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帝國萬歲
阿澤利亞城堡的大門緩緩打開。
丁香手里拿著著拐杖，一路小跳著跑了進去，中途還險些摔了一跤。當她在庭院中央站穩(wěn)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周圍的景象跟她腦海中的印象已經(jīng)完全不同。
沒有她熟悉的花圃，沒有她熟悉的葡萄架，沒有打理得干干凈凈的石板路，更沒有絡繹往來的仆從和客人。這里只有灰塵、雜草、空無一人的房屋。
丁香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然后她拄著拐杖轉身，看著她的父親木犀。她張開口想說什么，卻又什么都沒說出來。
面對這番破敗的景象，木犀卻好像并不在意，甚至露出了笑容。他伸手指向庭院角落的大樹下面，說：“快看那里，丁香?！?p> 丁香順著父親的手指看了過去，但是那里除了一片雜草，什么也沒有。
“對，就是那里呀。”木犀繼續(xù)說。
丁香盯著那里看了好一會兒，可是還是什么都沒看出來。
木犀彎下腰，張開雙手擺出一個奇怪的架勢，然后躡手躡腳地往那棵大樹下走去。正當丁香感到完全不解時，大樹下面突然間“嗖”地一聲竄出一個小小的影子。
是一只松鼠。
木犀猛地一下?lián)淞诉^去。
“哈哈，我抓住你了，小家伙！”
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一片雜草中爬了起來的時候，頭發(fā)上和身上已經(jīng)沾了不少細碎的雜草，但他自己看起來毫不在意。身形巨大的木犀雙手捧著小松鼠，像孩童一樣笑著，完全沒有這個年紀的男人該有的成熟。他回到丁香面前，半跪在地上，把小松鼠遞向了丁香。
丁香愣住了，面對這一幕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就在丁香遲疑的時候，小松鼠從木犀一雙大手中鉆了出來，“嗖”地一下跳到地上，躲進雜草叢中不見了蹤影。
木犀連忙說：“哎呀，我去把它抓回來?！?p> “不，”丁香說，“不用了……”
等待了幾秒之后，木犀低下了頭，剛才的笑容也逐漸地消失了?；蛟S是女兒的表現(xiàn)與他所期待的并不一樣，一絲寂寞爬上了他的臉頰。
“謝謝你，父親?！倍∠銓δ鞠f。
聽到女兒的道謝，木犀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摸著自己的頭，“哈哈”地笑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父親的笑容影響，丁香的臉色也放松了，一直緊繃的表情終于融化開來。
“父親，”丁香又說，“我想到塔樓上去看一看?！?p> 高高的塔樓，一層疊一層。
在一圈又一圈的旋轉樓梯上，木犀背著丁香，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丁香在木犀的側后方，細細地打量著父親的臉龐。短短兩年多的分別，木犀幾乎憔悴得她認不出來了?？僧斔宫F(xiàn)笑容的時候，那熟悉又安心的感覺回來了，只要父親還在身邊，她就什么都不再害怕。
“記得你還小的時候，特別喜歡小松鼠，再傷心再難過的時候，看到小松鼠也會馬上笑起來?！蹦鞠贿呑?，一邊說起了舊時的回憶，“不過現(xiàn)在我的女兒長大了，我不能再給以前一樣給你抓小松鼠啦?！?p>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路上都在說話，木犀走著走著，腳步越來越沉重，喘氣聲也越來越明顯了。
丁香說：“父親，我下來自己走吧?！?p> 雖然丁香這么說，但實際上塔樓的階梯非常陡峭，不是丁香一個人能輕松上下的。
木犀說：“以前我可是背著你一口氣上下幾個來回呢，現(xiàn)在看來我還真是老了呀……”
丁香說：“不，不是父親老了，是我長大了。”
木犀愣了愣，然后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說得也沒錯，我老了，女兒也長大了。但是你可以放心，這點樓梯在我們面前算不了什么。”
說完，木犀提了口氣，加速大步往塔樓上走去。
丁香沒有說話，只是把父親摟得更緊了一些。
可木犀的臉上，又增添了一分寂寞。
不久后，兩人抵達了塔樓的頂部，在石頭城垛邊，木犀把丁香放下。
在這里，可以俯瞰整個阿澤利亞城堡，可以眺望城堡附近的麥田和不遠處的小鎮(zhèn)。太陽已經(jīng)落到遠方的地平線上，它為阿澤利亞城堡披上了一層橘紅色的外衣。
丁香坐在城垛上，靜靜地看著這熟悉的景色。幾年前她離開阿澤利亞城堡，在天平堡和鈴蘭一起學習，后來她又轉往羅薩雷斯島大學進修。原定她會在羅薩雷斯島度過一年的校園時光，然而風云變幻，納西索斯的政變讓帝國分崩離析，阿澤利亞家成為統(tǒng)治者教會勢力的敵人，她成為了有家卻不能回的孤兒。
直到今天，回家的愿望才得以實現(xiàn)。
只是這家，已經(jīng)不復存在？
想到這里，丁香的眼眶又一次開始濕潤。不過她悄悄擦去淚水，沒有讓它們落下。
片刻過去，丁香重振精神，她想和父親討論接下來的打算。可是當她轉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原本在自己身后的父親，已經(jīng)走去另一邊的城垛那里，就像刻意避開了她一般。
木犀也和丁香一樣，靜靜地看著另一邊的遠方。
那里是阿澤利亞的墓園，埋著丁香的母親和兩位兄長的地方。
這場戰(zhàn)亂幾乎奪走了丁香的所有，但對于木犀又何嘗不是如此？
此刻，丁香看不到她父親的表情，但想必那個男人臉上，為了女兒而戴上的面具已經(jīng)摘下。
夕陽西下，身形偉岸的木犀，他的影子越來越長。
木犀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塔樓上的風呼呼地吹響，像是在替他吶喊心中的聲音一樣。
另一邊，阿澤利亞城堡的外面，在廢棄的馬廄前，一匹駿馬正在挑揀著地上可以食用的嫩草。
蘆葦坐在旁邊，守著伯爵和大小姐的行李包裹，守著拐杖和名為“力量”的大劍。他埋著頭，悄悄地寫著信件，信件的抬頭是一行大字——致女皇陛下。
又一天過去了。
納西索斯萬神殿的鐘聲響了起來，可是往日熱鬧非凡的街區(qū)如今已經(jīng)相當冷清。自從戒嚴令和強制征兵令實施以后，納西索斯居民已經(jīng)沒有了自由出行的權利。所有青壯年幾乎都被送到軍營和前線，婦女和兒童也都被教會逐一登記，為軍隊提供生產(chǎn)后勤的支援。
新任的納西索斯的大祭司是現(xiàn)在納西索斯城的實際統(tǒng)治者，他曾是港口地區(qū)勢力強大的祭司，從來往的商船中抽取巨額稅金。但現(xiàn)在的他，剩下的只有最后這座寂靜蕭條的納西索斯城。他的上司，原先的納西索斯大祭司梧桐，在天平堡戰(zhàn)役之前就已經(jīng)離開了納西索斯，逃往北國異教徒的領地請求庇護。
神明，已經(jīng)不再站在他們的一邊。
藍色八角星的旗幟仍然掛在納西索斯城的每一條街道上，但每個人都能感覺到，它的神圣光芒正逐漸褪去。相反，某種熾熱的東西已經(jīng)悄悄地埋在了每個納西索斯人的心底，只要一遇空氣，便能點燃。
對納西索斯教會來說，現(xiàn)在的每一天，每一小時，甚至每一分一秒，都那么漫長。
女皇的大軍就集結在納西索斯城的城墻之下。
天平堡的戰(zhàn)斗結束后，女皇軍經(jīng)過了短暫的休整，現(xiàn)在全部出動。
他們有來自西海岸各個地區(qū)的納西索斯軍隊，來自千鎮(zhèn)王國的強大山地軍團，來自南水公國和南方地區(qū)數(shù)個雇傭兵組成的南水部隊，還有特意從利利安“借”來的威風凜凜的黑衣騎兵，以及最神秘的遺跡觀測團的紫衣軍團，當然最后還少不了女皇本人和她的納西索斯第一近衛(wèi)軍。
這支經(jīng)過重整后的部隊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二十萬人，算上民間動員的后勤支援人員更是不計其數(shù)。龐大的部隊環(huán)繞著納西索斯城的城墻全部擺開，將昔日的皇都圍得水泄不通。
即便是對軍事一竅不通的普通人也能看出來，只要女皇一聲令下，所有抵抗都將毫無意義。
可教會還在緊緊抱著自己最后的一點點幻想。
“納西索斯的子民們，神明的子民們！今天就是打敗異端的時刻！”一位神官站在城墻上，對士兵們大聲喊著，“梧桐大祭司已經(jīng)抵達北方，他很快就會帶著大軍歸來！只要我們堅守納西索斯，那些異端分子，就會迎來失敗！”
“諸位請聽我說，那個冒充石斛蘭皇帝女兒的罪人，是利利安人的走狗！”另一個神官接過話大聲說道，“她迷惑了南水人，迷惑了千鎮(zhèn)人，可是卻休想騙過我們納西索斯人！我們才不會將石斛蘭陛下的偉大帝國，送給利利安的異端小人！”
神官們一個接一個地演說，他們語氣激昂，情緒激動，可是城墻上的士兵們并沒有太多表示。幾年前的時候，教會的一句話就能將他們煽動，而今天他們卻再也聽不進一個字。
更多的納西索斯人，站在城墻邊默默地看著城外，看著城外那無比宏偉的帝國軍隊，看著一面又一面數(shù)不盡的軍旗。
突然間，一個拿望遠鏡的士兵喊了起來。
“她來了！”
一瞬間，幾乎所有士兵都爭先恐后地往前面擠。教會的軍官和神官拼命試圖控制局勢，但這些強征入伍的士兵們根本不理會他們。
納西索斯城外，女皇軍陣線。
“陛下，您這樣做真的好么？”石楠提出了疑問，“只要您一聲令下，納西索斯城半天之內就會攻克，何必要親自上陣，冒這樣大的風險？”
“哼，你怎么變得和曼珠沙華一樣了？”鈴蘭不屑一顧地說，“我馬上就證明給你看，我的決定是正確的，而且還會帶來軍隊進攻所得不到的收益！”
石楠沒有說話。
“山茶，帶上衛(wèi)隊跟我來！”鈴蘭說完，不等山茶敬禮回應，自顧自地就翻身上馬。下一刻，她用腳跟往馬腹輕輕一踢，便如同離弦的箭一樣，向納西索斯城城門直奔出去。
山茶和克洛瓦衛(wèi)隊的二十來個衛(wèi)兵，也緊跟著女皇騎著馬飛奔而去。他們與平時不同，每個人手上都舉著一面旗幟。這正是來自西海岸地區(qū)，已經(jīng)投靠到女皇麾下的各個貴族、各支勢力的旗幟，其中緊跟女皇身邊的山茶，手里舉著的是象征納西索斯帝國的鳳凰旗幟。
“陛下，小心……”在前進的時候，山茶提醒道。
“放心，他們傷不到我！”鈴蘭頭也不回地回答。
沒一會兒，鈴蘭和克洛瓦衛(wèi)隊一行人便來到了納西索斯城下，他們拉住韁繩，一字排開，在那里停了下來。這里距離城墻已經(jīng)接近到火器的有效射程，那些手握火槍的守城士兵的身影已經(jīng)能看得一清二楚。鈴蘭身后的克洛瓦衛(wèi)兵們，以及更后方的大部隊官兵們，都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意外出現(xiàn)。
鈴蘭背后的女皇大軍，如今是一片可怕的寂靜，負責吹進攻號的軍樂手手中的小號在發(fā)抖，炮手的視線定格在預先定好的目標上一動也不敢動。
納西索斯城的守軍沒有開火。
守城士兵們擠到城墻邊，但他們只是抱著手中的火槍，看著鈴蘭而已。
鈴蘭看不清他們的臉，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她感覺到越來越多的身影正出現(xiàn)在墻頭，越來越多的視線全部都匯聚到了她的身上。她想知道，這些視線里都有著什么？友好？敵意？期盼？厭惡？
不試著問一下，她怎么知道呢？
鈴蘭挺起胸膛，像昔日皇家輕騎兵的軍人一樣，向納西索斯城敬了一個禮。
“納西索斯——我回來啦！！”她撕扯著嗓子，用出生以來最大的聲音喊道。
回音散去后，世界一片寂靜。鈴蘭身后的大軍也好，鈴蘭面前的城墻也好，都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可是這對鈴蘭來說，已經(jīng)是最好的回答了。
下一刻，她拔出了腰間的皇后佩劍，伸直手臂將其指向了納西索斯城上方的天空。在陽光下，佩劍上的藍寶石和她的雙瞳一樣美麗奪目。
“帝——國——萬——歲——”
她這樣喊道。
剎那間，少女的聲音蓋過了納西索斯萬神殿的鐘聲，響徹天際。
戰(zhàn)馬在嘶鳴，它在鈴蘭的控制下向側面猛烈轉身，然后帶著主人奔跑起來。克洛瓦的衛(wèi)兵們高舉旗幟，緊緊地跟在后面。他們沿著城墻外面，圍著納西索斯城開始狂奔。
“開火！立刻開火！”一個神官暴跳如雷地大聲重復道，“你們都在干什么？快給我開火！殺了她，殺了那個異端，殺了那個冒牌貨！”
另一個神官則沮喪地跪了下來。
在這個城墻上，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愿意理會這些神官。那些士兵們全部都呆呆地站在城墻邊，看著那一面面帝國的軍旗，看著那個領頭的不可思議的少女身影。
零星的火槍聲響了起來，幾個忠于教會的軍官和士兵在開火。然而這個距離上，面對疾風一般駕馬狂奔的鈴蘭，這點數(shù)量的射擊幾乎不可能命中。
在呆立的士兵間，不知道是哪個人用顫抖著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鈴蘭……鈴蘭，是鈴蘭回來了……”
“沒錯，鈴蘭公主，鈴蘭陛下！是鈴蘭陛下回來了！”
“鈴蘭陛下回來了??！”
然后，這就像一顆炸彈，在納西索斯城的士兵之中爆炸開來。
一個神官沖上了城墻塔樓的炮臺，他推開了操作大炮的士兵，然后自己轉動著沉重的大炮，將炮口指向鈴蘭。
一聲巨響，彈丸隨著巨大的火焰和煙霧急速射出。但是這樣一顆孤零零的炮彈只在鈴蘭一行人的身后濺起了一片塵煙而已。下一秒，一把小刀刺進了他的腹部，神官轉過臉來，才發(fā)現(xiàn)是剛才被自己推開的士兵。
并不止這個士兵。
在一片怒吼聲中，一把劍又刺在了他的背后。
這個神官很快就倒下了，而且他絕對不是最后一個得到這樣下場的人。
騷動如烈火一般燃遍了整個城墻，許多來自納西索斯城居民的士兵發(fā)起了反抗和暴動，他們與還在效忠教會的勢力展開了戰(zhàn)斗。
而此時，女皇鈴蘭還在帶著她的衛(wèi)隊在城墻外面狂奔著。她走到哪里，哪里的城墻上便有人在反抗，在與教會戰(zhàn)斗，在為納西索斯吶喊。
鈴蘭身后的軍隊一步未動，一槍未發(fā)，然而她本人已經(jīng)如草原上的狂風。她所經(jīng)過的地方，反抗教會的星星火種，紛紛化作延綿不絕的烈焰。
“帝——國——萬——歲——”
再一次，鈴蘭這樣喊道。
回應她的，是城墻上的千萬納西索斯人。
回應城墻上納西索斯人的，是外圍平原上聲勢浩大的女皇軍隊。
“帝——國——萬——歲——”
“帝——國——萬——歲——”
人們齊聲高喊著，跟隨著他們的女皇。
這聲音如同神明的力量，蓋過了槍炮的轟鳴，蓋過了刀劍的碰撞，蓋過了海浪的咆哮。它從納西索斯城直直地沖上云霄，劈開了遮蔽陽光的烏云，驅散了籠罩納西索斯城足足兩年有余的陰霾。
混戰(zhàn)之中，一聲巨響，納西索斯城的城門被放下，向納西索斯真正的主人打開。
納西索斯第一近衛(wèi)軍的紅衣士兵率先沖進城門，從這一刻起，這場戰(zhàn)斗便再也沒有了懸念。在納西索斯城本地居民的全力支援下，教會殘余勢力的任何抵抗都沒有意義。
教會最后的軍隊，與他們的大祭司一起，死守在納西索斯萬神殿。這座被改成軍事要塞的建筑的確擋住了暴動的納西索斯人，但是當女皇大軍到來，戰(zhàn)斗頃刻間便宣告結束。
八角星的旗幟落下了，鳳凰的旗幟在火光中升起。
大祭司已經(jīng)自刎，他的尸體倒在瑞文神像旁邊。
納西索斯教會不復存在，只有那座宏偉的萬神殿，在鮮血洗禮下得以保全。
納西索斯，帝國皇宮。
鈴蘭走進了大廳。
近衛(wèi)軍早已肅清了附近的敵人，并留下一些紅衣士兵在大廳中站崗把守。當鈴蘭踏入大廳的一刻，這些士兵紛紛向鈴蘭舉手敬禮。
鈴蘭回了一個禮之后，便繼續(xù)往前走。
這個大廳顯然是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進來過了，空氣中有些陳腐的味道，但這并不影響它本身的巨大宏偉的形象?；⌒蔚鸟讽斚裉炜找粯踊\罩在大廳之上，數(shù)十根石柱和衛(wèi)兵一起排列在兩旁。墻上的壁畫尚未褪色，大廳盡頭那柄座椅看起來仍舊高高在上。
那是他父親曾經(jīng)坐過的皇位。
也是象征整個遺跡帝國最高權力的地方。
兩年前，石斛蘭皇帝就是在這里被叛軍殺死。從那以后，帝國分崩離析，名存實亡，再也沒有人有資格進入這里，向全帝國的發(fā)號施令。
直到此刻。
鈴蘭走上了臺階，然后在那張父親曾坐過的椅子前停下了腳步，然后慢慢地，仔細地環(huán)視了整個大廳一周。
在她的記憶里，這座大廳中的景象并不鮮明，那時候的她僅僅還是個小公主，沒有太多進入這個大廳的機會。在她的眼中，這個皇位昔日的主人，只是一位父親，而不是一位執(zhí)掌天下的君王。
時常思念著的，父親石斛蘭的形象，忽然變得有些遙遠。
一定是因為這兩年的時光太過漫長。
不知道什么時候，石楠找來了一件舊布，他上前來用這塊布拍去了鈴蘭面前座椅上厚厚的灰塵。
鈴蘭轉過身，解下自己腰間的皇后佩劍，然后在這個椅子上坐了下去。
所有人都認為，重奪皇位的女皇陛下此時心情一定是激動萬分，就連鈴蘭自己也是這么以為的。可是當她在這至高無上的位置坐下來的時候，心里最先出現(xiàn)的卻只是一陣空蕩蕩的感覺。
反而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樣。
“偉大的女皇陛下，鈴蘭萬歲?！笔谝贿吂ЧЬ淳吹卣f道。
“陛下萬歲——”大廳里的所有官員和隨從都這樣高呼道。
這些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匯聚到鈴蘭的耳中，流進她的心里。這些聲音仿佛有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魔力，很快就將鈴蘭心中剛才出現(xiàn)的空洞完全填滿。而這股魔力還在不斷上漲，最終從她臉上，化作得意的笑容滿溢了出來。
“為什么會有那樣的失落感？現(xiàn)在可是勝利的時刻呀！”
腦海中，鈴蘭的聲音對自己說道。
下一秒，她微微后仰，靠在椅子后面高高的靠背上。她的嘴夸張地咧開，露出了迄今為止最驕傲的微笑。
清晨，阿澤利亞城堡。
城堡主樓的木門被無聲地推開，主人木犀從門后面走了出來。
經(jīng)過數(shù)天的調理和休養(yǎng)，木犀的身體恢復了許多，臉上的憔悴滄桑也被洗去大半。他穿著旅行衣，儼然是一副要遠行的樣子。
一個身材高大的仆人站在門內，他是木犀的老熟人，多年在阿澤利亞家服侍的仆人流蘇。木犀曾派他跟隨丁香去羅薩雷斯島，后來丁香回來的時候把他甩開了，他直到前些天才追了回來。
“好好照顧丁香?！蹦鞠÷暤貙α魈K囑咐道。
“是。”流蘇向木犀行了個禮。
然后木犀也沒有多說什么，大步向城堡大門走去。
城門開著，一個瘦小的身影牽著馬，在那里等著他。
那是從羅薩雷斯島開始一路跟隨丁香的蘆葦。
在蘆葦?shù)纳砗?，還有幾個新雇傭的仆人，他們有人牽著伯爵新購買的坐騎，有人駕著馬車，車上裝滿了木犀準備的行李——包括木犀的盔甲和武器。
“好了，我們走吧?！蹦鞠叩教J葦跟前，對他說。
太陽尚未升起，只有朦朧的白光出現(xiàn)在東方。
露水凝聚在每一片嫩綠的葉子上。
阿澤利亞城堡，以及緊挨城堡的小鎮(zhèn)漸漸被兩人甩在身后。
“伯爵大人，您真的決定要去納西索斯嗎？”在田野邊的小路上，蘆葦在一片安靜中小聲問道。
“怎么，帶我去納西索斯，這不是你的任務嗎？”木犀笑了笑說。
“是的，”蘆葦回答，“但這只是我的任務而已，去不去是大人您的決定?！?p> 木犀又是笑了笑，不過這回他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蘆葦開口問：“大人，您有和大小姐道別嗎？”
這個問題，木犀又是沒有回答。
蘆葦?shù)拖骂^，苦笑著說：“大小姐一定會記恨我吧……”
這一次，木犀搖了搖頭，開口說：“放心吧，她不會?！?p> 聽了木犀的話，蘆葦卻也搖了搖頭，他說：“您是在安慰我吧。我知道，大小姐大概再也不跟我說話了。她明明費勁千辛萬苦才找到自己的父親，卻被我?guī)ё吡恕?，還是帶到女皇陛下那里去?！?p> 聽到蘆葦這樣說，木犀反而笑了笑，他說：“別擔心，她和你的女皇陛下是好朋友?！?p> “不……”蘆葦有些猶豫地說，“伯爵大人，您可能還不知道，大小姐和女皇陛下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不是好朋友了?！?p> “不，我知道，她們還是。”木犀笑著說，“因為我年輕的時候，和某個人也是這樣?！?p> 蘆葦愣了愣。
“放心吧，就算丁香討厭你了，總有一天她也會明白，也會原諒你的。”木犀又說，“真正不會原諒的人，大概只有我這個父親了吧?！?p> 不知為什么，說到這句話時，木犀的笑容又帶上了一點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