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午飯過后,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啟程,聲勢頗為浩大,因為有兩輛馬車,又多加了兩名車夫。
宗兒他們并未覺得陸商遲的加入有多突兀,反而極為熱情隨和而又親切自然地接納了這個同行旅伴。
紀谷扁在見到陸商遲時還板著臉為其診了診脈。
當然,我并不會認為紀谷扁的態(tài)度不好,就連陸商遲也不曾這樣想,好似紀谷扁就該板著臉似的。
“我大哥就這樣,天天板著個臉,要不是他吃飯說話的時候要動嘴,我還以為他戴了個面具?!弊趦呵穆曂乙Ф?。
話畢,我二人迎來紀谷扁帶著秋日清晨涼意的一瞥。
紀谷扁放開陸商遲的手,沉聲道,“陸公子的內傷不輕,昨晚到今日絲毫不見好轉?!?p> 就因這一句話,陸商遲這廝便厚顏無恥地去購置了一輛在我看來極為奢華的馬車。
還理所當然地雇了一個車夫,又“不辭辛苦”地拖著他那幅“病弱”之軀,拽著我走街串巷,購置了諸如軟墊茶壺小木桌之類的等等物件,可謂一應俱全,說他入新宅也不為過。
宗兒顯然不曉得還有如此操作,小手死死扯著我的衣袖都要將我的外衣生生拽下來。
在看到陸商遲長臂一揮,指揮那車夫搬了一小籮筐上等的黑炭進馬車后,我幡然醒悟,難怪這廝要買一輛這么大的馬車!
而宗兒則紅著眼瞪了一眼馬車旁她那匹極為單薄纖瘦的馬兒,終于忍不住跑到紀谷扇面前,嚷嚷道,“二哥,我也要坐馬車!”
紀谷扇對陸商遲的行為很不屑,我見他眼中濃濃的鄙夷之情頓覺親切不已,瞬間便高看了紀谷扇一眼,連叫一句“二哥哥”都不覺得不自在了。
宗兒不依不饒,紀谷扇無奈,便把臉撇向紀谷扁,道,“有本事你問大哥去!”
我暗笑,我雖對紀谷扁不了解,但看他面色就知不是個好說話的,否則宗兒也不會一上來就拽著紀谷扇嚷嚷。
果不其然,宗兒接收到紀谷扁遞給她的眼神后縮了縮頭,可她那大眼骨碌骨碌亂轉,顯然還不死心,待看到一旁靜默的素荷時忽而賊賊笑起來。
我暗嘆,這妮子又要搞什么鬼?
就見宗兒恭恭敬敬、蓮步款款行至她家大哥紀谷扁身旁,伸出小拳頭在其背上輕輕敲著,一臉諂媚道,“大哥,宗兒確實想坐馬車,前幾日騎馬都快把我給顛吐了。當然,這不是最打緊的,我好歹是紀家女兒,這么點苦便是忍也能受著!”
“嗯。”
紀谷扁淡淡應答一聲,對宗兒想要坐馬車的想法進行了簡短而又不容置疑的否定。
宗兒露出一副“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的表情,隨即朝我擠擠眼,好似在跟我說,“看我怎么攻克他”一樣。
“大哥,小妹我是無所謂,可最緊要的是,你看素荷姐姐長得那么美,看起來又那么嬌弱,而去省思城的路又這么遠……”
“是我思慮不周,谷扇,去買一輛吧。”紀谷扁仍舊是那幅嚴肅的模樣。
我……
宗兒……
素荷……
紀谷扇……
陸商遲:“阿首,帶這位公子去買吧,剛好你那弟弟不是也想去省思城一趟嘛?!?p> 阿首就是那車夫,聞言咧著嘴笑,“多謝公子?!?p> 也不知他到底是在跟誰道謝。
總之,最后紀家也買了一輛馬車,和陸商遲那輛一樣大。
宗兒興高采烈同陸商遲請教了一番,于是乎,那輛馬車上什么軟墊茶爐小木桌樣樣都沒少。
我們明明是一群武林人士,要前往省思城參加武林會,被陸商遲這么一折騰,硬生生變成了一路游玩享樂的富家紈绔。
不過,盡管我一開始看不上陸商遲的一系列行為,然當我在寬敞舒適的大馬車內第三次滿足地醒來時,我已經將最初對陸商遲的鄙視拋諸腦后,饒是他一臉哀怨地看著我,我仍舊覺得他異常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他說,“你給我起來!讓我睡一會兒!”
我咧著嘴朝他笑,因為睡得好睡得飽,心情極為舒暢,語氣也格外輕快,“好嘞~”
然后,我挪了挪屁股,坐在軟墊上,倒了一杯茶,捻起一塊酥脆可口的點心嘎嘣嘎嘣吃起來。
我忽視掉側躺在榻上的陸商遲朝我投來的憤恨目光,若無其事又嘎嘣嘎嘣吃了一塊點心。
阿首趕馬車的技術很好,我突然想跟他去聊聊。
我撩開簾子,拿著點心探出身去,“阿首,給你點心吃。”
阿首咧嘴一笑,靦腆推拒,“多謝小夫人,小人要趕車哩?!?p> 這幾日阿首一直叫我“小夫人”,紀家?guī)兹撕退睾山憬愣疾挥X不妥。
陸商遲更是對這個稱呼極為滿意,我便由著他去。
由著他去的后果便是:阿首的弟弟阿次也跟著阿首叫我“小夫人”。
其實我頂不喜歡這個稱呼的,“小夫人小夫人”,聽起來極像“小婦人”。
我明明還是一黃花大閨女,被阿首阿次這么一叫,硬生生成熟了好幾輪!
自然,我試圖糾正過。
糾正的時候就連宗兒那妮子也喚我“小夫人”,在我看到紀谷扇躍躍欲試,素荷忍笑不止,而紀谷扁嘴一瓢喚出“小夫”二字又戛然而止非常生硬改成“莪術姑娘”時,我終于放棄抵抗。
小夫人就小夫人,沒甚大不了的。
我聽著阿首這口音覺得親切得很。
“阿首,你哪里人???”
“小夫人,我是小尚城城郊的哩。”
我自動忽略“小夫人”三個字。
“咦?那咱們算起來也是老鄉(xiāng)啊,我也是從那兒來的咧?!?p> “是嗎?小夫人,那阿首實在是太榮幸了。小夫人,您不是小尚城城內的吧,我好像沒聽過小尚城內有姓莪的哩。”
我忍了忍,那“小夫人”三個字就像夠不著的癢癢,聽得我實在難受,卻又不忍呵斥阿首。
“我是北斗村的咧?!?p> 阿首朝我咧著嘴笑,樸實得如同北斗村放牛的南叔。
“小夫人,原來您是北斗村的啊,那是塊寶地啊?!?p> 我點點頭。
阿首好像打開了話匣子,“小夫人,據說北斗村后邊有座青苗山啊。”
“小夫人,傳說那青苗山上有仙女呀?!?p> “小夫人,您見過那仙女嗎?”
“小夫人,……”
“阿首!”
“哎~小夫人!”
我臉頰的皮肉抖了抖,“好好趕車啊!”
“行嘞~小夫人!您進去休息吧,小夫人!”
我無奈放下點心,掀開布簾鉆進馬車里,一抬眼便見陸商遲斜躺在榻上幸災樂禍地笑。
我氣鼓鼓的挪至他對面,倒了一杯茶喝下,這才覺得氣順了些。
因為有兩輛寬敞而又豪華的馬車,我們一行人必須走官道,幾乎避開了所有山野小路,我再也不曾體驗過和江侓同行時那種露宿山野的毫不做作的自然感。
當然,自打習慣陸商遲這輛寬敞舒適的馬車后,我對失去體驗豪放粗獷風的山野式露宿之機毫不留戀。
我們一行人行進了十日,路過三座城,五座鎮(zhèn),再加一兩個小村子。
因這些城鎮(zhèn)里沒有紀家的親戚,我們便不曾停留。
所以盡管坐馬車走官道要遠一些,卻也并未耽擱太久,算算時日,堪堪可在武林會舉行前兩日到達省思城。
因為時間尚算充裕,而我們一路舟車勞頓,在陸商遲的提議下,大家決定在彩緹城休整一晚。
在挑客棧這件事情上我是插不上嘴的,反正我的所有花銷都由陸商遲來負擔,故我唯其馬首是瞻。
而紀家三兄妹和素荷姐姐看著都不像是會在住宿飲食上委屈自個兒的人,所以他們幾人在不曾通氣的情況下,非常默契地挑選了彩緹城最好的客棧。
我親眼目睹這幾個“紈绔子弟”默不作聲步調一致踏進那家名字稍顯矛盾的“金素客?!敝?,便對“心有靈犀”這四字有了深刻的了解。
自然,我收斂所有情緒,默默跟在陸商遲身后,因我期盼陸商遲能給我單獨開一間上房……
唔……下房也行的,總之我看他背影的眼神稍顯熱烈。
也許就是因為我這般像極了“小夫人”的模樣給客棧掌柜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印象。
在依次遞給宗兒,素荷,紀谷扇,紀谷扁甚至阿首阿次房牌之后,客棧掌柜用雙手捧起一塊精致典雅的木牌,面上掛著稍顯諂媚的笑容,恭敬地遞給了我那白撿來的相公陸商遲。
是的,一塊。
就一塊!
我不死心地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客棧掌柜,掌柜笑意盈盈對我道,“小夫人,您和公子的房間是客棧最豪華的了。”
陸商遲憋著笑,“酒兒,別為難人家掌柜的?!?p> 我瞪他一眼,扭頭對掌柜露出自以為非常和善笑臉,“掌柜伯伯,給我單獨開一間房?!?p> 陸商遲飄來一個婉轉的眼神,視線越過我頭頂溜到那掌柜臉上。
掌柜一副了然的神情,仍舊笑意盈盈對著我,“小夫人,不好意思,店里就剩那一間房了。”
“莪術,江湖兒女,沒啥好矜持的!再說,你倆本就是夫妻,夫妻就該睡同一屋!”
宗兒笑嘻嘻挽起素荷的手,樂呵呵道,“走,素荷姐姐,咱們看房間去,要是大哥二哥的房間比咱倆的好,咱倆跟他們換!”
紀谷扇嘿嘿一笑,長腿一跨便率先踏上階梯。
我正有些心情不暢,但見紀谷扁雖板著臉,看著宗兒和素荷的眼神卻有些暖意。
我看著紀谷扇,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便對紀谷扇道,“紀谷扇,你跑得快也沒用?!?p> 宗兒笑嘻嘻附和我,“對對對,換不換房你又做不了主?!?p> 素荷只笑著看紀谷扇,紀谷扁的視線一直落在宗兒和素荷那處,聞言也不搭腔,可那渾身上下散發(fā)的氣勢和雖嚴肅卻豐富的面部表情已經告訴眾人,倘若宗兒要換房間,他定是同意的。
我看著紀谷扇吃癟的神情,莫名心情好了些,好似陸商遲和那客棧掌柜給我添的堵被他分擔了去。
我跨步向前,與紀谷扇并排,伸手用手拍拍他的肩,然卻被紀谷扇躲開了去。
紀谷扇瞪我一眼,隨即便快步朝前走。
我只覺有些莫名其妙。
陸商遲路過我身旁,順手隔著衣料拽起我的手腕,我聽到宗兒在我身后發(fā)出“嘖嘖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