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完璧歸趙

　　一

　　七月初七，七夕，乞巧節(jié)。

　　夕陽西下，牛背上的一對對男女歡樂而歸。

　　黑夜鴉雀搭鵲橋，牛郎織女相見。

　　牛郎與織女尚有相見的日子，那四方先生趙同心與芭蕉女呢？

　　據(jù)說七夕夜晚靜坐葡萄架下能聽到牛郎與織女的竊竊私語，而此時(shí)聽不到什么竊竊私語，只能聽到女人的哭泣聲。這個(gè)世間，女人的眼淚多半是流給男人的，而男人的眼淚多半是流給自己的。

　　“我已經(jīng)饑腸轆轆了。”趙同心說。

　　芭蕉女停止了哭泣：“那我下廚給你做點(diǎn)兒吃的?！?p>　　“還是我下廚吧?！壁w同心說。

　　“你能管千軍萬馬，卻難撐廚房灶下?！卑沤杜钋榈溃八赃€是我來吧！”

　　廚房冷冷清清，墻角已經(jīng)結(jié)了蜘蛛網(wǎng)，米與菜一丁點(diǎn)兒也沒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你好久沒有下廚了。”趙同心說，“自從我上次走了以后，你好像就茶飯不思了?！?p>　　“是的?！卑沤杜f。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欠你太多了?！壁w同心愧疚道。

　　“寧人負(fù)我，我不負(fù)人?！卑沤杜馕渡铋L道。

　　針給線引路，心給話引路，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那我們到外面去吃吧?！卑沤杜又f，“而且今晚我的飯量會大增。”

　　衙門里有熟人，能帶上花翎；廚房里有熟人，能吃飽肚子。而飯館里有熟人，能吃到的東西則物美而又價(jià)廉。

　　在趙同心與芭蕉女都有熟人的飯館，飯菜都上了桌，而且飯菜也很豐盛。可是芭蕉女沒有動筷子，因?yàn)槲敢扬?，被難受充滿，因?yàn)榘沤杜行氖拢@件心事用什么藥也解決不了，為了這件心事，她早已經(jīng)將自己的墳修好了。

　　芭蕉女要?dú)⒁粋€(gè)人，一個(gè)恨之入骨的人，一個(gè)必須要?dú)⒌娜耍@個(gè)人恰恰是趙同心要保護(hù)的人，落其實(shí)者思其樹，飲其流者懷其源，趙同心對主人絕對忠心，所以趙同心千方百計(jì)地要保護(hù)她的仇人。芭蕉女不怨趙同心，因?yàn)橼w同心為人義字當(dāng)先，她能理解，要不是這樣的男人，她也不會去愛，她只是對趙同心說，我要?dú)⑦@個(gè)人的時(shí)候你最好不在場。趙同心同樣也不怨她，因?yàn)樗腊沤杜醒Ｉ畛鹪?，趙同心亦能理解，他只是對芭蕉女說，你下手的時(shí)候我最好在場，因?yàn)槲也幌肽闶軅Γ愀荒芩?，你若死，我便陪你死，死后與你同作比翼鳥，同為連理枝。什么也改變不了她要?dú)⒊鹑说臎Q心，恨是如此的深，連愛都化解不了，但是愛則更深，沒有因?yàn)槊艿姆制缍鴶嗔饲椤?p>　　二

　　七月初八，又是夕陽西下。

　　四方先生趙同心送的《芭蕉圖》真是妙筆丹青，朱大人如癡如醉。

　　那《芭蕉圖》原本是一叢芭蕉花，花團(tuán)錦簇，姹紫嫣紅，紅得正艷，可是定睛一會兒，那花叢中便出現(xiàn)兩位如花似玉的女子，那畫中的女子仿佛裸體澆墨，然后印在紙上似的，畫獸難畫走，畫人難畫手，那兩雙手對于男人而言，簡直就是抵擋不住的誘惑，觀者心動，隨后那兩位女子也在動，更為奇妙的是一個(gè)女子竟然從畫中走了出來，帶著朱大人走進(jìn)了一處山谷的芭蕉花叢中。

　　絕代有佳人，幽居山谷中。

　　“你終于來了！”芭蕉女說。

　　“既然來了，有為何要加上‘終于’二字？”朱大人意猶未盡。

　　“廢寢忘食地朝思暮想！”芭蕉女繼續(xù)道，“甚至披星戴月連做夢都在想！”

　　“我很榮幸！”朱大人淫笑道。

　　“榮幸之后也許就是更大的掃興！”芭蕉女說。

　　“榮幸也罷，掃興也罷，不過，一切如畫！”朱大人感慨道。

　　“一切如畫？”芭蕉女仿佛很痛苦，隨后道，“不然！第一個(gè)楚楚動人的姑娘已經(jīng)死了！”

　　“那個(gè)姑娘難道是你的姐姐？”朱大人問。

　　“不錯(cuò)！”芭蕉女說。

　　“多么可惜！”朱大人憐香惜玉道，“怎么死的？”

　　“冤死！”芭蕉女說。

　　“冤死？”朱大人不解問。

　　“是的！”芭蕉女接著說，“二十年前，你這個(gè)禽獸不如的家伙在扶州大河過起了隋煬帝紙醉金迷的生活，造船游玩，要七七四十九位美女拉纖，而你包藏禍心，暗中割斷纖繩，我的姐姐不識水性，栽倒水中，便被溺死了。于是我殫精竭慮，集天下奇葩為這片芭蕉育蕾，又以裸體浸墨，印于紙上，終成《芭蕉圖》。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美人遲暮，蒼天不負(fù)有心人，而今日我終于等到了！”

　　“你到底居心何在？”朱大人如夢驚醒。

　　“殺人！”芭蕉女語氣堅(jiān)決道。

　　一朵芭蕉花落，一柄小匕首便從那花中驚天一刺。

　　這些年，深仇大恨已經(jīng)使她對這個(gè)世間絕望，而唯一讓她有所希望的就是暗藏在花叢中的那把小匕首，這把小匕首是她的全部寄托，十年磨一劍，這把小匕首也是她十年磨得，小匕首的最后一刺會伴隨主人的生命一起灰飛煙滅。

　　朱大人是江湖、朝野的老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把短劍刺向了芭蕉女的心。

　　朱大人的心有護(hù)心鏡，銳器不透，而芭蕉女卻沒有。

　　要知道，狡猾的老狐貍不會那么輕易地落入獵人的圈套。

　　芭蕉女的小匕首如抵在了銅墻鐵壁上，脫手落地，眼見朱大人的短劍刺入了芭蕉女心臟的時(shí)候，他的短劍被突如其來的梅花劍擊落，一個(gè)是自己的情人，一個(gè)是自己的主人，四方先生將如何抉擇。

　　小匕首再一次回到芭蕉女的手中，去年花里逢君別，今日花開又一年，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趙同心和芭蕉花的容顏已經(jīng)被歲月摧殘，當(dāng)初芭蕉女為姊姊報(bào)仇，無奈之下扮青樓女子勾引扶州官員，以求得接觸朱大人的機(jī)會或是朱大人的行蹤，四方先生一時(shí)苦惱，一次鬼使神差到青樓尋樂，就遇到了芭蕉女，雖然二人相愛，但是相遇的地點(diǎn)不對，這注定了悲慘的結(jié)局。

　　后來，芭蕉女知道了趙同心的主人就是自己的仇人朱大人，她讓趙同心將《芭蕉圖》獻(xiàn)給朱大人的時(shí)候，悲慘的結(jié)局也就走到了盡頭。

　　芭蕉女望了趙同心一眼，風(fēng)情萬種，她明白如果再一次將小匕首刺向朱大人，而趙同心為了保護(hù)主人也會擊落她的小匕首，突然那把小匕首就沒入了自己的胸口，為了不難為一見鐘情的情郎，她只能這樣去做。

　　也許這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最好的選擇卻未必是選擇最好的。

　　芭蕉女不想再陷進(jìn)仇恨中去，而是她從來就沒從仇恨里走出過。

　　趙同心飛身而過，抱緊了芭蕉女，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隨后梅花劍便沒入了自己的胸中，在情人和主人之間，這就是他最后的抉擇。

　　夕陽牛背無人臥，帶得寒鴉兩兩歸。

　　芭蕉女雖然當(dāng)初身處花街柳巷，但還是以智慧保守了自己的處子之身，假如沒有仇怨，是不是今夜“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以完璧歸趙？

　　姹紫嫣紅的芭蕉花如情人的淚、情人的血簌簌而落，但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h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