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慶典
自從水仙一行人從阿澤利亞回來之后，鈴蘭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短短十幾天里，她從一個老練的君主，又變回了頑皮的孩童。
或許是她故意裝作如此，納西索斯的女皇總是叫人捉摸不透。
或許她的本性就是這樣，女皇那成熟老練的一面才是她的偽裝。
“老師老師，你今天晚上會去參加慶典嗎？”
“會?！?p> “哦哦~那我到時候就和你在一起，我們?nèi)ネ嫘┦裁春媚兀俊?p> “不行，按照慣例，您作為帝國女皇，必須在主席臺上觀看這場游行。”
“那么觀看完之后呢？總會有留給我的私人時間吧？”
“并沒有，之后還要和參加這場戰(zhàn)爭的各級軍官，各位功臣見面?！?p> “不~是~吧？我這個女皇，一點自由都沒有啦！”
在納西索斯，款冬臨時居住的府邸里，鈴蘭像孩子一樣賭氣，像孩子一樣對自己的老師大發(fā)牢騷，就像從前還是公主的時候一樣。
不過，從前是公主的時候，她可沒膽量對這個可怕的老師發(fā)牢騷。
款冬大概是無法適應(yīng)鈴蘭這半個月來的巨大轉(zhuǎn)變，一向嚴(yán)肅的撲克臉上也露出了苦惱。
“身為一國之君，自己就不再屬于自己了?！笨疃f道。
“才不是，身為一國之君，不但自己屬于自己，這個國家的所有人都屬于自己！”
鈴蘭一邊反駁，一邊站起身來在大廳里轉(zhuǎn)悠起來。她好奇地看看這里，看看那里，就像第一次去朋友家玩的孩子。
款冬沒有說話。
鈴蘭走到了一處書柜前，她停下腳步，視線饒有興趣地在書柜上搜索起來。
她以前不喜歡看書，但是這些年漫長的旅途中，閱讀卻成為了少數(shù)可以陪伴她的興趣之一。
“老師，我不當(dāng)女皇了好不好。”
突然間，鈴蘭這樣說道。
“為什么？”款冬微微一震，問道。
不過款冬馬上發(fā)現(xiàn)自己問了個毫無意義的問題，因為鈴蘭接下來的答案他不用聽也能猜到。
“因為很無聊啊，我一開始就不想當(dāng)什么女皇，都是你們在利利安強逼我的。”鈴蘭坦然地笑著說，“你看現(xiàn)在我哥哥也回來了，不正好可以代替我了嗎？”
款冬沉默了。
“啊，就是這本書，這本《南方童話故事》我可喜歡了?！扁徧m突然眼睛一亮，話題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我在羅薩雷斯島的時候看到一半，后來戰(zhàn)斗的時候和我其中一箱行李一起丟失了！老師，這本書可以借給我嗎？不對，可以送給我嗎？我要把它放在我自己的床頭柜里?！?p> “不能。”款冬回答道，但是回答的不是這個問題，而是上一個，“您是否是女皇，并不由您自己說了算，而是由帝國說了算?！?p> 鈴蘭站在那里，一瞬間她的臉上也閃過一絲凝重的神色，視線也不再聚焦在書本之上。
“誒？這樣啊……”不過她開口的時候，又恢復(fù)了原樣，“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款冬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鈴蘭的話，但語氣截然不一樣。
“老師，你說的‘由帝國說了算’，那帝國又是誰呢？”
“帝國是包括您在內(nèi)的，所有統(tǒng)治這片土地的人?！笨疃卮?，“納西索斯、利利安、千鎮(zhèn)、南水、海燕，這些地區(qū)中擁有話語權(quán)的領(lǐng)主、官員、權(quán)貴，他們加在一起就是這個帝國。他們的聲音就是帝國的聲音，他們的意志就是帝國的意志?！?p> “我覺得不是?！扁徧m提出了反對，她轉(zhuǎn)過身離開書架，回到款冬的面前坐了下來?！暗蹏恢故沁@些領(lǐng)主、官員、權(quán)貴們的，也是農(nóng)民、漁夫、商人、工匠，甚至奴隸的。他們同樣有意志，同樣有聲音?！?p> “但是他們沒有話語權(quán)，”款冬說，“現(xiàn)實并不像《南方童話故事》里描述的那樣美好，世界上只有極少數(shù)人，擁有說話的權(quán)利?！?p> “老師，你說得或許沒有錯，但那是以前了，世界正在改變?！扁徧m說，“前些天我在廣場上，為納西索斯民兵們寫信。我發(fā)現(xiàn)，真正毫無文化、一字不識的人，比老一輩人們想象的要少?，F(xiàn)在許多城市、甚至小鎮(zhèn)都建立起了自己的學(xué)校，而像羅薩雷斯島大學(xué)那樣的高等學(xué)校也在變多，還有利利安的軍事院校學(xué)生不是也在逐年增長嗎？平民們正在越來越多地接觸知識和文化，未來的話語權(quán)一定會更多地分在大家身上?！?p> 款冬突然發(fā)現(xiàn)，鈴蘭并沒有又變回公主，又變回頑皮的孩童。這些年的經(jīng)歷給她帶來的改變，就像她臉上和身上的傷疤一樣，再也無法消去。
“陛下，您說得沒錯，世界正在改變，可是……”款冬稍稍沉思了幾秒鐘，“它改變的速度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樣快，方向也并不一定和您想象的一樣?！?p> 鈴蘭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您說了學(xué)校，可您是否知道學(xué)校的主人又是誰？”款冬說，“教會？領(lǐng)主？軍官？或者利利弗羅瑞那樣的富有家族？總之不論是誰，都不會是平民自己。他們獲得的只是話語，而絕非是話語權(quán)?！?p> 鈴蘭微微后仰，看著這位老師。
“可是，這幾年來，我正是依靠一個個平凡人的力量，才打敗了教會，打敗了異教徒，重建了帝國?！扁徧m繼續(xù)說。
“但是接下來，您卻無法依靠他們治理這個帝國。”款冬說。
“我可以！”鈴蘭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我的父親這樣嘗試過，我過去的丈夫也這樣嘗試過，他們都在向這個方向努力?！?p> “可他們都失敗了，他們的結(jié)局您不是都看到了嗎？”
“那不叫失敗！”鈴蘭再一次站了起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偉大的事情，一個人哪怕用一輩子都是無法做到的，但是我們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做。父皇也許離終點很遠，但是他至少往前走了一步，我可以沿著這條路再往前走一步！如果終點還是很遠，那我還可以讓我的后人每一代都繼續(xù)再往前走一步，直到有一天，我們可以到達終點！”
“可是您知道這樣做，會有多少無辜的人付出多高的代價嗎？”相比鈴蘭，款冬的語氣則越來越冷靜，“自古以來，能駕馭一個國家的帝王，必然要遵循權(quán)力的規(guī)則，必然要掌握平衡利益的權(quán)術(shù)?！?p> “但那是權(quán)術(shù)，不是王道?！扁徧m大聲說，“權(quán)術(shù)永遠無法與王道相提并論！”
說到這里，鈴蘭突然停住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師生兩人之間愉快的閑聊，變成了兩種理念的碰撞交鋒。當(dāng)初在天平堡的時候，這對師生可從未這樣交鋒過。
鈴蘭知道，自己其實已經(jīng)詞窮了，最后的那句權(quán)術(shù)與王道話已經(jīng)不再是“據(jù)理力爭”，而單純地用漂亮的語句在粉飾自己的觀點而已。更何況，從個人的表現(xiàn)來看，不知不覺已變得沖動的鈴蘭，和依舊穩(wěn)坐在對面的款冬，兩人相較，高下已分。
她當(dāng)然沒有覺得自己錯了，只是她還太年輕，對面的老師雖然地位不如自己，但人生中多出的閱歷、學(xué)識、經(jīng)驗，卻是一座自己目前還翻不過去的山峰。
鈴蘭重新坐了下來，突然，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讓自己動搖的事情。
不久之前，自己還在用一副任性的樣子，說要把皇位讓出去?？涩F(xiàn)在卻又站在女皇的立場上，寸步不讓地和自己的老師相爭。
款冬想必比鈴蘭更早發(fā)現(xiàn)了這點。
外人看來，大概就像鈴蘭的性格和精神出現(xiàn)了分裂一樣。
兩人都沉默了。
過了許久，鈴蘭起身，向款冬道歉說：“對不起?！?p> “不，應(yīng)該道歉的是我?！笨疃f。
然后兩人又一起沉默。
不過這一次鈴蘭臉上浮現(xiàn)了些許笑容，有點生硬，但卻是發(fā)自真心。
又過了一會兒，鈴蘭開口，把話題帶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晚上慶典的安排，真的不能改變一下嗎？”
“和軍官、大臣們的見面當(dāng)然不能改。不過……”款冬思考了一下，“在這些都結(jié)束之后，您可以自由活動。”
“那么，老師你會和我一起來嗎？”鈴蘭問。
款冬點了點頭，說：“如果您希望的話?！?p> 鈴蘭的笑容終于綻放開來，剛剛的爭論仿佛已經(jīng)完全拋在了腦后。她完全不掩飾自己對和款冬一起參加慶典的這件事情的熱切期待，看上去特別像是貪玩任性的孩童，卻又有點像是春心萌動的少女。
“但我有兩個請求?！笨疃f。
“嗯？”鈴蘭好奇地看著他，因為他很少對自己用“請求”這個詞。
“第一，把你的克洛瓦衛(wèi)隊帶上，人數(shù)盡可能地多?！?p> “為什么，不是有老師你在保護我嗎？”
“作為女皇，您不能過分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和自己親近的人?！笨疃Z氣冰冷地說。
這“親近的人”似乎指的就是款冬自己。
鈴蘭微微一愣，然后點了點頭。
“第二，活動范圍只能在納西索斯城的東、南兩個區(qū)域?！?p> “這又是為什么？”鈴蘭脫口而出，但下一秒就發(fā)現(xiàn)自己問了個很蠢的問題。
納西索斯的南面，目前由文殊蘭大法官和他的納西索斯勢力控制；納西索斯的東面，目前由款冬和他帶來的利利安駐軍控制；其他地方，則是海燕王國的軍隊控制。
鈴蘭再次點了點頭。
今天的鈴蘭狀態(tài)似乎不太好，這么簡單的兩個問題，自己居然都問了為什么。
兩個請求都說完之后，款冬站了起來。
鈴蘭以為款冬還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結(jié)果并不是這樣。
不過也許那的確是個重要的事情。
款冬走到書柜前，將那本《南方童話故事》取了下來，然后回來把它交到了鈴蘭手上。這本書裝訂并不精致，書皮還有些褪色，而側(cè)面書頁甚至留下了被主人翻閱到一半的痕跡。
它的主人大概也沒有看完這本書吧。
盛大的游行慶典開始了。
音樂和歌舞占滿了整個中央廣場，火光把納西索斯城照耀得像白晝一樣。
人們推著自發(fā)制作的花車橫穿廣場。每座花車的造型裝飾都各不相同，有的是木頭雕刻而成的動物形象，有的是真人扮演的戰(zhàn)士形象，還有的是各種材料拼成的城堡模型。這些花車在火光的映襯下，一個比一個引人注目。
從四周的街道，到寬闊的廣場，到廣場北面的主席臺，到處都是食物和美酒的香味。
主席臺上，來自帝國各地的貴族們面帶笑容，相互舉杯同慶。他們討論著領(lǐng)地、稅收、帝國政策這些各種各樣的話題，表達著各自對戰(zhàn)后前景的展望。
只有鈴蘭孤零零一個人站在主席臺旁邊的地方，偶爾會有“不識趣”的貴族過來向她敬酒，短暫而客套的交談后又會回到自己的圈子中。
顯然，鈴蘭并不是他們那個圈子的。
不過她的哥哥就不一樣了。
水仙皇子在人群中備受歡迎，向他敬酒、與他攀談的人一個接一個，甚至讓他有些應(yīng)付不過來。那些溢于言表的阿諛奉承，鈴蘭遠遠地看上一眼就能感覺出來。
除了水仙皇子之外，還有兩個人同樣受到歡迎，一個是海燕王國的瑞香公爵，一個是利利安的款冬大總督。每個人與他們攀談時，都會提起他們過去的輝煌經(jīng)歷，都會夸獎他們的剛正不阿。但鈴蘭再清楚不過了，貴族們之所以喜歡他們，只是因為海燕的風(fēng)帆戰(zhàn)艦就停在納西索斯港口，利利安的黑衣大軍就駐守在納西索斯的東郊。
正如當(dāng)初她帶著大軍進入納西索斯，所有貴族都跟著匍匐在她腳邊一樣。
她不會生氣，因為她知道遠在她成為女皇之前，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鈴蘭走到主席臺邊，看著那些被裝點得五彩斑斕的花車，看著那些載歌載舞的納西索斯人。他們之中有人注意到了女皇在看向這邊，他踮起腳來向女皇招手。孤零零的女皇，也笑著跟著踮起腳來對他招手回應(yīng)。
游行隊伍全部從中央廣場上走完之后，軍隊入場了。
這就是款冬所說的，“與這場戰(zhàn)爭的功臣和各級軍官們見面”的環(huán)節(jié)。
首先進場的是利利安軍隊，作為帝國最能征善戰(zhàn)的一支軍隊，他們的武器裝備、精神面貌都與普通的軍隊截然不同，一出現(xiàn)就鎮(zhèn)住了在廣場周圍圍觀的納西索斯人，全場爆發(fā)出了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
然后進場的是納西索斯民兵部隊，他們是這場戰(zhàn)爭真正的主角，又是本地軍隊，理應(yīng)是最受到群眾歡迎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圍觀的人們還沒從利利安軍隊帶來的震撼中醒來，為他們喝彩的人聊聊無幾。而且，他們甚至在數(shù)量上都不如利利安軍隊，短短的幾個小方陣，一下就從人們眼里漏了過去。
接下來進場的是千鎮(zhèn)遠征軍，他們是女皇從千鎮(zhèn)帶來的，為納西索斯付出了太多。但納西索斯人對他們并不熟悉，而且他們的人數(shù)最少，因此得到的喝彩也是非常零星。
最后進場的是海燕王國的軍隊，他們參加這場慶典的人數(shù)是最多的，幾乎和之前三支隊伍加起來相當(dāng)。也許他們的裝備、面貌不如利利安人，但是龐大的隊伍著實讓人一驚。
這四支隊伍圍繞廣場走了一周，最后在主席臺前面排列整齊，等待他們的領(lǐng)袖出場。
該鈴蘭上前了。
可是她沒有馬上上去，而是先走到了水仙的身邊。
“哥哥，為什么曼珠沙華和近衛(wèi)軍沒有來？”她問。
“那是因為現(xiàn)在納西索斯周邊局勢還不太穩(wěn)定，他們又是最精銳、最熟悉納西索斯的部隊，所以我讓他們繼續(xù)駐守天平堡，保護我們這場慶典的安全?！彼苫卮鹫f，他正是這場游行慶典的主辦人，“不過，如果你想見他們的話，我可以馬上叫人去通知，讓他們立刻就從天平堡趕過來?！?p> 水仙的態(tài)度很平和，一副不論鈴蘭說什么，他都會照辦的樣子。
但是鈴蘭沒有看漏，水仙身后的許多貴族，臉上都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哼，區(qū)區(qū)雇傭兵團長，也配和我們在一起嗎？”
鈴蘭甚至能聽到那些竊竊私語的聲音。
當(dāng)初哥哥不在的時候，這些人絕不敢對鈴蘭這樣。
“不用了，哥哥您考慮得很周到，這本來也是近衛(wèi)軍的職責(zé)?！扁徧m笑笑，從容地說。
然后，她才轉(zhuǎn)過身，走到了主席臺的最前面。
她應(yīng)該說些什么。
每一位君王，在這樣的場合下，都應(yīng)該說些什么。
可是她沒有，她只是向臺下的將士們深深鞠躬，然后舉起手中的大酒杯，一飲而盡。
她身后的貴族們不少在竊笑，也許是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女皇完全不善言辭，也許是他們覺得這個女皇喝酒的動作大大咧咧，毫無風(fēng)度，太過好笑。
士兵們之中，有人在喊女皇萬歲，遙遠的圍觀群眾里，也有人在喊女皇萬歲。可是他們?nèi)藬?shù)太少，也太遙遠，即便嘶聲竭力，也無法像過去那樣響徹天空。
鈴蘭放下酒杯，轉(zhuǎn)過身來，從容離去。
接下來取代她上臺演講的，便是這次慶典的主辦人皇子水仙。
不久之后，與將士們的見面結(jié)束了，水仙皇子在一片高呼聲中走下臺來，官兵們四處散去，融入到納西索斯的慶典之中。
主席臺后面的貴族們也三三兩兩地準(zhǔn)備結(jié)伴，去進行屬于他們的慶典。
水仙也邀請了他所看中的人。
“款冬先生，請問是和我一起參加即將在皇宮的酒會，正好還有駐軍相關(guān)的事情……”
正說到一半，他卻看到款冬身邊已經(jīng)站了一個人了。
他的妹妹，帝國的女皇，像霸道的孩子守護自己的玩具一樣，攥住了款冬的衣袖。
“不行，哥哥，款冬先生已經(jīng)和我約好了，要陪我出去玩?！彼f道。
“哈哈哈哈，”水仙笑了起來，“既然是我妹妹的要求，那就沒辦法了。但是在外面要注意安全，盡早回來哦?！?p> “嗯，有款冬先生在，絕對安全！”鈴蘭說。
款冬向水仙低頭行禮，以示道別。
然而在兩人轉(zhuǎn)身離去之后，水仙卻站在原地，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
對納西索斯城來說，慶典似乎才剛剛開始。
人們把自家的美食和美酒都拿了出來，擺在門前的街道上。
有的人在路中間成群結(jié)隊地跳起了舞，有的人爬上箱子或房頂放聲歌唱，有的少男少女在街口當(dāng)著街坊鄰里們的面幸福相吻，有的經(jīng)歷生死歸來的戰(zhàn)友一同醉倒在房檐下含淚相擁。
這一切，在中央廣場高高的主席臺上，都是無法看到的。
但是接下來的一幕，才更加地有意思。
正在狂歡的納西索斯人，發(fā)現(xiàn)了不知什么時候加入他們的女皇。
“是女皇陛下！”
“天吶，是女皇陛下！”
“女皇陛下在這里！女皇陛下在這里！”
四面八方的市民都朝這里涌來，場面一下子就變得非常混亂。
有危險——這是此時在鈴蘭身邊的款冬的第一個想法，他馬上試圖維持秩序，但是只有他一人根本做不到。奇怪的是，當(dāng)他準(zhǔn)備求助于身后，鈴蘭帶來的克洛瓦衛(wèi)隊時，他發(fā)現(xiàn)克洛瓦衛(wèi)隊對這樣的場面竟然無動于衷。甚至一些克洛瓦衛(wèi)兵自己，也加入到人群中去，和他們一起起哄胡鬧起來。
衛(wèi)隊長山茶一直注視著鈴蘭，但他一點也沒有要做什么的樣子。
下一刻，兩個體型彪悍的大漢一下子就把鈴蘭舉了起來，然后放在了兩人用手臂和肩膀搭起來的“座位”上。接下來，以這兩個大漢為中心，市民們前后圍了好幾個圈，開始跳起了舞。
路邊的一對老夫妻，唱起了本地的歌謠。
“女孩被取名為鈴蘭，那是她生命最后一刻的希望，
寓意幸福就在前方。
愿以后不再有戰(zhàn)火，
也不再有悲傷。”
花瓣拋向天空，灑落在她的長發(fā)上，她坐在“皇位”上，懷里滿是人們送給她的美酒、水果、面包。
她回過頭來，向款冬招手。
在這里，沒有人會傷害她。
沒有人不喜歡她帶來的歡笑。
款冬站在年輕的衛(wèi)隊長山茶身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大總督先生，陛下在邀請您，您不加入嗎？”山茶對款冬說，“放心吧，大總督先生，我會在這里站崗，一定保證陛下和您的安全?！?p> 款冬明白了，為什么鈴蘭會要他陪自己來到這里。
那可不是什么孩童的貪玩任性，也不是什么少女的萌動春心。
至少大部分不是。
是她在向自己證明自己的觀點，向她展示自己所了解到的世界。
是白天，在他的宅邸里那場未完的辯論戰(zhàn)爭的繼續(xù)。
她不肯認(rèn)輸，堅信自己是對的。
可是，對款冬而言，她錯了。
在款冬的眼里，她太過年輕，沒有經(jīng)驗，沒有一顆沉穩(wěn)的能看清世界的心。
她看到的世界很美麗，可她沒有意識到，那終究是只是一個幻影。
“女皇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我很抱歉，不能加入到她那邊去?！泵鎸ι讲璧奶嶙h，款冬開口了，掛著數(shù)年來都沒有變過的撲克臉說道，“我只會恪守自己所相信的，真正的正義。”
正義。
這是一直在他腰間的，曾經(jīng)挽救了鈴蘭和帝國的那柄馬刀的名稱。
也是他一直以來恪守的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