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大營,簡易營帳。
“你說,我寫。不要耍花樣,明白嗎?”許子言點亮燭光,坐在案幾前,手持毛筆對著躺在地上的李建泰說道。
當初見李建泰愿意配合,許子言便讓張三瘋和其他幾人拖著李建泰返回了流寇大營,現(xiàn)在,卻是在進行訊問。
“是是,明白,明白。小的明白。”李建泰連連賠笑道,隨后皺著眉頭想了一會,便開口慢慢的述說起來……
“崇禎四年,收受錢謙益銀錢五百兩,替舉人吳偉業(yè)泄露會試考題,事后又問吳偉業(yè)索要銀錢五百兩……”
“崇禎七年,指使家奴強行收了民女吳氏為妾……”
“崇禎九年,收受晉商范永斗孝敬田畝一百畝,銀錢七百兩,為其子范三拔謀了個監(jiān)生之位……”
“崇禎十年……”
李建泰支支吾吾的訴說著,臉色灰敗異常。這些個腌臜事雖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做,可到底都是上不得臺面的,如今全說出來,便意味著自己從此都要被人拿捏了痛處,自由不得。
可就算這樣,也總是要比直接丟了性命要好很多。他不是沒想過編幾個假的,只是眼前這賊眉鼠眼的師爺實在是猴精的很,各種細節(jié)都問得很細,一來二去一對照,很容易就能發(fā)現(xiàn)那句話是假話,那句話是真話。
所以到后來,李建泰索性也就自爆……呃,是自暴自棄了——反正砍一次腦袋和砍幾次腦袋也沒什么差別。
洋洋灑灑說了許久,李建泰舔了舔嘴唇,干笑道:“師爺……大人,小的,該說的都說了?!?p> “嗯。”許子言點了點頭,看了眼身旁厚厚一疊的羅紋紙,當真是震驚的無以復加,“不過,真想不到,你這些年做的壞事還真是不少啊?!?p> 李建泰渾身一個機靈,哀嚎著叫屈道:“我的爺啊,大家都在做,我若是不做,我可不就成異類了嘛。天地良心,我干這些勾當,可都是為了陛下,為了朝廷,為了天下蒼生啊。為江山社稷計,縱使我染得一身污泥又如何,只要能留取丹心照汗青就算是死也……”
“行了行了。少說這些沒有用的。”許子言打斷李建泰的長篇大論,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我問你,你這官兒能代表朝廷招安我們這一伙人嗎?”
“你想被招安?”李建泰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怎么,不行么?”許子言哼了一聲,右手隨手撫上了身前那一疊的罪證。
他此前一直都有招安的想法,畢竟流寇的身份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只是之前隊伍里有個白蓮教的妖女,自己又打不過那妖女,這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今那妖女被官兵給嚇走了,自己手里又有一個自稱是國子監(jiān)祭酒的官兒的把柄,許子言自覺這卻是難得的一個接受朝廷招安的好時機。
李建泰瞇著眼睛想了一下,苦笑道:“不成,此事真的不成。”
“嗯?”許子言不悅的哼了一聲,內心有些生氣,只當這官兒這個時候還敢對自己托大。
李建泰見狀,一臉苦笑道:“我的爺啊,小的把柄都在你手里,自然是巴不得爺好的了。只不過,招安這事,目前是真的使不得啊?!?p> “怎么說?”許子言不信道。
“這第一,小的好歹是追了爺好幾天了,爺這隊伍,怕不是最多也就一百多人吧……人,實在是太少了,對于我來說,功勞太少了。當然,就算我不要這功勞,你們這點人馬,對于朝廷也是比雞肋還要不如。你今頭要是被朝廷招安,最大的可能就是明頭就有官兵要來取你們頭顱拿功勞,回頭只要說你們降而復叛就不會有人追究了。”
“想那劉國能,張獻忠之流,麾下上萬的兵馬,這種人降了,官兵們才會有忌憚而不敢動彈。這第二嘛……”
李建泰頓了頓,神色間充滿了苦澀道:“實話實說,我這次是被山西的官兵給賣了的。想來他們也是認為你們這些賊寇必然會取我性命,故而才不肯臟了他們自己的手……若是被這些官兵發(fā)現(xiàn)我還沒死,他們必會來截殺于我。我根本就沒可能將你們想被招安的訴求呈于圣上。”
許子言聽他說得還挺有幾分道理,又細細一想,頓時覺得自己原本的打算是何等的幼稚和一廂情愿。他忍不住又開口問道:“那依你之見,又該如何?”
李建泰閉目想了想,簡明扼要的回答道:“保存實力,吸收流民,等到壯大了,再行招安之策也不遲。而且人馬多了,爺也可以混個大官當當?!?p> “看來也只能如此了。”許子言有些不甘心的長嘆一聲,接受了李建泰的建議。
李建泰陪著笑,小心翼翼的縮著脖子道:“那個撒,爺啊,我該說的都說了,你看你是不是可以把我放了?”
“放?你也說了,你要是被官兵發(fā)現(xiàn)還沒死,必會來截殺你的,不如還是跟著我們一塊走吧。”許子言眼光一閃,搖頭哼道:“放心,等我們到了目的地就放你離開。”
李建泰張了張嘴:“我……”正欲開罵,可一想這里還是賊窩,瞬間就萎了下去。
……
————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流寇大營便繼續(xù)開拔,沿著龍陡峽向著平路渡口的方向走去。當然,經(jīng)過了昨夜官兵夜里的襲擾,許子言想通了許多,也看開了許多。就如同人字的寫法一樣,一撇一捺相互支撐與扶持,才是個“人”字。
所以,雖然依舊有著些許變扭,許子言還是開始嘗試著讓自己慢慢融入這一伙流寇之中。而不是像之前那樣,以一個后來者的矜持來統(tǒng)御這幫流寇。畢竟,后來者又如何,就算得知了歷史的走向,可在絕對數(shù)量的大軍面前,依舊不過是一個跳梁小丑而已。
而真到那個時候,能夠保護自己的,絕不是自己那半瓶水的歷史知識,而是一幫愿意為你賣命的伙伴。這,就是在昨日夜里,許子言所領悟到的至理。
所以,在得知眼下不是接受招安的好機會之后,許子言更加珍惜與這群流寇的羈絆,畢竟這群流寇即使到了最危險的關頭,也在考慮著自己,而許子言,并不認為自己是個絕情的人。他們拿自己當兄弟,那自己就應該回報他們的那一份信任。
“鄧老,來,別累著,我?guī)湍阙s會兒車吧。”
“這位兄弟,怎么稱呼啊。哦,徐哥兒啊……什么,你是湖南的?這可真是巧了,我山西的啊。”
“喂喂,聊什么呢,帶我一個啊……別不好意思,多見外不是……”
“趙二柱子,別整天哭喪著臉了。我也是最近才明白,異性只為繁殖,同性才是真愛啊,有空多看看四周,好資源多的很不是……”
“……”
許子言將昨日的俘虜李建泰著人看管好了之后,便帶著狗蛋,在隊伍中忙前忙后,上躥下跳,好不熱鬧,半日下來卻是混了個臉熟,這反倒讓一幫子流寇都有些受寵若驚。
如果說之前他們只是出于對讀書人的本能敬畏,敬重著這隊伍里唯一的一個讀書人的話,那如今,在他們心里,比起敬畏,對這個師爺更是多了一份的親近。
許子言也能感受到隊伍中氣氛的變化,這讓他更加的振奮。
唯一的遺憾就是跟在自己身邊的狗蛋看起來有些精神不振,畢竟只是個孩子,估摸著還沒從昨天的受驚中緩過勁來,所以許子言也沒怎么在意。
總的來說,通過這半天的交流,許子言雖然依舊談不上和眾人有多熟悉,但他還是已經(jīng)更加深切的感受到,這個隊伍里的每個人,都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他們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不幸和無奈,也有著自己的堅持和愿望,而這些,絕不是一句輕輕的“流寇”所能概括的。
明白了這點,許子言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用刻板印象看待這群流寇是有錯的有多離譜。
就在隊伍中的氣氛逐漸和諧下來的時候,梅仁全快步趕來,猶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道:“許師爺,你的那個……莊姑娘,又回來了。”
輕松的氣氛頓時一僵,許子言笑容下意識的一收,他身旁的幾個流寇也都用有些古怪的目光看向自家?guī)煚敗?p> 眾人也都不是傻子,一開始或許還都以為自家?guī)煚斒樟四俏髫愗洠呻S著日子的推進,許子言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厭惡以及兩者之間明顯淡漠的交流,眾人其實也都隱隱回過味來,怕是自家?guī)煚敽湍俏髫愗洸]有什么實質性的關系。只不過,為了照顧自家?guī)煚數(shù)拿孀?,大家都是看破了不說破而已。
是故,昨夜那莊姑娘逃走,眾人也都識趣的沒有提這一點。
可如今,逃都逃了,又回來干什么?看著自家?guī)煚斢l(fā)沉下來的面容,眾流寇心里也都對那莊姑娘不待見起來。自古幫親不幫理啊,更何況,那莊姑娘也沒拿著什么理不是。
“要不,我把那娘們轟走了吧?!泵啡嗜囂降膯柕馈?p> 許子言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嘆道:“算了。帶我去見她吧。老實說,我們要去鼎龍山,還少不得這位莊公子的幫助……你們可能不知道,這位莊公主,可是神通廣大的緊呢?!?p> 眾人聞言,皆是一臉敬意的看向許子言,梅仁全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問道:“師爺可是準備使用美男計?”
許子言聞言,臉色一僵,嘴角下意識的咧了咧。美男計?就自己這歪瓜裂棗的樣兒,哪來的底氣能使用美男計?
鬧吶!
解五毛
后天開學報到,明天要坐火車去湖南,買的臥鋪,路上要一天的時光,恐怕就不能更新了,就算更新,可能也只是一千字左右……后天報道完,晚上會正常更新,還請見諒。 嗯,還有,我不太會寫場景轉換,所以本章開頭四段怎么看都有點變扭,有沒有大牛給點建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