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說沾上官府就沒好事,只是官府與江湖,各有各的行事規(guī)矩,若是混淆了邊界,就容易出問題?!睉猩⒌廊饲瞥鰜硖妻笔钦娌欢@些道道,才耐心給她解釋,“尤其是我們這些散漫慣了的江湖人,最好是不要碰官府的事兒,否則就是麻煩跟著麻煩。”
“像蕭大哥這樣的能人異士,能被官府所用,也不失為另辟蹊徑嘛?!碧妻辈环獾?。
懶散道人摸摸下巴:“小丫頭,這是你的想法,還是老蕭的意思?”
“是我的想法。官府又怎樣,江湖又如何,是金子到哪里都會發(fā)光?!?p> 懶散道人呵呵笑著:“聽起來挺有道理啊,發(fā)光是不假,不過發(fā)光之后是發(fā)臭還是散香就說不準(zhǔn)了?!?p> 唐薇嘴上不肯饒人:“水菊倒是香,可我看還不如茅廁的臭味呢?!?p> 懶散道人撓撓腦后勺:“……我竟無言以對?”
說起水菊,唐薇不由又看向了躺在地上的少年。這一時半刻間,他似乎臉色更加蒼白了,連呼吸都變得淺淡的若有若無起來。而那水菊的香氣,卻像示威般,愈發(fā)變本加厲地濃烈起來,不斷地往人鼻子里鉆。
“道長,他……他會得救嗎?”唐薇有些擔(dān)心。
“一切要看他自己了……”懶散道人嘆口氣,又伸出粗短的指頭,在少年的胸前、手臂各處點(diǎn)了五六下,語聲輕柔的讓人想象不出竟出自這樣一個黑胖子之口:“朔望,千萬撐住,咱們約好的酒局,你可不能失約啊?!?p> 正在此時,遠(yuǎn)處農(nóng)舍處忽然傳來一片沸騰的狗叫。懶散道人急躁地站起身來:“這個老蕭!”
話音未落,卻見蕭逸竹又如風(fēng)一般出現(xiàn)在荒野,七拐八繞地終于甩掉身后幾條黃狗后,才加緊速度,向湖邊奔來。
到得近前,唐薇見他蹭了一身一臉的鍋底黑,和臉上的汗水?dāng)囋谝黄穑苯雍土四?。懶散道人一邊接過他從懷里掏出的一個小布包,一邊埋怨道:“虧你還是恁大名號的俠客,怎么搞那么大動靜?”
“你在人家做飯時去掀人家鍋試試!”蕭逸竹毫不留情還了回去。
兩人拌著嘴,手底下卻忙活著,一齊動手從小布包里撮出黑黑的鍋底灰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細(xì)細(xì)地灑在水菊在地上的根部,以及少年的傷口。
“現(xiàn)在,我們只有等奇跡出現(xiàn)了?!比鐾曜詈笠稽c(diǎn)鍋底灰,蕭逸竹直起身來,輕喟道。
懶散道人卻用力握了握朔望年的手:“兄弟,別放棄!”
少年黑密的睫毛在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分外鮮明,唐薇似乎看到他像小扇子般的眼睫輕微顫動幾下,卻又沒了動靜?!八莿恿讼聠??”唐薇疑惑道。
“有嗎?”懶散道人和蕭逸竹湊近了觀瞧,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只是開在少年身旁草叢中的幾朵水菊,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失去了顏色,從初見的隱隱有熒光的寶藍(lán)色,漸漸似泡了水似的,褪成天藍(lán)、淺藍(lán)、淡藍(lán),最后變成蒼白、萎黃,捎帶著旁邊的藤蔓枝葉也變得干枯起來。
“真起效了!”懶散道人很是興奮。
“別高興太早?!笔捯葜駥呷伺d,指著少年的身體說:“植在他身體里的根還在,這才是最關(guān)鍵的?!表樦氖种?,果然,唐薇看見水菊開在朔望四肢、腹背等處的花朵,依然嬌艷欲滴。
“怎么辦?鍋底灰到底跟百草墨差太多了呀!”唐薇急道。蕭逸竹和懶散道人雖沒開口,但是看他們表情,顯然也是憂慮萬分。
“懶兄,你和他是怎樣認(rèn)識的?”蕭逸竹忽然問道。
“這……”懶散道人極少見地猶豫了一下,方道,“我和他……這話說起來就長了,簡單說吧,我們打小就認(rèn)識,算是忘年交吧。他呀,跟你年輕時頗有幾分相像……”
雖然聽起來懶散老兄又要開始啰嗦了,可蕭逸竹只是看著朔望,并沒有要打斷他的意思。
“……你知道嗎,他完全可以躲過此劫的,可就為了信守一個承諾,就落得……哎我說,你要干什么?”
懶散道人本來還想長篇大論,然而他一眼瞧見自己這位兄弟伸出手來,正要解開那少年的衣襟,不禁臉色一變,急忙伸手去擋。
蕭逸竹手一頓:“我能干什么?自然是助他一臂之力了!”
“不是,你什么時候這么熱心腸了?”懶散道人死死按著蕭逸竹的手,不肯放開。
“我一直都是??!你都說他跟我很像了,我豈能看著他自己掙扎在生死線上前途未卜?”蕭逸竹也很是納悶,“老懶,你才是怪怪的……”
蕭逸竹很奇怪懶散道人的反應(yīng)。但此刻他顧不得琢磨懶道人的心理活動?!澳憔驼f,要不要救人吧?”蕭逸竹皺眉道,“現(xiàn)在眼瞅著就是,鍋底灰的效力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百草墨,要想挽救朔望的命,為他與水菊的爭斗爭取些時間,我們必須用內(nèi)力給他護(hù)住心脈,而你的內(nèi)力顯然是不夠的吧?不然也不會拖一晚上?!?p> 能給朔望的希望的,也就只有蕭逸竹了。哪怕他自己也氣脈有損。
但蕭逸竹愿意。
懶散道人承認(rèn)蕭逸竹說的有理。他低著頭,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慢慢松開了按照蕭逸竹的手。
蕭逸竹奇怪地看了明顯反常的老朋友一眼,才輕輕解開朔望的領(lǐng)口,正要動作,他的手卻忽然僵在了半空中,仿佛被雷擊中。
那是一種什么表情呢?在一旁的唐薇吃驚地看到,那分明是種驚與恐的交織。是什么讓這位一路上淡定如斯、連架在脖子上的刀都不怕的俠客會如此恐懼呢?
唐薇悄悄也湊上前去,打眼觀瞧。
少年坦露出的胸腹肌肉結(jié)實(shí)而勻稱,但吸引諸人目光的絕不是他的身材,甚至也不是他身上那些突然跳進(jìn)眾人眼中的,可怕的深淺不一的傷口。
只見那少年胸前有一條淡淡而突兀的墨跡,從胸口向上一直蜿蜒到鎖骨下方,如一條寫意的青龍,似乎是天生的胎記,又好像是人為的刺青,就那樣醒目地呈在眾人眼前。
“老蕭……你,還好吧?”懶散道人小心翼翼問道。
蕭逸竹臉色陰沉,通??偸菑潖澋膸е鴾\笑的嘴唇,此刻抿的緊緊的。唐薇看見他的眼神飄忽不定,瞬間閃過了一絲絲陰狠,一點(diǎn)點(diǎn)疑惑,更加一線猶豫。
“你想怎么辦?”懶散道人最是沉不住氣,“我可丑話說在前頭,你們堂里的破事兒我不管,可你要從我眼跟前把這孩子帶走,別管死的活的,都絕無可能!”
“懶兄,你能讓我怎樣呢?”蕭逸竹沉默許久,才輕輕說道,似乎身上的力氣和精神在這剎那不知被誰抽了個干干凈凈。
唐薇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難道這少年和蕭逸竹是有些淵源的?懶散道人說到的“堂里”又是什么意思?還有,他們到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發(fā)現(xiàn),以至于兩個人頓時都愁眉苦臉地沉默了起來?
吃碗大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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