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時光如霜

　　顧芫沒有回頭，一步一步，雖然慢，但她走得極穩(wěn)。

　　盛瑾臨站在原地，就那樣看著記憶中那個女孩子，一點一點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

　　亦消失在他的時光里。

　　只是倘若青年追上前去，就能發(fā)現(xiàn)，女孩掌中的奶茶杯子被她捏變了形狀，那張清秀的面頰上黑眸一眨一眨，淚珠悄無聲息地落下，雖然唇邊帶笑，但那咬緊的牙關(guān)、緊皺的眉頭，無一不在說明，她在委屈，還有……憤怒！

　　嬌小的身子一轉(zhuǎn)過街角，顧芫便迅速地抬手拂去了面頰上的殘淚，只見她黑眸帶著一絲危險，手中的奶茶杯子輕輕一投，在空中劃出一道干凈利落的弧線——

　　只聽得“哐當(dāng)”一聲，便準(zhǔn)確無誤地落入了遠(yuǎn)處的路邊垃圾桶里。

　　仿佛這一拋，便拋下了過去重重。至于曾經(jīng)惦念的種種，都隨著那兩顆淚珠一同，被歲月的清風(fēng)一一風(fēng)干。

　　女孩再抬起頭時，那雙烏黑的鳳眸里便只剩下了漠然，唯有唇邊勾著一絲狼狽的冷笑：

　　“邀請初戀女友參加自己婚禮什么的，盛瑾臨，十年不見，你還真是……渣出了天際！”

　　簡直渣渣渣透了！

　　在心底狠狠地鄙夷加吐槽了某人三百個回合，顧芫將外套披在身上，抬頭看著夕陽收起它的最后一絲余暉，顧芫咧開嘴笑的張揚：

　　“不過這樣甚好，從此相忘江湖，各不相欠吧?！?p>　　如果人生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旅行，那你我彼此，不過只是一起搭過一段便車的陌路人，到了目的地，最終都要分道揚鑣。

　　忽略心頭那抹苦澀的余味，顧芫抬腳，走進(jìn)那片將將升起的夜幕中，也走進(jìn)那片沒有那個男孩的人生里。

　　回憶似一把尺子，將斑駁陸離的時光丈量切割。

　　——十年前，2009年5月12日。

　　今天中午，菁陽中學(xué)沒有午睡時間，只因為這是個特別的日子。

　　時隔那場震撼中外的汶川大地震過去，正值1周年。

　　顧芫站在講臺上，粗粗地掃了一眼掛在教室后面墻上的時鐘，指針將將掃過14時，她看了教室里四下散漫的同學(xué)們，清了清嗓子，溫軟的女聲帶著一絲絲喑?。?p>　　“大家安靜一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會兒默哀儀式就要開始了……我們先來點一下名，請點到名字的同學(xué)答一聲到好嗎?！?p>　　忽略掉底下同學(xué)們窸窸窣窣的議論聲，顧芫面不改色地拉開講臺上的抽屜，拿出花名冊開始點名：

　　“宋默?！?p>　　“到?！?p>　　“蘇婷?！?p>　　“到?！?p>　　“盛妍?！?p>　　“到?！?p>　　“……”

　　夏日的陽光帶著一絲絲灼熱，窗外的行道樹上，一聲聲聒噪的蟬鳴格外有穿透力，給人的心上都仿佛染上了一絲絲焦灼。

　　蕭云濤一邊朝教學(xué)樓狂奔而去，一邊恨鐵不成鋼地時而回頭看著身后兩個口中叼著冰奶茶磨磨蹭蹭的少年，宛若老媽子一般，催促的語氣不要太明顯：

　　“還吃，你們兩個怎么不扎根在【晴天奶茶店】里面，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白奕城翻了個白眼，三人之中就數(shù)他個子最矮，貌美膚白，那張線條柔美的面頰上一雙丹鳳眼滿是不屑：

　　“急什么，反正老狐貍病了，這個學(xué)期都管不了我們，難道憑顧芫那個母老虎一手遮天？我就不信她一個勞什子班主任助理能夠扛得住我們這一個班的磕叨！”

　　“你行了啊，別搞個人怨懟啊，”蕭云濤皺了皺眉，然而想到班主任助理也是煩的緊，“聽說今天的默哀儀式年級主任有抽查，你還是省省，別找她麻煩！”

　　“嘁～”白奕城嗤然一笑，用胳膊捅了捅旁邊慢悠悠走著、捧著奶茶喝得分外認(rèn)真的少年，

　　“小五，你說呢，咱們要不要去……”

　　卻見比他高了一個頭不止的少年扭頭看向他，輪廓分明的俊臉有毛毛汗往外冒，然而那雙燦若晨星的眸子閃過一絲莫名，薄唇微微一抿，由于變聲期留下的后遺癥，嗓音有一絲絲的嘶啞：

　　“無聊，不去！”

　　說完便丟下碎碎叨叨的兩人，邁開大長腿率先朝樓上走去，只見他手中的空奶茶杯子在空中輕輕一揚，便準(zhǔn)確無誤地落入了不遠(yuǎn)處的垃圾桶里。

　　盛瑾臨走到教室外，隨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長長的甬道撲面而來的涼風(fēng)讓他覺得神清氣爽，一墻之隔的教室里，顧芫還在一一核對學(xué)生花名冊——

　　“盛美君。”

　　“到。”

　　“陸繁星?！?p>　　“到?！?p>　　“……”

　　少女嗓音溫軟，帶著一絲絲喑啞，那是因為三天前被班上其他同學(xué)惡作劇般地兜了一頭涼水，感冒未愈留下的后遺癥。

　　夏天的風(fēng)帶著薄荷的氣息，靠著墻壁，感受拂面而來的清涼，盛瑾臨心下微微感嘆：

　　誰能想得到，那副看起來嬌小可憐的軀殼里面，會藏著一個那般與眾不同的靈魂呢——

　　善良，堅韌，或是剽悍？

　　腦海里回憶起少女如同一只小母老虎一般拿著戒尺狐假虎威，張牙舞爪地讓他交作業(yè)的樣子，盛瑾臨忍不住笑了。

　　“盛瑾臨?！?p>　　“……”盛瑾臨還在傻笑的時候，冷不防便聽到了顧芫叫自己的名字。

　　“盛瑾臨？”

　　已經(jīng)叫第二遍了，盛瑾臨站直了身子，終于在顧芫叫他第三遍名字的時候，長腿一邁站在了門邊：

　　“到！”

　　一聲響亮的答到聲突兀地響起，讓室內(nèi)低低的交談聲猛然一靜，也將原本站在講臺上的姑娘嚇得身子一抖，只見那對秀眉緊緊地擠在了一起，少女扭過頭來，看向盛瑾臨的黑眸里是毫不掩飾的惡意，粗聲粗氣地說道：

　　“進(jìn)來坐回位置吧！”

　　“是！”

　　盛瑾臨說完，便徑直地朝中間最后排的座位走去。

　　白奕城與蕭云濤早趁著盛瑾臨在門邊與顧芫“眉目傳惡”的時候便從后門偷偷溜了進(jìn)來。

　　待盛瑾臨在座位上坐下，坐在他左邊的白奕城才小心翼翼地探了個腦袋過來，壓低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狐疑：

　　“小五，你今天怎么這么奇怪，還乖乖給那母老虎面子，從前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