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這邊請。”
小國公王永廷正領(lǐng)著幾位客人到自家后院,這幾人都是昨天老國公壽宴之后留下來的貴賓,有沙守和董小蠻,眾生禪院的無得禪師和知還小和尚,以及公孫蘿帶著四大護(hù)衛(wèi)中的那個彪形大漢。
昨日壽宴舉辦了近兩個時辰,眾賓客興盡而歸。宋璧和何有極二人在壽宴結(jié)束后,便告辭離開,沙守和董小蠻因?yàn)橹笆苎絿隹?,留了下來。兩人與無得禪師、公孫蘿等人約好今日到國公府拜訪老夫人,便各自在別院客房住下。
今天拜訪老夫人,公孫蘿倒也知趣,沒有帶一群隨從,只帶了一個護(hù)衛(wèi)。昨天閑聊時,沙守得知這名看起來有草原血統(tǒng)的大漢名叫于狂,于狂看起來自有一股威嚴(yán),不像公孫蘿的另外三名護(hù)衛(wèi),一看就是家臣,也不知是什么來歷。
國公府占地極大,說是后院,其實(shí)是眾多小院子組成,穿插著亭臺樓閣、花園樹蔭,住的都是瑯琊王氏嫡系和核心的族人。眾人一路有說有笑,不亦樂乎。經(jīng)過昨天接觸,王永廷與沙守等人已經(jīng)頗為熟絡(luò),無話不談,雖然心里對董小蠻有著一份念想,但畢竟都是第一次見面,還不至于因此便與沙守交惡。
“沙兄,我祖母就在前面那小院,我已經(jīng)派人通報(bào),想必會有人出來迎接?!?p> 說話間幾人已經(jīng)走到門前,卻沒見有人出來相迎。
幾人正要往里走,院門卻突然洞開,一名勁裝女子手持長劍刺來。
沙守等人離院門約有三丈距離,但那女子顯然輕功極好,轉(zhuǎn)瞬間已經(jīng)掠過兩丈。沙守正想出手阻攔,卻見于狂先動了。原來公孫蘿走得靠前,那女子的劍尖雖然指向沙守,但于狂擔(dān)心自家小姐被人傷著,于是直接出手。
于狂一動,沙守便知他輕功也不弱。本來于狂是跟在后邊的,這時卻一閃而過,帶著一股勁風(fēng),沖向行刺的女子。只見他雙手呈鷹爪狀,朝著劍身抓去,他右手五指捏住長劍,還未見他如何用力,長劍就已經(jīng)碎成幾段;左手并未停歇,直接向那女子脖子抓去。
于狂正要對那女子下殺手,突然左肩一麻,竟然是沙守到了他身邊,點(diǎn)到了他的穴位,隨即沙守便將他拉到一旁。這時王永廷的聲音才傳來:“住手!”
王永廷跑到那女子身邊扶住她,問道:“韻兒姐姐,你做什么?”
聽到這句話,眾人便知道可能有誤會。于狂本已憤怒地想要對沙守出手,也隨即冷靜下來。沙守笑道:“于兄承讓了。方才我發(fā)覺那位姑娘并沒有殺意,才出手制止于兄,還請于兄別放在心上?!?p> 于狂咧了咧嘴:“沙兄弟武功高明,看來于某以前是坐井觀天了,沒遇到過真正高手?!?p> 沙守有些疑惑,這個于狂到底什么來歷,按說如果是公孫家的仆從,不會這么直接跟他稱兄道弟,但他生性豁達(dá),倒也沒放在心上,只是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這點(diǎn)功夫比起真正的高手還差得遠(yuǎn)。于兄也不必過謙,你的輕功身法和這手鷹爪功可謂爐火純青,真交起手來,我也未必占得便宜?!?p> “你們兩個就別互相吹捧了。沙小子,你剛才中和指使得還湊合,但比起你師父可差遠(yuǎn)了。”眾人循著聲音看向院里,只見一位白發(fā)老嫗,同樣身穿勁裝,手持長劍,雙目炯炯有神,正盯著沙守看。
“奶奶!”那位叫“韻兒”的姑娘站穩(wěn)后,王永廷一路小跑到院里,在老嫗身前站定,韻兒也跟著走了進(jìn)去。
“乖孫子,我們先招呼客人。”老嫗正是王世行之妻,國公府的老夫人,司徒芳華。老夫人向門外幾人示意:“無得禪師,好久不見,進(jìn)來坐。你們幾個小家伙,也都趕緊進(jìn)來,站那兒干嘛?”說完又向韻兒說道:“韻兒,去給幾位客人沏茶?!?p> 眾人走到院中,只見院子干干凈凈,沒什么雜物,只是擺了一圈兵器,以長劍為主,顯然是用來演武的。園中并沒有其他人,想來剛才老夫人正在和韻兒喂招,聽到外邊來人,臨時起意讓韻兒試一試沙守的功夫,卻沒想到被于狂攔下。院中還有石桌石凳,邊上放著幾個竹凳,是主人家知道有客人要來,事先放置的。
幾人都向老夫人施禮,公孫蘿更是直接貼上去撒嬌,看起來兩家關(guān)系確實(shí)不尋常。沙守仔細(xì)觀察老夫人,她年紀(jì)雖大,一身功夫卻不弱,估摸著跟于狂層次差不多,也是個一流的高手,當(dāng)然真要打起來,于狂年輕力壯,定然占上風(fēng)。老夫人功夫雖不錯,但也不是什么天才人物,鼎盛時期應(yīng)該跟沙守現(xiàn)在的境界相仿,并未踏入宗師境,因此年老體衰時,武功境界更容易下滑,只不過她勤于練習(xí),倒也沒跌落太多。要知道哪怕是楚三羊那樣的絕頂高手,年紀(jì)大了,功力一樣會減退,現(xiàn)在動起手來,也只是比周四喜這種大宗師略勝一籌而已。
韻兒這時已經(jīng)端出茶來,幾人連忙接過。沙守問道:“韻兒姑娘的武功,想必是老夫人教的了。聽老夫人的意思,與我家老頭子也是舊識?”
“韻兒本是我前幾年收下的貼身丫鬟,老身在教導(dǎo)我那孫子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這丫頭的天賦極好,比我孫子強(qiáng)多了。這丫頭開始練武已經(jīng)十五六歲,學(xué)了五年多就能有現(xiàn)在的成就,擱到江湖里,也算是二流水準(zhǔn)了。不是我自夸,如果韻兒剛才手中的普通鐵劍換成一柄精鋼劍,絕不會輕易被公孫家這小子捏斷。”
眾人聽了嘖嘖稱奇,這位韻兒姑娘練武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年齡,卻能用幾年的時間練到現(xiàn)在的程度,天賦絕不一般。
只聽老夫人繼續(xù)說道:“如今韻兒也算不上丫鬟,我已經(jīng)收了她做干孫女,只是未改姓,仍用本姓梁,以后跟我這不成器的孫子,也能互相照應(yīng)。”沙守一聽便明白,所謂的互相照應(yīng),說白了,就是無論娶妻還是做妾,韻兒都已經(jīng)被當(dāng)成是王永廷的房中人。老太太也是用心良苦,為孫子培養(yǎng)一個貼身保鏢,再加上又是干弟弟又是未來夫君,梁韻兒哪能不盡心。
老夫人頓了頓,看著沙守,眼神越發(fā)柔和,好像回憶起了往事:“要說我和你師父,的確有些淵源。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想必禪師是知道的。”
無得禪師點(diǎn)頭道:“老衲年輕時有所耳聞,老夫人這時說出來,想必早就放下了。如此豁達(dá),善哉善哉?!?p>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老身年輕時,一心嫁給易先生,很多人知道的?!?p> 幾個年輕人全愣住了,特別是王永廷,從未想過自己的祖母還有這樣的故事,這樣說來,爺爺肯定也知道了。公孫蘿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想直接問,卻又不好意思催促老夫人講下去。
老夫人目光看著前方,待了會兒,才緩緩說道:“那是四十九年前了。我自幼父母雙亡,跟著師父長大,后來師父也走了,我便孤身闖蕩江湖,劫富濟(jì)貧,一心做個俠女。那年我二十二歲,擱在別人家里,早就嫁人、相夫教子了,但我依然在江湖行走。有一天,聽人說大衍劍派掌門楚三羊邀戰(zhàn)稷下書院山長易連山,江湖中人紛紛觀戰(zhàn),我也就跟著一起去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易先生,他儒雅、飄逸,在比試中簡直如仙人一般,背著雙手,輕松自在地避開了楚三羊所有的劍招。他說楚掌門你武功很好,我無意與你爭斗。但誰都知道,易先生并非怕了大衍劍派,只是不想多生事端。當(dāng)時我只覺得,易先生是落入凡塵的仙人,我以前見過的世間任何男子,都不及他萬分之一。”
無得禪師頷首道:“易先生風(fēng)姿的確無人能比。老衲年輕時,易先生曾到眾生禪院與我?guī)煾刚劮?,禪心、道韻、儒家圣人之氣在他身上融于一體,渾然天成?!鄙呈匕档溃项^子晚年看起來普普通通,看來早已返璞歸真。
老夫人司徒芳華接著說道:“沒錯,只是我當(dāng)時境界不夠,只覺得他仿佛仙人一般。我看著看著,一顆心就融化了。他離開后,我就跟著他,他問我要做什么,我說我知道你沒有老婆,我要嫁給你。”
聽故事的年輕人們目瞪口呆,王永廷更是臉頰通紅,沒想到老夫人年輕時如此直爽,真真是性情中人。
“他聽了之后,笑了,我看他笑,我也笑。他說你還年輕,我再過幾年就是糟老頭子,你嫁給我,不覺得吃虧嗎?我說不會,我喜歡你,我就不虧。他走過來,拍了拍我的頭,說道:傻丫頭,你有你的路,我們走不到一起的。說完他便走了,我輕功比不上他,但我沒放棄,一心還是掛在他身上。他回京城,我也到了京城,我到稷下書院旁邊住下,就想每天看到他。后來書院的人都知道了,他們沒人阻攔我,甚至放我進(jìn)書院聽講,每次易先生授課,他們還笑嘻嘻地把前排座位讓給我。我知道,書院的學(xué)生都希望他們的老師能夠再娶,能夠老有所養(yǎng)。易先生不是每天在書院,但每次他來授課,我都坐在臺下靜靜地看著、聽著,學(xué)問倒是漲了不少。再后來,我就認(rèn)識了世行,他當(dāng)時到京城歷練,也到書院聽課……”
“是啊,我當(dāng)時第一眼見到你,就認(rèn)定你了?!崩蠂跏佬型蝗粡拈T外走了進(jìn)來:“這么多年過去了,沒想到還能再回憶起當(dāng)年的往事?!?p> 可能看到眾人氣氛不太對,王世行擺擺手道:“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我們老兩口都沒什么,你們也無需尷尬。我當(dāng)年未到書院,就聽人講過這樣一位奇女子,我也好奇,正好去看一眼,沒想到把自己看進(jìn)去了。其實(shí)當(dāng)時大家都明白,只要易先生沒這份心,他們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只有她自己不懂,一縷情愫還掛在先生身上。老夫當(dāng)年也是沒臉沒皮,就賴在拙荊身邊不走了,她去哪兒我都陪著?!?p> 老夫人笑道:“我最初還比較厭煩,后來想想,我對易先生不也這樣嗎?感同身受下,反而跟世行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我們一起到書院聽課,一起到山中打獵,一起談?wù)搶W(xué)問,也一起練武。哈哈,我雖然在書院學(xué)了一些,但比學(xué)問還是比不過世行,不過他王家血脈里就沒有武學(xué)天賦,練武的時候,也只是他陪著我挨打罷了。就這樣又過了兩年多,有一天在書院聽完易先生授課,先生把我們倆留了下來。他對我說:‘丫頭,三年了,你也該醒了吧。明天開始,我便不會常來書院了。你跟世行走吧!’然后他又對世行說了一句:‘好好待她?!汶x開了。我感覺心里空落落的,但又不知道為什么沒有追上去,我轉(zhuǎn)身看到世行在對我笑,突然間明白了,這三年下來,易先生在我心中如師、如兄,當(dāng)初我心中愛上的那個易先生,其實(shí)是我想象中最完美的人,可不屬于我的,終究抓不住。而這幾年跟我在一起的是世行,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陪在我身邊,我們之間的情意是看得見的,不是想象中的虛幻。那天之后,易先生受命教導(dǎo)太子,我也跟世行回到了瑯琊,雖然起初受盡了白眼,但我知道世行的心,他也懂我,那就夠了?!?p> 院中一時安靜下來,董小蠻眼圈紅紅的,看了看沙守,沙守正呆坐著,好像感覺到了小蠻的目光,轉(zhuǎn)過頭,兩人對視片刻便都低下頭去;公孫蘿早就拿手帕擦了半天眼淚,于狂卻是難得用一種溫柔的眼光注視著公孫蘿;王永廷的目光從爺爺奶奶身上掃來掃去,卻只看到兩位老人互相看著對方,眼中充滿柔情。
突然一聲嘆息,小和尚知還自言自語:“情情愛愛皆非大道,世間癡男怨女怎么就看不透呢?還是易老前輩通透?!?p> “啪”的一聲,又是公孫蘿打在了知還的光頭上:“小和尚,你再這么裝高人,姐姐以后見你一次打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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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坐說玄空
又一個書友出場,華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