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張小凡躺在床榻之上,翻來覆去,一時難以入眠。
這是他五年以來,頭一回離開大竹峰,不知為何一夜都睡不好。明明才剛剛下山,但置身陌生的房間,張小凡發(fā)現自己竟有些思念起大竹峰來,自也不免有那時常淺笑嫣然的紅衣身影。
少年慕艾,張小凡也不免多了些煩惱。
好不容易熬到了半夜,迷迷糊糊睡去,卻驀地做了場噩夢。夢到自己渾身鮮血地站在尸山血海之間,周遭所見只有一片絕望的死亡場景,心靈深處,更有一股無法抑制的嗜血欲望,翻滾著狂熱的殺意。以至于再看那可怖的場景,猩紅妖異的鮮血竟也有了奇異的吸引之力,再誘惑著他,動搖著他的意志,想要讓他也沉浸在這血紅的世界之中!
隨即,噩夢初醒。
“?。 ?p> 張小凡自床榻坐起身來,大口喘氣,渾然不覺之間全身已被冷汗浸透。好一陣,他才恢復平靜,心臟的劇烈跳動也隨之減緩。
他的手微微挪動,隨即便碰到了床榻上那根燒火棍,一股清涼的意味隨之傳來,讓他精神一震。方才那個噩夢,并非是張小凡首度夢見,已在以往出現過許多次。他知道那夢境的來源,正是當年那場血案后,自己踏入村中,所見慘絕景象留下的后遺癥。而在夢境之中,自己仿佛變作了另一個冷血無情之人,便是他也感到畏懼。
床榻四周,一片黑暗。
房間外面,也靜寂無聲。
張小凡盤腿坐起,雙手合十放在身前,不多時,一層淡淡的金光籠罩在他身上,使得他那平凡的臉,也多了幾分威嚴。這幾年,張小凡對那老僧傳授的法訣,一直潛心修煉,從未斷絕。也正是老僧所傳之法,讓他一次次從噩夢之中掙脫,沒有受那莫名誘惑吸引,就此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自修煉里脫出。
經此一遭,他也了無睡意,想了想便走到門口,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靜謐的夜色,如同溫柔的女子,立時便將他籠在其中。
......
——
天亮之后,秦燁收起安放在庭院的陣盤,放入袖中。
他不動聲色的看了張小凡一眼,張小凡昨日離開庭院,一直處于淺層冥想恢復精神的秦燁,當時便覺察。猶豫了一下,他并沒有跟過去,隨后不久張小凡便回來,秦燁也就沒放在心上。
隨后四人御物而起,往東方空桑山趕路而去。
初時,四人趕路速度不快,一路警惕大作,不過半日之后,他們便能確信自己幾人沒有被人追蹤在后。說明正如陸雪琪判斷那般,并不必作何補救之事。放下心來的四人,隨即提高了御物速度,也不再節(jié)約真元,全力往空桑山趕去。
有了先前之事,曾書書也謹慎起來。
頭幾日眾人全力趕路,路程過半,他便讓眾人降下速度,以便遭遇意外仍有足夠的法力應對。尤其到了空桑山時,曾書書干脆讓眾人落在地面,只以基礎道法加持己身趕路。
轉眼十二日,眼前一座高大山脈出現,正是空桑山。眾人看那山脈,吃了一驚,但見險峻巍峨,高聳直入天際,但整座山上多石少土,罕有成片的林木,多是一些低灌叢以及蔓生野草頑強地存活。一眼看去,滿目荒涼之景。
眾人抵達山腳,正是中午。
熾烈的陽光朗照,那空桑山別無遮掩,一眼觀盡。曾書書不禁慶幸自己的謹慎,若非如此,御物而來的話,只怕老遠便要被藏在山中某處的魔教妖人給發(fā)現了!
曾書書看看天時,道:“此刻時間尚早,咱們上山一趟,一面查找那‘萬蝠古窟’的位置,另外,我也好依照掌門師伯教給我的方法,看能否聯(lián)系到長門蕭逸才師兄?!?p> 秦燁贊同,道:“我們幾個人生地不熟,能聯(lián)系到蕭師兄自是最好,不過,千萬不要貿然露了行跡。我們對‘萬蝠古窟’的魔教消息一無所知,也沒與另外兩派的同道匯合,此時露了行藏,容易被魔教之人針對?!?p> “唔,”曾書書點點頭,“陸師妹、張師弟,你們以為如何?”
對于曾書書的提議,秦燁答應了,張小凡便沒有反對,點頭同意。陸雪琪更是一言不發(fā),當先一步往山上而去。
空桑山雖不如青云山那般猿猱難度,但也多山石,全無路徑,攀登困難。但好在四人都非凡俗,運轉輕身道法“清風訣”,由清風托著身軀,輕捷靈敏地行走在山石之上,速度頗快。
及至夕陽斜照。
昏黃的光線灑落荒寂空桑山,越發(fā)顯出荒涼的意味來。
曾書書操縱著“六合鏡”,“啊哈”一聲驚喜歡呼,對身后幾人招了招手,卻是快速往一處隱蔽的小谷地而去。不多時,曾書書尋到一個極為不起眼的淺洞穴,隨后從那洞穴里取出一件封存的信件。
秦燁看明白了。
原來掌門師伯早有計較,讓門下弟子先一步到此查探,而后查探到的消息記錄在信件里,放在隱秘之處,再以那能與“六合鏡”共鳴之物引后續(xù)同門到此取得消息。
果然曾書書隨后講解,與秦燁猜測相去不遠。只不過等他看了傳遞消息的信件,一時臉色微變,顯出凝重來。
“老秦,陸師妹、張師弟,”曾書書緊皺眉頭,“你們且先看看再說罷?!?p> 秦燁三人接過信件,一一看了,臉色頓時都如同曾書書一般,沉凝下來。過了一陣,秦燁艱難地開口道:“若這個消息被蕭師兄證實,就憑咱們幾個,貿然闖入‘萬蝠古窟’,簡直是送菜上門??!”
曾書書也苦笑道:“便是掌門師伯,不也沒能料到嗎?希望蕭師兄探出的結果,最終證明只是虛驚一場才好!”
陸雪琪道:“這信件里說,蕭師兄已通過絕密途徑,將此消息傳回。算算時間,想來門中已經收到了訊息,你我是否就此停駐,等候師門來人?”
秦燁與曾書書相互看視一眼,都道:“如此當然最妥當?!?p> 張小凡忽地開口,問道:“那另外兩派的同道呢?我們不通知他們嗎?”
“同為鏟除邪魔的正道之人,我們自不能對他們坐視不理。”秦燁道,“而且,在等候師門來人這段時間里,咱們總不能就尋個隱蔽之處躲著吧?也應該探一探‘萬蝠古窟’的底細才是。”
陸雪琪明眸之中光彩一閃,道:“不錯,應當如此!”
曾書書熟思一陣,也道:“我贊同。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先與‘天音寺’、‘焚香谷’的諸位同道匯合,再做偵測打探事宜,以便師門來援之后,能立即對那些邪魔外道予以剿滅!”
眾人議定,又繼續(xù)往山上攀登一陣。
天色漸漸昏暗,四人就尋了處開闊平臺,此處雖不便露宿,但視野極好,能夠監(jiān)視眼前空桑山一大片區(qū)域,也能防備邪魔外道發(fā)現他們之后,暗中予以偷襲。趕路吃了幾日的干糧,曾書書本待獵些野物作為晚飯食用,誰想他繞著周遭一大片區(qū)域轉了圈,空著雙手回來。
“這空桑山當真邪門!”曾書書不禁罵道,“我方才繞了一大圈,別說野兔、野雉之類,居然連只飛鳥、老鼠都沒有見著,好似整座山上除了咱們幾個根本沒有活物了一般!”
秦燁給了他一塊兒干糧,道:“其實沒抓到獵物也好,如果生火的話,在這全無遮攔的空桑山也太顯眼了些。”曾書書無奈地點頭,接受這個事實,而后就著清水啃那吃了接近半月的干糧。
秦燁忽地想起一事,從袖口里取出干糧、丹藥等諸多物資,對他們道:“對了,為了以防萬一,接下來你們得自己帶一些必備的物資了。要是我們遇上魔教徒,動手之下被迫分散,也不至于連一點吃的、一點療傷藥物都沒有?!?p> 張小凡依言接過干糧和丹藥。
曾書書笑著道:“老秦,你考慮得挺周到?。 ?p> 秦燁一笑不語。
若以真實年紀而計,秦燁覺得自己未必能比曾書書年長,但若以“見聞閱歷”而計,秦燁肯定要比宅在青云山上苦修的曾書書經驗豐富。畢竟前世信息大爆炸,秦燁沒有專門去了解,耳濡目染之下,便能獲取許多的信息。再加上秦家出身之故,他的心理思維遠比年紀要來得成熟穩(wěn)重。
曾書書本是帶隊之人,但這一路走來,其他人已經逐漸感受到秦燁思慮周全,行事多有謀劃,比多是憑著本身心性而為的曾書書,更讓人感覺可靠。不知不覺間,反倒多是秦燁成為四人里的領隊,便是曾書書自己,也大為欽服!
“陸師妹?!标懷╃鞯男欣?,一路都自己拿著。
不過秦燁還是從取出兩個瓷瓶,走到陸雪琪跟前,對她道:“此物乃是家?guī)煙捴频牡に?,藥效甚佳。此去‘萬蝠古窟’除魔衛(wèi)道,你我都不能說前路會遇見什么,受傷只怕難免。這瓶‘小黃丹’,療傷最佳;這瓶‘凝氣丸’,可用作回復真氣,師妹且收下吧。”
陸雪琪朱唇微抿,接過兩個瓷瓶,而后清澈的目光正視于他,檀口微啟:“多謝你了,秦師兄。”大竹峰首座田不易頗善藥理,這在青云門中廣為人知。陸雪琪雖然是水月大師愛徒,但水月大師等閑間也拿不出這般品質的靈丹。
秦燁輕笑,回道:“不必客氣的,陸師妹。你不見某個別脈的家伙,便自行生受,連句謝謝都沒說嗎?”
他注意到,某人叫的那句“師兄”,已然越來越自然了。
陸雪琪知他與曾書書關系極好,眼下只是說笑,唇角微動,似是有笑意泛起。但她隨即便低下頭去,讓秦燁一時沒能見到后續(xù),也沒等來她的回答。遠一些的曾書書聽到一些方才之言,但沒有全聽,便遠遠地叫了聲:“老秦,你說什么?”
“啊,沒什么?!?p> 秦燁回了句,向抬起頭后神色如常的陸雪琪點了點頭。
然后就看到曾書書叫過來張小凡,四人到了一處,他從懷里取出那面古樸“六合鏡”,明顯有些顯擺意味,笑著道:“空桑山八百年前乃是魔教妖人匯聚之處,此山荒涼詭異,只怕有些山精鬼怪。不過你們不必擔心,我這‘六合鏡’功能護主,正可防范于未然!”
三人便看曾書書握著古樸法寶,口中念誦一段玄奧咒文,那“六合鏡”頓時與曾書書法力通感,漸漸升起光暈,自曾書書手中飄起,懸浮而上,定在四人頭上一丈之處,一道淡黃的光芒落下,將四人籠罩其中。淡淡的法寶威能,卻有一種厚重凝實的質感,讓人心安。
張小凡看著法寶玄奧靈光,眼中羨慕,道:“曾師兄,今晚有了‘六合鏡’護衛(wèi),咱們便萬無一失了吧?”
曾書書笑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