乃至化作一聲喟嘆。不過他終是走過云海,跨過虹橋,上玉清殿去與掌門道玄師伯復命。倒沒成想,今日玉清殿不止他們后來回轉(zhuǎn)的四個人,七脈首座乃至諸多長老俱在,竟正是商議大事。
秦燁匆匆見禮過后,便往一處而去。
熟悉的威嚴之人端坐于處,雙目神光凜凜,面沉如水。秦燁心中愧疚,卻是低了頭去根本不敢與師尊對視,只低低地喚了一聲:“師父——”
田不易沒有多言,“嗯”了聲,便將注意力仍自放在當下要事商議之中。魔教死灰復燃,并且乍一現(xiàn)身,便叫青云門大大地落了一場顏面。別說正邪兩立,便是這一次吃的大虧,就讓青云一眾義憤填膺乃至怒不可遏了!
此前秦燁與張小凡一齊失蹤,田不易那幾日可謂面若寒霜,比那北極冰原的玄冰還要陰寒。直到近日傳回秦燁無事的消息,面上才略微舒緩,可仍自沒有張小凡的消息,他心中痛惜慍怒豈會消減?
只是眼下魔教事大,田不易也只能強自忍耐。
田不易沒有多言,秦燁莫名也心中松了口氣,只是對于小師弟失蹤一事愧疚愈盛,不言不語走到他身后。師尊田不易自非獨自前來,宋大仁、鄭大禮俱都侍立身后。
“大師兄,三師兄!”
秦燁低聲喚了一句,便自陷入凝思。
鄭大禮本欲有所勸慰,卻讓宋大仁攔下,此乃玉清殿上,又正值商討要事的關鍵時候,豈能隨意妄言?宋大仁年齡最長,也知道老七、老八兩個年紀仿佛,平日關系最為親近。老八失蹤,音訊全無,這么多天以來指不定便兇多吉少,宋大仁自己尚且悲痛不已,何況老七?
“唉?!?p> 是以宋大仁只得輕嘆一聲,以手放在他的肩上,予以慰藉了。
秦燁此時更是心亂如麻,此前尋不到張小凡,本就心中愧疚煩躁,對于自己身為師兄卻未能照料周全而自責不已。眼下回到青云門,周遭盡是熟悉至親,獨張小凡一個失了音信,他心中愈發(fā)難受。
如是復雜情緒之下,便是殿上議事,秦燁也未有注意,只怔怔出神地望著身前一處,沉默不語。
遭遇黑水玄蛇那般兇獸,以秦燁修為尚且自顧不暇,幾乎殞命在無情海中。試問以張小凡堪堪“玉清四層”的修為,又如何能在那場劫難里脫身?其實秦燁作為親歷之人,心底對此早有預料,只是一直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罷了!
一直分神凝思的秦燁,自也未曾注意到,那侍立在諸位首座真人身后的弟子里,正有一雙明眸從人群之中透過來,落在他的身上,將他此時滿臉愧疚于心看在眼中。
陸雪琪秀眉微顰之下,眼神流轉(zhuǎn),若有所思。
待秦燁稍稍回神,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殿上道玄師伯與蒼松師伯定下計議,準備對此次魔教妖人死灰復燃予以極度重視,欲要派遣門人追查魔教妖人蹤跡,一旦尋到確切消息,便會聯(lián)絡“天音寺”、“焚香谷”諸多正道同門對魔教妖人發(fā)起剿滅,便是再度掀起正魔大戰(zhàn)也在所不惜!
隨即蒼松道人與道玄真人低聲商議過后,便開始點出一個個名字,卻是此度先行下山追查魔教妖人的重任執(zhí)行者了。當是之時,秦燁心中一股執(zhí)著直沖腦門,竟是從田不易身后步出,拜在殿上——
“啟稟掌門師伯、蒼松師伯!”
“弟子請愿與諸位師兄一同下山追查魔教蹤跡,懇請兩位師伯準予!”
其言辭簡練直白,卻是擲地有聲,意態(tài)堅決。殿上眾人聞之,多有動容,幾位首座則是各有所思地看向他。田不易未曾料到他會有此舉,一時沒能攔下,當即喝道:“胡鬧!我青云門人才輩出、修士無數(shù),還沒到指派傷員的地步!趕緊回來,勿要耽誤了大事!”
秦燁執(zhí)念已起,哪肯罷休?
不過沒等他爭辯,忽地身側(cè)一陣清風,回頭便見一襲熟悉的白衣跪在旁邊,竟是陸雪琪也從水月大師身后而出,斷冰切雪一般朗道:“啟稟掌門師伯、蒼松師伯——弟子陸雪琪請愿與諸位師兄同去,懇請兩位師伯準予!”
眾人一時驚愕,不少人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大殿之上一時有竊竊私語傳開。那水月大師聽在耳中,頓時不悅地冷哼一聲,雙目寒光一掠,眾皆訥訥無言,方才回轉(zhuǎn)過來,頗為慍怒地道:“雪琪!此事自有我等商議定計,你這是做什么?”
別說其他人了,便是秦燁也一時愣住,從那執(zhí)念之中脫出,忍不住出言勸道:“陸師妹,你——”
不想陸雪琪根本未曾理會于他,只是執(zhí)弟子禮向一應師門長輩稽首,而后落落大方地道:“諸位師伯、師叔,還有師父!弟子斗膽,還請諸位師門長輩且聽雪琪一言——”
“此番魔教死灰復燃,來勢洶洶,再不似往昔隱匿躲藏,只怕要掀起一場浩劫。弟子魔教妖人無惡不作,御使邪法罔顧生靈,實乃正道之敵也。此誠正道中人不惜此身除魔衛(wèi)道、主持正義的關要之時,弟子身為正道門人,自是責無旁貸,無法畏怯惜身,唯愿戮力除魔!”
“田師叔方才擔憂傷勢之事,乃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前面一番話陸雪琪談及正魔局勢,田不易聽得正自點頭,不想她話鋒一轉(zhuǎn),說出此言,點破了田不易先前護短的心思,不由“哼”地一聲,轉(zhuǎn)開頭去。
然而水月大師離他并不遠,冷冷地一道目光轉(zhuǎn)來,頓時讓田不易頗為尷尬,再度轉(zhuǎn)開臉,沒去看她。
“——其實弟子與秦師兄二人與商師叔失散之時,誤入無情海深處,偶然尋得天地奇珍‘寒玉果’,服此異果之后我們二人傷勢已然痊愈,并無后患,斷不會影響此遭追查魔教蹤跡之大計!”
“最后便是弟子一己之私心了?!标懷╃髡f到此處,語氣也不由一黯,她道,“此次空桑山一行,馮師兄以身殉道,張師弟生死不知!弟子等身為正道中人,鏟除邪魔自有犧牲——只是弟子心性修為不夠,終是念及馮師兄與張師弟心有戚戚,至此時節(jié)無法于山上安坐,唯愿為除魔做出貢獻方能告慰英靈,懇請掌門師伯、蒼松師伯明鑒!”
語罷,懇切頓首以拜!
玉清殿中一應同門聞得這一番大義之言,無不為之動容,先前有過奇怪想法的某些人,面對陸雪琪如是懇切言辭無不赧顏。其余之人,感同身受之外,也不由對那魔教妖人生起同仇敵愾之心!
尤其一應門中長老,多是與身邊熟識之人相互對視,而后點頭稱善。再看殿中跪拜的陸雪琪,眼里不免帶上了極為贊賞與欣慰的目光。
至于秦燁,則是怔立當場。
與陸雪琪熟識以來,她多是以冷面少語示人。便是近來有了同生共死的歷險經(jīng)驗,也不過讓她面對他時少了幾分寒霜,何曾聽過她如眼下這般一氣說出這么多的言語來?
他甚至不禁生出奇怪念想,莫不是陸雪琪把未來半年的言語盡都透支在此時,方能說出如此條理清晰亦且情真意切的言辭?
不過等到陸雪琪下拜,秦燁也驀地反應過來。
不管如何,她總是在幫自己,也連忙頓首下拜,口中懇切道:“懇請兩位師伯明鑒!”
田不易面上神色復雜,偷眼往殿前道玄真人處看了一回,張了張嘴,最終化作一聲嘆息,竟沒能說出話來。
果然不出田不易所料,沉吟片刻之后,道玄真人便給出了回應:“如是大善!”
——
“老七!”
隨著一應領受諭令的師兄,當先一步走出玉清殿時,秦燁卻被追出來的田不易叫住。再是極好臉面,但終究敵不過對自家弟子的關切,田不易沒理會殿中諸人的眼色,大步而來。
“師父,弟子無能——”
秦燁撲通一聲跪下,再度抬頭之際,雙目間已然滿是赤紅,淚光涌動。陸雪琪見狀,頓時讓到遠處,避了開去。
“沒能照料好小師弟,乃是弟子的過失!”
“老七,”田不易面色嚴肅,道,“老八之事,并不怪你。別說是你,便是為師親自在場,也未必能從黑水玄蛇那般洪荒異種手上救下人來。”頓了一下,田不易顯然也想起張小凡,心緒波動,不過他很快便道:“你想下山為老八做點什么,為師并不反對,只有一言告誡于你——吾輩除魔衛(wèi)道乃是為了秉持正義,老七,切莫讓執(zhí)念迷失心智,反墮入魔道!”
一言已畢,田不易沒有多言,便轉(zhuǎn)身入內(nèi)。
隨后還有諸般大事需要商議,涉及陰險狡詐的魔教,他們不得不為之慎重!
而秦燁則是為那一番言語震耳發(fā)聵,渾身一陣激靈,站在那處,心緒久久無法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