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安寧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清晨,初升的太陽在遠端海面的盡頭露出半邊,晨曦在海面上渲染出清冷的波光。
這個時節(jié)的海風(fēng)理應(yīng)有種刺骨的寒冷,但樂安寧身上穿著那件內(nèi)衣,所以即便睡過了一夜,寒氣也未能侵入其身子半分,只是手腳有些涼。
少年望著海面緩了緩神,隱約記得昨夜似乎有人在耳邊喊著自己的名字,只是那聲音很陌生,少年根本聽不出來是誰,便以為是夢中幻覺,不再多想。
樂安寧站起身,相比昨日的沉重心情,現(xiàn)在的精神明顯好了一些,他離開海岸,走向小鎮(zhèn),去往小青山的學(xué)塾方向。
當(dāng)少年踏著山間石板小路來到學(xué)塾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早有人等候在學(xué)堂之外。
小陳塵蹲在花圃旁,看著那朵只在清晨綻開一會兒的叫不出名字的奇妙花兒,眼中似有星辰在閃爍。
婦人安靜站在小姑娘身邊,眼神中透著無限的溫柔和憐愛。
陳塵似乎看到有人上山來了,轉(zhuǎn)過小腦袋望去,臉上立馬盛開了笑容,起身跑去,一邊歡快喊道:“安寧哥哥~”
樂安寧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擔(dān)憂道:“身子怎么樣了?”
陳塵歪著腦袋道:“當(dāng)然沒事啦。”
少年笑了笑,抬頭看到婦人正朝自己走來,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但更多的則是難以掩藏的愧疚。
婦人走到少年身前,平靜道:“你應(yīng)該知道我是誰。”
樂安寧點點頭:“猜到了,我應(yīng)該喊你一聲石姨?”
石月英說道:“沒必要喊這么親密,喊我石夫人就行了?!?p> 少年抿抿嘴,沒有說話。
石月英上下細細打量了眼前的少年,她先前都沒有機會好好看看他,可越看眉頭就皺得越緊,最后像是放棄了什么念頭,重重嘆了一聲氣,說道:“可能我一個婦人,目光短淺,眼神拙劣,實在是看不出你有什么過人之處,更不明白呂先生為何如此看重你。”
樂安寧訝異道:“呂老頭看重我?”
石月英瞪了他一眼:“你以為呢?當(dāng)年你被人砸爛胸口,呂先生一聲長喝嚇退了那幫欺人太甚的權(quán)貴子弟,在確定你經(jīng)脈被毀,命橋折斷之后,他一怒之下在岸邊擊出一掌,直接將已經(jīng)駛出百里載著那幫人的船只擊沉,這件事情你恐怕不知道吧?”
樂安寧如遭雷擊。
石月英冷笑一聲:“呂先生作為守島先生,本就不該以私心處事,卻因為你遭受的傷害而違背契約,直接導(dǎo)致他折壽十年,若非看重你,還能因為什么?”
少年臉色蒼白,這么多年過去了,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些事情,他看著婦人的陰沉臉龐,說道:“我不知道這件事...”
“你當(dāng)然不知道!呂先生是何等的人物?當(dāng)年他也只是笑著擺手說這十年不過寥寥歲月,彈指一揮間,想來也是無趣,怎比得上替樂安寧這孩子出一口氣來得痛快。你當(dāng)然不知,因為我們都心照不宣,對你閉口不說。”
“那夫人現(xiàn)在又為何要告訴我?”樂安寧問道,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因為我現(xiàn)在替呂先生感到不值得,為了給你這樣無知怯懦的人出一口氣而浪費十年壽命,他實在是太傻了。我石月英作為婦人,說話做人都講究一個本分,本來你如何活著,都與我沒關(guān)系,但是現(xiàn)在我女兒需要依托你,那我便要好好說說你,我不想因為你的軟弱而讓我的女兒受到傷害?!?p> 樂安寧問道:“夫人是想激勵我?”
石月英道:“我可沒有這樣的想法,只是讓你知道,別活得太隨意了,現(xiàn)在這個HLD不比以前,你隨時都有可能遇到危險,你現(xiàn)在的性命,可不單單只屬于你自己這么簡單?!?p> 少年低下頭,心中既無奈又無力,他本不應(yīng)該如此活著,可這世事就是要將一座座無形的山岳壓在他的肩頭,他覺得很累,卻又毫無辦法。
婦人最后說了一句:“照顧好我女兒,若再有什么差池,便不會再像昨天那樣只是一個巴掌那么簡單了。”
樂安寧很少生氣,可這一次當(dāng)他聽到婦人如此說話的時候,心中無來由躥起一團怒火。只是他低頭看到小陳塵正可憐巴巴的望著自己,便一下子又泄了氣,只能對著小姑娘勉強一笑,將心頭苦澀藏了起來。
石月英準備下山離開,樂安寧卻喊住了她:“夫人,我知道先前陳掌柜都會藏在暗處,為什么昨天他沒有出來?”
石月英轉(zhuǎn)過身,臉色不知為何變得很難看。
“我本不該主動與你說起,但既然你問了,我便告訴你,陳掌柜他受傷了?!?p> 樂安寧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陳塵眼中滿是擔(dān)憂,喚了一聲:“娘親。”
石月英嘴角擠出一絲笑容,柔聲對小姑娘說道:“爹的身子已經(jīng)差不多好了,改天就能來看你,別擔(dān)心?!?p> 小姑娘輕輕點頭嗯了一聲,樂安寧卻想不明白。
“陳掌柜為什么會受傷,出了什么事?”
石月英抬起眸子,眼神微冷,說道:“還不是因為你?!?p> “我?”樂安寧驚訝道:“夫人,我不明白?!?p> 石月英問道:“那個謝家的長公子,你應(yīng)該認識?先前你是不是與他有過節(jié),然后還傷了他?”
是劍陣秘境之中的事情了,樂安寧想起那個時候揮劍而起的冰墻,說實話連自己都不知道謝汝賢最后怎么樣了。
“那謝家長公子,是觀云宗古道的徒弟,也是他最寄予厚望和喜歡的一個。你傷了他的得意弟子,他自然會來找你麻煩??蛇@么多天過去了,謝家和古道一聲不吭,你以為是因為什么?”
樂安寧微微張嘴,臉色愕然:“是因為陳掌柜?”
婦人似乎有些累了,嘆聲道:“他一個人若是面對謝家的人,倒還能應(yīng)對,可再加上古道,便是九死一生??杉幢闳绱?,他還是毅然決定擋在你身前。你可能會以為他是為了自己的女兒才做這樣的事,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可他告訴我,即便塵兒不在你身邊,他大概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p> 樂安寧很震驚,從未想過陳掌柜對自己是這般的態(tài)度。
“那呂老頭呢,他為什么不幫忙?”少年問道。
婦人眼中散去的冷意再度出現(xiàn),說道:“呂先生自然是幫忙了,不然我家男人可不會只受點輕傷而已。但你要明白,這件事情是因你而起,呂先生是守島先生,有契約在身,若事事都幫著你,只怕多少壽命都不夠你折騰?!?p> 婦人離去之前,說了最后一句話:“你好自為之?!?p> 樂安寧看著她消失于石板路的盡頭,心情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失落,反而因為某些念頭翻來覆去在腦海中沖撞而變得異常躁動。
這樣的情緒直到山間傳來孩子們嬉戲笑聲才漸漸壓抑下來。
陸柒看到樂安寧后,朝他做了個鬼臉,等看到少年身邊的陳塵時,眼睛一亮,快步跑上前,從懷里掏出一包干棗,挑了幾顆最飽滿的送到小姑娘面前,自豪道:“我爺爺曬得,你嘗嘗,可好吃了?!?p> 陳塵抬頭看了看安寧哥哥,似在詢問。
樂安寧淡淡笑道:“拿著吧,以后他給你的東西你都拿著,不拿白不拿,反正他也不心疼?!?p> 陸柒也不生氣,反而笑得合不攏嘴,將一把干棗塞到小姑娘手中,殷勤道:“沒錯,你拿著,以后我給你的東西,你只管拿著就是了?!?p> 陳塵看著手里的干棗,顆顆飽滿,一看就很好吃,她拿起一顆,抬手遞到了樂安寧面前,笑道:“安寧哥哥吃?!?p> 陸柒一愣,朝樂安寧瘋狂使眼色。
樂安寧假裝沒看見,拿過紅棗扔進了嘴里,還不忘嘖嘖兩聲:“確實好吃?!?p> 陸柒翻了個白眼,恨得牙癢癢。
便在這個時候,趙崢從竹樓上下來了,陸柒趕忙跑進了學(xué)堂。
樂安寧想起了呂老頭說的關(guān)于龍脈契約的事情,知道了趙先生與陸姨一樣,也是修行者,只是不知何種原因留在了島上,他看著先生的眼神變得有些復(fù)雜。
趙崢并未察覺到少年的異樣,但神色嚴肅道:“昨天的事情我聽說了,圣殿做事一向不達目的不罷休,雖然現(xiàn)在他們向呂先生保證不會對你如何,但我不相信他們,你一定要小心。”
少年點頭道:“我知道?!?p> 趙崢欲言又止,卻始終沒有將心中想說的話說出來,只是微笑著拍著少年的肩頭,說了一句:“進去吧?!?p> 樂安寧便拉著陳塵走入了學(xué)堂后門。
學(xué)堂內(nèi)的書香吟聲一如既往,小陳塵聽得認真,樂安寧卻望著窗外,思緒不知飄到了哪里去。
等到今日課程結(jié)束,趙崢并沒有留下來與樂安寧再多說一句話,而是直接回到了竹樓里。
樂安寧沉默地將學(xué)堂打掃干凈,然后領(lǐng)著陳塵下了山。
回到柳花巷,樂安寧遠遠便看到顧小鹿又蹲在門口,撿著地上的石子往對面的墻上丟。
樂安寧以為他還在為那天小院發(fā)生的事情和陸姨慪氣,走近卻發(fā)現(xiàn)顧小鹿的愁容上,還透著難以置信的茫然。
樂安寧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便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原本出神游走的魁梧少年完全沒注意自己的好友來到身邊,身子一激靈便站了起來,他看著樂安寧,哭喪著臉說道:“是我娘...她一定要讓我去遺跡?!?p> 樂安寧愣在當(dāng)場,他分明是聽清了顧小鹿說的每一個字,卻感覺腦袋有些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