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廚房

　　大竹峰弟子居所，分列于寬闊回廊兩側(cè)，各有七八間單獨的院落。因為門人弟子稀少，是以宋大仁等皆是居住在回廊右側(cè)的庭院。從回廊往外，有一處矗立之高大門坊，以兩根合抱不過之巨木為柱，雖無別樣繁復(fù)裝飾，僅此巨木也盡顯磅礴大氣。

　　此時田不易座下六位弟子聚在一處，正一齊協(xié)力整理出右側(cè)第七間庭院，以安置秦?zé)罹幼　Ｋ未笕蕜t終于在闊別三月之后，重新搬回了自己的住處。人手足夠的情況之下，收拾出一間庭院進度頗為快捷，最后甚至有閑暇在空置的庭院里栽種兩蓬新竹，一支幼松。

　　秦?zé)畲藭r狀態(tài)不佳，雖有心力卻只得旁觀。

　　以宋大仁轉(zhuǎn)其師尊田不易所言，他這般狀態(tài)，乃是神魂不穩(wěn)之故，等過幾天便自能恢復(fù)。在此期間，他能做的便是靜靜地休養(yǎng)。

　　在此之前，宋大仁一一為秦?zé)罱榻B了他五位師弟。身材頎長高壯的吳大義行二；矮矮壯壯膚色偏黑的鄭大禮排行第三；瘦削精干、隨身帶著一支神異之筆的何大智排行老四；相貌平平但總是帶笑的呂大信排行第五，以及接觸雖少，卻明顯能感覺到為人風(fēng)趣的杜必書，排行第六。

　　收拾完庭院之后，他們也沒有多留，秦?zé)钜灰恢x過，便目送他們離開。宋大仁留在最后，環(huán)顧一遭不算太大的庭院，在人走得差不多之后頓時變得冷清，他不禁問道：“小燁，以后你便一個人住在此處，怕不怕?。俊?p>　　面對特意留下了安慰他的宋大仁，秦?zé)畈挥尚闹幸慌瑩u頭道：“宋大哥，我不怕的?！彼未笕蕽M意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夸贊道：“不錯，我們怎么能害怕孤單呢？以后你住在此處，有什么需要大可前來尋我，我的住處你也知道。若是我沒在的話，找其他幾位兄長也可以，知道嗎？”

　　秦?zé)铧c頭，暗道原來這才是他引見幾位師弟的目的，以便不在的時候照顧自己嗎？“我記住了，宋大哥！”

　　院子一下清靜了起來。

　　秦?zé)畈槐憔谜?，就到院落里那安置的石桌邊坐下?p>　　本以為自己心智遠超當(dāng)下的身軀，斷不至于一個人住還害怕孤單。然而等到周遭一切都陷入靜寂之中，只有回廊外的林中，偶爾傳出幾聲飛鳥鳴叫之外，便再無其他聲音時，秦?zé)瞠氉砸蝗?，竟也陷入寂寥之中?p>　　他所以為之獨處，不過是此前那種有信息載具，雖言獨處，實際不過是躲到一邊一遍遍刷著百無聊賴的消息罷了。

　　而此時，整個天地之間，卻仿佛只有他一個人了。

　　秦?zé)钅匚兆⌒厍皰靿?，那個被宋大仁以細繩穿過的白玉塔，此時正掛在他的脖子上邊。面對蔚藍蒼穹之下，這全然古韻意味的房屋、庭院，磚瓦、山石，以及一草一木，秦?zé)畎l(fā)現(xiàn)自己竟有些迷惘。

　　——未來，會是什么樣呢？

　　秦?zé)畈恢?p>　　田不易避而未答之舉，在他看來，或許只是委婉拒絕。不過他又很快振奮起來，因為比眼前更加黯淡無光的日子，他都度過了，眼下一點困難，何必自怨自艾呢？

　　無論如何，至少此時此地，他還能嗅到溫潤空氣里清新的味道，看到翠竹幼松頗具趣味的形態(tài)，也能置身于陽光之下，感受那澤被萬物的和煦溫暖，已是無盡幸運之事了。

　　——至少，留下來這第一步，自己完成了不是嗎？

　　神魂動搖，讓秦?zé)罴芯ψ兊美щy。

　　他干脆不再去想那么多，放空了自己的心神，就那么靠著石桌而坐，片刻之后，竟成了似睡非睡之境。

　　轉(zhuǎn)眼三日過去。

　　秦?zé)罨謴?fù)的速度，超過了所有人的預(yù)料，他竟在最短的時間里自然穩(wěn)固了神魂，雖所受創(chuàng)傷不減，但行走坐臥儼然如常。秦?zé)羁偹憧梢宰约旱酱笾穹鍙N房邊的飯?zhí)糜蔑垼皇敲咳談跓┢渌怂偷椒块g里來。

　　在大竹峰，他仍是個外人。

　　有許多地方，在他行走無礙之后，也仍不能去，譬如前山守靜堂，那里是首座真人田不易一家居住之處；再如大竹峰藏書樓處，也無法對他開放；用以閉關(guān)修煉的后山“太極洞”同樣如此。

　　他能去的地方，從弟子回廊到守靜堂前一片寬敞的石板廣場，再到通往后山那一大片前山竹林。來回走過幾次之后，秦?zé)罱K是感覺到了一種難捱的煎熬——無所事事的煎熬！

　　都說山居修行寂寥清苦，可至少他們還有修行可做！

　　而秦?zé)钅?？除了吃飯、散步，便只剩下尋個位置坐觀云卷云舒、日升月落。一日里頗為閑適，兩日里愜意恬淡，不過三五日過后仍舊如此，那便要了秦?zé)畹拿耍?p>　　——不行，必須找點事兒做，不然非得瘋了不可！

　　大竹峰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兒做，便是無事時，也大都會選擇修行。這讓秦?zé)钕氚菰L別人都不好意思，思來想去，還真讓他尋到一個去處。正在廚房中忙碌的宋大仁六師弟杜必書，忽地發(fā)覺門口那邊探出個小腦袋，細看后笑道：“哈哈，小燁，怎么今天餓得這么快嗎？吃飯的話可還得再等一會兒！”

　　杜必書此人，是個頗為有趣的修行者。

　　秦?zé)钜婚_始真沒想到，生性跳脫的他竟掌管了整座山峰所有人的伙食，神魂穩(wěn)固后他都是自己來廚房用飯，一來二去倒在宋大仁之外，最先同他熟絡(luò)起來。

　　“六哥！”

　　秦?zé)钽@進廚房，說道，“我不是來找東西吃的?！?p>　　本來，秦?zé)罘Q呼他也如宋大仁一般，叫他“杜大哥”?？伤麉s覺得不妥，曾笑問秦?zé)畹溃骸澳憬写髱熜帧蟾纭?，又叫我也是‘大哥’，如此豈非叫你亂了我大竹峰的長幼排行？莫如直接叫我‘六哥’，最是妥當(dāng)！”當(dāng)時他還以為杜必書真?zhèn)€介意，原來卻是開玩笑，讓自己改口叫他“六哥”。

　　杜必書奇怪道：“那你來做什么？”

　　秦?zé)钫f道：“六哥，我來幫你做飯怎么樣？”

　　“幫忙做飯？”杜必書詫異地看他，手上動作都停了下來，不過他心思靈活，略微想了想便明白過來，嘿嘿地笑道，“怎么，是呆在山上太無聊了吧？”

　　被瞧破心思，秦?zé)钜膊环瘩g，跟著一起嘿笑兩聲。卻見杜必書笑過之后，看一眼秦?zé)睿龅亻_口道：“你還不如也拜入咱大竹峰，不就——咳，那什么，你說幫忙做飯是吧？你會做什么呀？”

　　杜必書剛開口，很快想起大師兄暗地里正告諸位師兄弟的話，一時有些自責(zé)自己失言，連忙生硬的岔開。秦?zé)钚闹钱吘钩墒欤划?dāng)作沒有聽到，撓了撓頭后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并不會做飯。

　　不過秦?zé)盍ⅠR發(fā)現(xiàn)一件自己能做的事兒——“六哥，要不我?guī)湍銦鸢桑俊?p>　　杜必書見他識趣沒有多問，心生好感，點頭答道：“可以啊，你先把火點起來吧。”說完之后，接著處理手上的食材。片刻之后，他把這一頓飯食所需的食材準備完畢，去看秦?zé)钅沁?，卻見到一副讓人發(fā)笑的場景——

　　只見秦?zé)罨翌^土臉，原先干凈的臉上沾了好幾塊顯眼的煙灰痕跡，但灶膛里卻只有幾縷青煙，火星卻是半點不見！試問生活在以前那現(xiàn)代化時代，秦?zé)钅睦镉羞^用火鐮生火、在灶膛添柴的經(jīng)歷？

　　那一堆枯枝不用火絨，能點燃才是奇怪了！

　　杜必書失笑之余，倒也沒有見怪，只是到他面前說了句：“還是讓我來吧。”秦?zé)钪荒苣橗嫲l(fā)燙地讓位，然后認真地看杜必書動作。只見他俯身下去，將灶膛里幾乎塞滿的柴禾取出一半，又從柴堆里找來一把細軟的枯草做火絨，利落地“啪啪”兩下劃動火鐮，火星碰撞而生，落到枯草上很快便點燃了火絨。

　　秦?zé)羁吹没腥唬滩蛔∨牧艘幌履X袋，這般簡單的問題，怎地先前就沒有想到呢？

　　火生了起來，秦?zé)钣X得自己又行了，當(dāng)即便道：“六哥，你去炒菜，還是讓我繼續(xù)燒火吧！”

　　杜必書好笑地道：“行行，我讓你來！”

　　有過一次失誤，秦?zé)钭圆桓掖笠猓p眼緊緊地盯著火塘之中，柴禾稍微燃盡，便立時往里面塞入一點，然后再塞一點，多塞一點，不多時便有一股濃煙從灶膛里冒出來，嗆得秦?zé)畈蛔】人浴?p>　　“你呀，燒火不要心急，一次添加的柴禾也不要過多！”

　　“好的，六哥！”

　　秦?zé)盥犜挼娜〕霾糠植窈?，灶膛空氣流通之后，果然沒了濃煙，火焰重新燃得旺盛起來。只是等了一會兒，杜必書開始炒菜之后，各種狀況再度頻發(fā)——

　　“火太大了，小燁，多取走一些木柴！”

　　“火太小了，小燁，加柴！”

　　“喂，小燁，你在干嘛呢，別發(fā)呆啊，我剛下鍋的菜！趕緊把火燒旺一些！”

　　秦?zé)钣行擂危瑒偛耪f小火的時候，他把木柴取得太多了，加柴的時候又塞了太多進去，結(jié)果灶膛里火苗一窒，竟是在他祈禱聲里忽地一下熄滅了！

　　“那個，六哥，你多等一會兒啊，我馬上就把火給點起來！”

　　杜必書看看鍋里的菜，又看看比先前沾了更多黑漆漆煙灰的秦?zé)睿粫r哭笑不得。伴隨著不斷的手忙腳亂，好一陣之后，這頓“多災(zāi)多難”的飯菜總算做好了，用草木灰覆蓋了灶膛的火焰之后，秦?zé)钊玑屩刎摰耐鲁鲆豢跉狻?p>　　——生火做飯，可真是不容易?。?p>　　秦?zé)钣芍缘馗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