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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跡上的鈴蘭

第五章第三節(jié) 草原賓客——草原上的交鋒

遺跡上的鈴蘭 霧雨挽歌 15212 2019-08-14 01:17:33

  【三】草原上的交鋒

  東方大草原,遙遠而神秘,貧瘠而兇險。千年來只有最彪悍的游牧民,才能在這片土地上生存。這些游牧民逐水草而居,形成一個個部落,氣候溫和的年份里他們在草原上擴張壯大,氣候惡劣的年份里則往其他地方遷徙和掠奪,他們獨特的生存方式,使之成為了鄰近文明的巨大威脅。上千年里,游牧民們都被描述成十惡不赦、殘暴無道的魔鬼。

  后來時代變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們不再像魔鬼,反而像劇院里的小丑,供人觀賞、嘲笑。人們不再懼怕他們,反而開始給他們貼上了野蠻、無知、貧窮的標簽。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依然只是一個個游牧部落,鄰近的農(nóng)耕部落和商業(yè)城邦卻演化成了一個個領土廣袤、制度先進、文化發(fā)達的國家。

  而其中最強大的國家,就是奧諾瑟拉王國。

  在這個龐大王國的不斷殖民擴張下,大草原被逐漸蠶食,游牧民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少。身處弱勢的邊緣文明,似乎就要消失在歷史的車輪中。

  然而時代再一次變了。

  古老的遺跡教和新興的雙神教之間掀起斗爭,將整個世界撕扯得支離破碎。在奧諾瑟拉王國,暴君加斯在起義中而倒臺,強盛的王國分崩離析。

  在這個過程中,大量難民進入了大草原尋求躲避。他們帶來了遠在世界另一端的先進技術、制度、理念和思潮,而這些技術、制度、理念、思潮和游牧部落結(jié)合在一起,促成了游牧民的定居,促成了各部落間的聯(lián)盟建立,使得整個民族都迎來了新的生機。

  這一年,石斛蘭在納西索斯聯(lián)合利利安、千鎮(zhèn),發(fā)動第一次帝國戰(zhàn)爭。而一位遠道而來的神秘女子,出現(xiàn)在了草原盟主——克洛瓦大酋長車軸的面前。

  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利利安軍裝,帽子下面是一頭剛剛過耳的短發(fā)。草原上的人們從未見過這樣打扮的女子,從大酋長的近侍到克洛瓦城的平民,都在房間外面爭相觀看。

  女子對大酋長說:“我們正在尋找一個能征善戰(zhàn)的盟友?!?p>  大酋長將美酒和馬刀同時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問:“你們能給什么?”

  女子微微一笑:“與您分享‘駕馭世界的秘密’?!?p>  次日,草原聯(lián)盟宣布與遺跡帝國結(jié)盟,遺跡帝國派出行政、經(jīng)濟、科技等顧問進駐大草原,而大草原派出遠征軍加入帝國戰(zhàn)爭。在這個過程中,流淌著祖輩游牧民血液的克洛瓦人結(jié)合了現(xiàn)代的軍事技術和戰(zhàn)術理念,形成了后來威震天下的克洛瓦騎兵,幾乎橫掃了西方所有馬背上的對手。

  這便是鳶尾之約。

  鳶尾,就是那位神秘女子的名字,她是利利弗羅瑞家家主卡薩布蘭卡的夫人,納西索斯遺跡帝國的首席外交官。后來她與大酋長車軸、以及克洛瓦遠征軍的主帥澤菊,都被視為復興帝國的二十二位英雄之一。

  然而,這段同盟關系卻只維持了二十年。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前夕,卡薩布蘭卡與鳶尾一同被利利安放逐,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之中,克洛瓦遠征軍又在冬季戰(zhàn)役中幾乎全軍覆沒。帝國和大草原的關系從此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再也沒有人提起那個“鳶尾之約”。

  如今時間又過去了十五年,只有從零星前往納西索斯或利利安求學的克洛瓦少年身上,才能看出一點那個時代遺留的痕跡。

  與帝國關系斷裂之后,以克洛瓦部落為首的草原聯(lián)盟并沒有停止自己前進的步伐,他們將目光投向了分崩離析的奧諾瑟拉王國。十幾年間,他們奪回了大片自己祖輩們生活過的土地。不過現(xiàn)在,奧諾瑟拉王國涅槃重生,王國權威的重建、土地財富的歸屬、宗教文化的沖突、世代傳承的仇恨,所有因素都交疊在一起,驅(qū)使著奧諾瑟拉劍指東方。

  隨著曦城陷落,奧諾瑟拉的大軍,如同無法撼動的巨獸,正向大草原腹地滾滾而來。

  “決戰(zhàn)的時刻已經(jīng)到來了!”

  “經(jīng)過我們的不斷騷擾,奧諾瑟拉的軍隊已經(jīng)陷入了混亂,各部之間出現(xiàn)脫節(jié),現(xiàn)在是最佳的進攻機會?!?p>  “他們的后勤也被我們打得基本癱瘓了,現(xiàn)在他們停在特里部落附近進退兩難?!?p>  “野火將軍說得沒錯,決戰(zhàn)的時刻已經(jīng)到來了!只要我們一口氣殺過去,一定能把他們徹底消滅!”

  在克洛瓦的草原盟軍作戰(zhàn)會議上,來自各地的代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起初還像是討論軍事行動部署的會議,但隨著大家情緒愈發(fā)激昂,很快就變成了單純的演說與煽動。

  從各個部落酋長所表達出來的態(tài)度上看,他們對是否決戰(zhàn)的看法已經(jīng)形成一致。

  草原聯(lián)盟應當向奧諾瑟拉發(fā)起總攻。

  草原聯(lián)盟的盟主,克洛瓦大酋長苜蓿坐在椅子上許久都沒有說話。在苜蓿身后的墻上,一把外觀漂亮的古老復合弓掛在那里,弓身上還刻有失傳的上古文字。這是苜蓿的父親車軸大酋長曾經(jīng)帶在身邊的武器,名為“星星”。

  而在苜蓿旁邊不遠的貴賓席上,坐著受邀而來的鈴蘭和曼珠沙華。

  “等一等,諸位,”苜蓿不滿過于混亂的場面,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我們這里有兩位客人,他們在不久前就與奧諾瑟拉的軍隊正面交手過,我們應當先聽一聽他們的意見?”

  原本喧鬧的人們慢慢安靜了下來,將視線投向鈴蘭和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似乎在等待許可一樣,看向鈴蘭。

  鈴蘭微微點了點頭。

  曼珠沙華轉(zhuǎn)頭面向眾人說:“在下認為,這是一個圈套?!?p>  “什么,圈套?”一些人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尤其是一直最支持進行決戰(zhàn)的野火將軍。野火將軍是個身材魁梧的壯漢,這樣高大的身材在草原上并不多見,他的年紀看上去和苜蓿大酋長、曼珠沙華相差不多,他也像苜蓿一樣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盯著曼珠沙華,儼然一副要上前來干一架的態(tài)勢。

  “請繼續(xù)說吧,我的朋友。”苜蓿一手示意野火坐下,一邊看著曼珠沙華說。

  曼珠沙華并沒有被野火的態(tài)度影響,繼續(xù)說道:“根據(jù)在下與奧諾瑟拉軍的交戰(zhàn)經(jīng)歷,奧諾瑟拉軍具有強大的紀律組織度,還有高昂的士氣,絕對不是如此輕易就崩潰的軍隊。在曦城的時候,他們圍城數(shù)周之后攻擊銳氣都沒有明顯下降,最終反而是在下的部隊先行崩潰。”

  “嘿,你有沒有到特里戰(zhàn)場去看過,你怎么知道奧諾瑟拉軍沒有崩潰?完全就是在這里空談!”野火將軍露出了不悅的面容,“這里和曦城不一樣,他們在大草原長途跋涉,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而我們兵力充足,和你們曦城那點可憐的人數(shù)根本不同!”

  鈴蘭表情微微一動,她原以為這個男人只是個莽夫,會用“膽小懦弱”的標簽去攻擊曼珠沙華個人,沒想到他卻說出了一番有條有理的見解。

  苜蓿再次打斷了野火,說:“等等,野火將軍,請讓曼珠沙華先生把話說完。”

  曼珠沙華繼續(xù)說:“現(xiàn)在的奧諾瑟拉,已經(jīng)不是那個內(nèi)亂不斷,四分五裂的弱小勢力了。即便是書中記載的幾十年前那個統(tǒng)一強大的奧諾瑟拉,恐怕也無法和今日的相提并論?!甭樯橙A說,“而且現(xiàn)在奧諾瑟拉軍的領袖是一個相當可怕的對手,‘戰(zhàn)神公主’的稱號想必你們也聽說過?!?p>  說到這里,苜蓿的表情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化。

  “好,既然這樣,那你來說說你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嗎?”野火將軍又說。

  “我們應該繼續(xù)發(fā)揮騎兵的優(yōu)勢,不斷進行小規(guī)模騷擾和襲擊,避免正面作戰(zhàn)。將他們一直遲滯在特里部落到克洛瓦的路上,直到將他們徹底拖垮之后,再發(fā)動攻擊?!?p>  “哈哈哈哈,”野火將軍大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有什么好主意呢。別忘了這可是在我們的土地上作戰(zhàn),從我們特里部落到克洛瓦城那么多土地那么多部族,難道都要被那些入侵者蹂躪一遍嗎?這是如此的話,恐怕對方還沒有崩潰,我們就先崩潰了吧!”

  聽到這里,曼珠沙華似乎明白了什么。除了軍事上的因素,野火顯然還有著其他考量。他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去說服這樣一個人了,于是他轉(zhuǎn)過頭,看向苜蓿。

  苜蓿笑了笑,說:“你很多地方都說得很對,我的朋友,但有一點我想你可能有些言過其實了。我們當然都聽過‘戰(zhàn)神公主’的稱號,但這個所謂的稱號不過是他們自己國民自吹自擂的結(jié)果。月見公主終究只是個宮廷女子,她再武勇也無法與我們的草原男子相提并論。她的‘勝績’中,對手不過是奧諾瑟拉本土的各路叛軍,或者是實力大損之后的紅衣兵團。她還沒有經(jīng)歷過真正的惡戰(zhàn),而這一次,我們草原騎兵將會真正教會她何為戰(zhàn)爭?!?p>  看來苜蓿也認為應當決戰(zhàn)。

  雖然苜蓿說話時語氣遠不如野火將軍激烈,但他的聲音卻非常堅定,給人一種更加難以動搖的感覺。

  曼珠沙華沒有說話。

  不過苜蓿卻繼續(xù)問他:“先生,如果我們現(xiàn)在進行決戰(zhàn)的話,你認為勝算能有幾分?”

  曼珠沙華思考了一秒鐘,回答:“四分。”

  “夠了,”苜蓿笑了笑說,“你這樣謹慎的人都能給出四分的答復,那在我看來就遠遠不止八分。我們的會議第一階段到此為止吧,不要再爭論是否決戰(zhàn)這個話題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來討論如何部署和進行這一次決戰(zhàn)?!?p>  曼珠沙華的臉色有些沮喪。

  不過相比之下,鈴蘭的臉色卻十分泰然。

  會議很快就結(jié)束了,以克洛瓦部落為主力、特里部落為先鋒的草原盟軍從周邊駐地拔寨而起,往西北方向出發(fā)。

  鈴蘭與曼珠沙華也回到了南區(qū),不過他們并不是要回去近衛(wèi)軍的軍營,而是要前往南區(qū)的廢棄營區(qū)。

  今天鈴蘭穿著的依舊是輕騎兵軍裝,腰間帶著皇后佩劍,不同的是平日里披散下來的長發(fā)經(jīng)過細心梳理后扎了起來,比起以往多了幾分莊重。

  她準備去見澤菊將軍。

  在一個小隊紅衣士兵的保護下,曼珠沙華和鈴蘭穿過顯得有些破舊擁擠的街道,來到一座小屋前。小屋看上去和鈴蘭在曦城修道院時所居住的差不多簡陋,不同的是旁邊多了個用木柵欄圍起來的一個大草場,草場旁邊有原本軍營留下來的馬廄,里面不斷傳來嘶鳴聲。不知是草原民族游牧時代就留下來的傳統(tǒng),還是軍隊留下的遺產(chǎn),宛如貧民窟一般的廢棄營區(qū),大多數(shù)家庭幾乎都還是保留了自己的馬匹。

  近衛(wèi)軍的紅衣士兵們在分散在道路兩邊站崗,這時一些過路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因為好奇而一邊走近,一邊對他們打量起來。

  曼珠沙華上前敲門。

  沒過多久,小屋的房門就打開了,一個高個子的白發(fā)老人出現(xiàn)在里側(cè)。

  這是鈴蘭第二次見到他了。

  曼珠沙華說:“澤菊將軍您好,請原諒在下的冒昧到訪。”

  老人認出了曼珠沙華,也認出了鈴蘭。相較上次見到鈴蘭的時候,他的神情平靜了許多。但澤菊老人并不歡迎這兩名客人,面對曼珠沙華的問候,他連一句回應都沒有就轉(zhuǎn)身走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小屋的房門沒有關上,曼珠沙華和鈴蘭相視了一眼,一前一后跟著走進了小屋里。

  小屋里除了幾張褪色的木椅,和布滿裂紋的木桌,就只剩下四周剝落的泥墻。澤菊老人在木桌前坐下來,他沒有為兩位客人做任何的招待,相反報以警惕的目光反問道:

  “你們來找我做什么?”

  曼珠沙華微微側(cè)身退開半步,讓鈴蘭與澤菊老人兩人面對,鈴蘭既沒有在木桌前坐下,也沒有急于回答澤菊老人的問題。她盯著澤菊老人的手看了一會兒,那雙手的手背和手指上已經(jīng)滿是皺紋,但卻并不能掩蓋結(jié)實而硬朗的骨骼線條。

  鈴蘭說:“大名鼎鼎的澤菊將軍,為何淪落至這樣的窩棚里?”

  老人雙手按在桌面上,漆黑的雙眼里倒映出來的仿佛不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而是一只張牙舞爪的猛獸。他用低沉的聲音說:“我都已經(jīng)這樣了,你們還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嗎?”

  “是的?!扁徧m的回答直截了當,“我們正在重整軍備,期望能幫助克洛瓦部落一起對抗奧諾瑟拉王國,共度難關??墒俏覀儗@片大草原并不了解,在克洛瓦城里也沒有任何的話語權,所以希望您能夠為我們提供合理的建議與幫助?!?p>  “在這之后呢?”澤菊問。

  “在這之后,我們就會前往納西索斯。我并不會勉強您什么,但如果您愿意加入我們一起前往西方,我們也會給出合適的報酬?!?p>  老人的眼中流露出厭惡,說道:“真是個丑惡的女人,小小年紀就滿身權力的腥臭味。我不會跟你去納西索斯,不會去滿足你的權力欲望,不會幫你進行骯臟的復仇,更不會為你挑起更多的戰(zhàn)爭!”

  這恐怕是鈴蘭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說她。從小她就被身邊的權貴們輕視,越是受父親寵愛、越是和平民們打成一片,她就越被認為不可能踏入權力的殿堂。可是今天,距離家鄉(xiāng)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上,一位老將軍竟然說她滿身權力的腥臭味。

  不知為何,她并不討厭別人這樣說她,這反而令她有些驕傲。她承認道:“沒錯,我將會帶著我的軍隊席卷納西索斯,奪回我父親的皇冠?!?p>  鈴蘭淡定地站在那里,坐在椅子上的澤菊老人卻逐漸變得激動起來。老人從椅子上站起來,聲音不知不覺地嘹亮了許多,他說道:“你見過戰(zhàn)爭嗎?參加過戰(zhàn)爭嗎?知道自己的親人和戰(zhàn)友一個又一個地在身邊死去的感覺嗎?你知道你們發(fā)動的每一場戰(zhàn)爭會奪取多少生命,毀滅多少家庭嗎?這些事情,你的父親還沒有教過你吧。我不會幫助的,更不會讓我的家人和族人淪為你的工具……”

  “的確,我的父親并沒有教過我?!痹跐删绽先嗽捯粑绰涞臅r候,鈴蘭就開口說,“但很不幸,我還是被卷入了一場又一場戰(zhàn)爭中。我的親人,我的朋友一個又一個地去世,我卻什么也做不到?!?p>  “陛下……”一直站在旁邊的曼珠沙華走了上來,他輕聲勸阻,不希望鈴蘭與澤菊一少一老變得針鋒相對。

  但鈴蘭不理會曼珠沙華,愈發(fā)大聲地說下去。

  “而更不幸的是,我生為帝國皇位的繼承人。我不能像您一樣逃回到家鄉(xiāng),躲起來過自己的生活。我被迫要背負起命運賦予的責任,永遠朝深淵走下去!”

  鈴蘭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澤菊老人臉上的厭惡變成了憤怒,那高高的視線斜下來,壓在鈴蘭的臉上。鈴蘭無懼老人,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她的右手摸了摸腰間的皇后佩劍,然后又摸了摸左手手指上的愚者戒指。

  “所謂家人和族人,對您來說是最后的港灣,對我來說卻只能是一場虛幻的夢。”

  不知何時起,淚光便在鈴蘭的眼中打轉(zhuǎn)。

  但它們決不會落下來。

  老人與女孩都沉默了,他們在這小小的木屋里,在破舊的木桌前相視,許久許久都沒有動一下。

  曼珠沙華打破沉默說:“澤菊將軍……希望您能夠理解,我們并不是……”

  他嘗試用溫和的方式來緩解這一刻的僵局,但是鈴蘭伸手示意,阻止了他。

  “老將軍,”鈴蘭說,“您知道嗎,克洛瓦的軍隊已經(jīng)傾巢出動了,準備在特里部落和奧諾瑟拉的軍隊決戰(zhàn)?!?p>  “那又如何?”澤菊老人說。

  “如果他們贏了,當然沒有什么問題?!扁徧m回答,“但是如果他們輸了的話,那么您的家鄉(xiāng),您的朋友,您的親人,還有您自己又會有怎么樣的命運呢?”

  澤菊老人說:“即便如此,那也是我們族人自己的命運,不需要你們納西索斯人插手?!?p>  鈴蘭說:“這不只是你們的命運,也是我們的命運,覆巢之下無完卵?!?p>  澤菊老人沒有再說話,而鈴蘭也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兩人又回到了沉默里。

  曼珠沙華這次也沒有再插嘴了,他就站在一旁,看著這仿佛被凍結(jié)起來的兩人,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就在這時,房屋里背后臥室的一扇門被打開了,一個和澤菊老人一樣是滿頭白發(fā)的老婆婆走了出來。老婆婆駝著背,看上去身體瘦弱,遠遠比不上澤菊老人那樣健康,而且她的兩眼還空洞洞的,好像失了神一樣。

  老婆婆先是看了看曼珠沙華,然后又看了看鈴蘭,這之后她仍然繼續(xù)像是失了神一樣,站在臥室門口一動不動。

  澤菊老人轉(zhuǎn)過身,從鈴蘭面前走到老婆婆的身邊,然后挽住了她的手。

  “你們走吧?!睗删绽先死淅涞卣f。

  鈴蘭沒有動。

  突然,老婆婆轉(zhuǎn)頭看向澤菊老人。

  “山茶今天晚上回來吃飯嗎?”

  “我們先回去房里吧。”澤菊回答說,然后就拉著老婆婆往臥室里面走。當他們走進臥室之后,澤菊回身過來對鈴蘭和曼珠沙華說,“不要再來了,也不要再接近山茶了?!?p>  然后臥室的門就關上了,留下鈴蘭和曼珠沙華在空蕩蕩的簡陋小廳里。

  過了一會兒之后,鈴蘭與曼珠沙華相視了一下,然后靜靜地轉(zhuǎn)身走出了小屋。

  當鈴蘭走出小屋的時候,看到了一個有些意想不到的景象。

  不知何時起,在小屋外面竟然圍了那么多人,比一開始跟隨圍觀他們的路人數(shù)量多了好幾倍。在這些人當中大部分都是中年或老年的男子,他們以一種警惕的神情注視著近衛(wèi)軍的紅衣士兵們,注視著曼珠沙華,注視著鈴蘭。

  他們大概聽到了剛才屋內(nèi)鈴蘭和澤菊的對話。

  鈴蘭對這些人似乎并不在意,她僅僅禮節(jié)性地向他們點頭以示友好,然后就和紅衣士兵們一起大踏步離去。

  納西索斯第一近衛(wèi)軍沒有參加這一次被克洛瓦軍稱作“特里會戰(zhàn)”的行動。一方面近衛(wèi)軍仍在休整當中,另一方面草原盟軍眾人相信自己勝券在握,自然不會將功勞與外人分享。

  但鈴蘭和曼珠沙華作為個人,并沒有缺席這一次戰(zhàn)役。他們從廢棄營區(qū)回到近衛(wèi)軍軍營之后,從各部抽調(diào)軍官組成觀察團,集結(jié)了一支大約三百人規(guī)模的小隊伍,與草原盟軍的第三批部隊一同出發(fā)前往前線。

  這場戰(zhàn)役或許能為他們帶來不小的收獲。

  特里部落草場。

  成千上萬的駿馬在草原上向同一個方向行進。

  這里是草原盟軍的第一批部隊,作為整支部隊的先鋒,全部由最精銳的騎兵組成。部隊當中大部分戰(zhàn)士都來自特里部落,指揮者是特里部落的酋長野火將軍。

  在近年的軍事改革中,來自草原的士兵們逐漸褪去落后的面貌,精銳的騎兵們甚至有了自己統(tǒng)一的綠色軍服。不過,就在在清一色綠軍裝之中,混進了一個利利安黑軍裝打扮的少年。雖然穿著另類,但他的長相無疑是一個標準的草原民族少年,他腰間佩帶的也是一把標準的草原馬刀。

  “謝謝您,將軍!”

  山茶騎著馬行進在野火將軍的身邊,低頭說道。

  “哈哈哈,山茶,”野火將軍大笑著說,“我知道,克洛瓦城南區(qū)人是不能加入克洛瓦軍隊的。而且誰不知道你父親的脾氣呀,他說了不能讓你參軍,大家自然都不敢接收你。不過不要緊,我們特里部落歡迎你,年輕人就應該馳騁沙場,揚名立萬!”

  山茶點了點頭,因為野火將軍的肯定,他的臉上多少舒展了一些。

  “你怎么看起來不太高興?。俊币盎饘④姼杏X到了山茶情緒里的消沉,“哦,這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不適應所以感到緊張吧?不要緊,到時候只要和兄弟們一起沖鋒陷陣就行,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山茶再一次點了點頭。

  山茶的心事并非只是眼前這場大戰(zhàn)。

  不知為何,這些天鈴蘭的身影總是會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而且隨著沒能見到鈴蘭的日子一天天變長,鈴蘭在他心中的存在不減反增。

  “那就是……納西索斯的女皇么……”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確認著。

  山茶曾經(jīng)憧憬著她,忽然有一天這個女孩就成為了女皇,他與她共同度過的幾天短暫時光,眨眼間變得無比遙遠。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資格再憧憬她了,除了多了一分孤單,什么都沒有變化,可是他的心情卻無法回到從前。

  因為鈴蘭的到來,好像喚醒了他心中的某種東西,除初戀之情以外的另一種東西。

  蘆葦也騎著馬走在行軍的隊列里。他沒身材瘦小,有穿軍服,身上又沒有攜帶任何武器,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通的牧民混在了軍隊中。

  事實上,其他士兵們根本就沒把他當作軍隊的一員,只是他自己執(zhí)意要跟著山茶,所以才出現(xiàn)在這支軍隊里。

  “喲,小伙子,等下開戰(zhàn)了,你就躲得遠遠的看我們就行了?!?p>  “對啊,你不是說你是什么……繪……圖師?你就在遠處,畫下我們英勇的身姿就好?!?p>  “對哦對哦,記得把敵人的慘象也畫出來,等打完了仗我要拿一張來作紀念?!?p>  “畫畫的時候,可別被血嚇得尿褲子了哈哈哈。”

  蘆葦一路上都在被其他士兵們嘲笑,一向活潑的他也變得不聲不語。他低著頭,騎著一匹劣馬跟在同胞們身后,視線的余光從未離開過隊伍中靠前方的山茶。他把擔憂寫在臉上,不過山茶卻從未回頭看他一眼。

  秋季的艷陽還掛在天空,但寒風已經(jīng)提前到來,凍意滲透到了每一寸草場上。

  只要過了黃昏,草原的氣溫就會迅速地下降。

  天黑的時候,克洛瓦為首的草原盟軍的士兵們紛紛披上厚實的冬衣。他們在三葉河邊駐扎下來,然后像平時一樣喝酒唱歌,快樂的歌聲傳遍了數(shù)個營地,仿佛共同在為即將到來的勝利慶祝一樣。

  山茶也理所當然地加入到了其中,雖然他起初有些靦腆,但很快就被野火將軍帶進了草原男人豪邁的氣氛之中。

  只有蘆葦沒能融入進去,他一個人坐在軍營不遠處的小丘上,試著將所看到的一幕畫下來。但天已經(jīng)黑了,在草草幾筆之后,他就因為看不清而將繪筆和畫紙收回到背包里。

  人人都知道,天亮之后,戰(zhàn)斗就會打響。

  特里部落草場外圍,一片兩面都有矮丘環(huán)繞的空曠地上,有著奧諾瑟拉王國軍某部軍營。

  清晨,微弱的陽光出現(xiàn)在東方的地平線上,照亮了一小片天空。此時軍營里一切如常,大部分士兵們還在自己安靜的夢鄉(xiāng)之中。站崗和巡邏的士兵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等待著剛起床快要洗漱完畢的同胞過來,替換他們的崗位。

  一個軍官從簡易的帳篷里走了出來,冰冷的空氣不禁讓他打了個寒顫。

  “又是個倒霉的日子……”他抱怨道,抬頭看了看不遠的地方。

  昏暗的晨光中,黃色的奧諾瑟拉戰(zhàn)旗在上空飄揚。

  忽然間,他好像聽到了遠處奇怪的響聲,可向四周看了看,又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想這大概是自己產(chǎn)生的錯覺。近些天里,他和他的部隊都不斷受到草原騎兵的騷擾,如今已經(jīng)有些疲憊不堪。雖然已經(jīng)安扎了一個較為穩(wěn)固的軍營,可多少還是被神出鬼沒的草原騎兵弄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

  可是,就在這個軍官轉(zhuǎn)身回到帳篷里的一刻,他忽然呆住了。

  他好像感覺到大地在微弱地震動,而這震動隨著時間一秒一秒地推移,變得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劇烈起來。

  最后,他的帳篷篷布也開始搖晃。

  之前遠在天邊的聲音,此時已經(jīng)變得清晰鮮明。

  軍官再一次回身,走出了帳篷外。這一次不止是他一個人,許許多多士兵都從帳篷里走了出來,不安地四處張望著,尋找著這騷動的源頭。

  最后,他們共同將視線投向了軍營的西南方向。

  那是一片低矮的小丘。

  聲音就是從這個方向傳來,而且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巨大。軍官和士兵們睜大了眼睛看向那里,可是什么也沒有出現(xiàn)。

  大地在顫抖,聲音如同海嘯般響徹了正片天空。

  幾個老練的軍官似乎明白了什么。

  “向北撤退!向北撤退!”軍官們像是發(fā)狂了一樣大喊起來。正不知所措的士兵們聽到命令之后,也好像意識到了什么,開始轉(zhuǎn)身拼了命向軍營北邊的方向跑去。

  由于一路上被敵方騷擾,軍官們不久前下達了新的命令,睡覺時必須盔甲武器樣樣不離身。得益于這個命令,他們的撤退過程雖然非?;靵y,但還是在短時間之內(nèi)就有效地行動了起來。

  幾個回頭的士兵,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在西南方的小丘上,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直射過來。

  幾面旗幟出現(xiàn)了。

  然后是騎兵,一個、兩個、十個、二十個、一百個、兩百個……

  對方的數(shù)量很快就數(shù)不清了,只看見從那片小丘之上,黑壓壓的一大片騎兵正如海嘯般洶涌而來。他們?nèi)堪涯茄┝恋牟菰R刀舉過頭頂,不斷地回轉(zhuǎn)揮舞。

  奧諾瑟拉的士兵們幾個月以來與草原騎兵交鋒多次,但在此之前他們面對的都只是小鼓騎兵的騷擾。如此大規(guī)模的正面進攻,奧諾瑟拉軍還是第一次見到。

  此刻這地動山搖的景象,完全顛覆了他們對草原騎兵的印象。

  “沖啊——兄弟,為了我們的家園??!”

  野火將軍高喊著,高舉著馬刀在軍陣中與部下一同向前沖鋒。

  來自特里部落騎兵們高聲回應,他們的喊殺聲連成一片,甚至蓋過了戰(zhàn)馬們奔跑所爆發(fā)出的海嘯般的馬蹄聲。

  山茶駕馭著駿馬,同樣奔跑在特里部落的戰(zhàn)友之間。他雖然這兩天才認識他們,但依然和他們一樣高喊著響應了起來。

  敵人就在眼前,他們踏入了大草原,殺死了他們的親人,燒毀了他們的家園。

  敵人就在眼前,他們背對著草原的勇士們,抱頭逃竄,毫無尊嚴。

  特里部落的騎兵們輕松地跨越了軍營的臨時簡易圍欄,展開了一場追逐、一場屠殺。

  山茶向右側(cè)身,將馬刀從下方輕輕一揮。借助戰(zhàn)馬的速度和沖擊力,雪亮的刀刃在他腳邊如同流星一般劃過,撕開了一個敵兵的肩膀。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向左,用同樣的方式輕松砍倒了第二個敵兵。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加入軍隊,第一次踏上戰(zhàn)場,也是第一次殺死與自己并不相識的人。但如果說在大戰(zhàn)之前他心中還有幾分不安的話,此時的他則完全被整個集體所營造出的氛圍所感染。在這一瞬間,殺戮是那樣正常,結(jié)束一個生命是那樣地簡單,在激情澎湃的呼喊聲下,沒有任何恐懼,也沒有任何罪惡感。

  很快,這支人數(shù)眾多的騎兵部隊橫掃了整個軍營,將他們遇到的一切敵人都像割麥子一般全部除掉。

  但這場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而已。

  雖然軍營被毀,奧諾瑟拉的這支部隊的大部分力量都被保留了下來。軍官們及時下達的撤退命令挽救了士兵,同時也給了士兵們反擊的機會。他們逃出軍營,跑過一片空地之后,來到了另一座友軍部隊的軍營里。與剛才受到突襲的情況不同,這座軍營已經(jīng)有了防備。

  簡易圍欄對草原騎兵來說如視無物,奧諾瑟拉的軍隊并沒有天真地依靠它。相反,他們向軍營內(nèi)部收縮,依靠一些較為堅固的臨時建筑作為障礙,利用帳篷作掩護,然后試圖集合成一個個大方陣。

  事實上,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撤出部隊并組成有效陣型重新投入戰(zhàn)場,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從這一幕里已經(jīng)能看出奧諾瑟拉軍出色的軍事素質(zhì)。

  但是比起組織紀律,更崇尚個人武勇的草原騎兵們可能還不明白,

  當然,戰(zhàn)場的主動權此時還牢牢地掌握在草原騎兵手里。雖然對方正在重整部隊,但是風馳電掣般的草原騎兵,不打算給對手足夠的喘息時間。

  “殺啊啊啊過去——”野火將軍看準了對方正在整隊集合的空檔,露出瘋狂的表情,歇斯底里地大喊著。他手里的馬刀和他的皮甲一起,轉(zhuǎn)眼間已被染成了紅色。

  轉(zhuǎn)眼間,潮水一般的草原騎兵涌入了軍營,與奧諾瑟拉還未集合完畢的步兵交匯在了一起。

  一場殘酷的廝殺就此展開。

  草原盟軍的第二批軍隊接近了戰(zhàn)場,他們中的一支部隊在特里部落草場的東南面,與奧諾瑟拉軍的另一支部隊相遇,然后開始了一番與第一批軍隊完全不同方式的較量。

  奧諾瑟拉軍這一次是有備而來,他們在行軍過程中遠遠地看見從平原另一邊過來的草原騎兵,迅速就組成了一個個堅固的方陣隊形。如密林一般聳立的長矛陣讓草原騎兵們打消了沖擊的念頭,但這并沒有打消草原騎兵們消滅他們的決心。

  草原盟軍的第二批軍隊主要由克洛瓦部落的騎兵組成,可謂是盟軍中的主力。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古老的游牧民的后代,從小就擅長射箭和騎馬。再加上他們祖輩流傳下來的復合弓技術,使得他們曾經(jīng)一度被“文明世界”的人看作可怕的夢魘。

  雖然隨著時代的變遷,西方的步兵用訓練簡便、適合量產(chǎn)、容易補充彈藥的火槍代替了弓箭,但對于馬背上的騎兵來說,直到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后利利安開始使用燧發(fā)槍之前,都沒有更好的遠程武器了。只有轉(zhuǎn)輪打火槍是一個優(yōu)秀的選擇,但其嚴格的工藝要求和高昂的造價使之根本無法在軍隊中大量普及裝備。

  正因如此,在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中,擅長弓馬的克洛瓦遠征軍才能將大多數(shù)來自大陸各地的同行對手一一打敗。

  奧諾瑟拉軍當然了解他們的對手。

  相反,克洛瓦的騎兵們卻不了解如今的奧諾瑟拉。

  漫天的箭支如密網(wǎng)般從奔馳的馬背上直射出去,前排的士兵有的依靠堅固的胸甲,還有過人的幸運,躲過了這一輪攻擊。當然,更多的長矛手則在密集的箭雨面前,如同割草一樣倒了下去。

  但長矛手的間隙里,火繩槍的咆哮聲立刻予以回敬。

  因為草原的馬匹很少聽到過如此雷鳴般的火槍齊射聲,不少都受驚甚至失控起來。配合上火槍子彈的巨大殺傷力,一部分克洛瓦騎兵紛紛滾倒在地。

  第一輪的交火,克洛瓦騎兵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所幸火繩槍的裝填非常慢,草原騎兵們從容地后撤,退到了火槍的有效射程之外,然后利用他們的復合弓進行拋射攻擊。雖然弓箭拋射時,精度和殺傷力都會大打折扣,但這樣做可以大大增加射程,并且讓后排士兵也能夠進行攻擊。而在這個距離上,火繩槍的命中率低的可憐。

  于是,奧諾瑟拉軍的方陣開始在軍官的號令下列隊前行。

  不過兩條腿列隊前進的步兵是不可能追得上來去如風的草原騎兵的??寺逋唑T兵一邊后退一邊從容地射擊,只看見箭支如雨點般在地陣中落下,方陣中的士兵三三兩兩地接連倒地,自己卻沒有任何的損傷。

  就在這時,奧諾瑟拉的軍陣中傳來了幾聲巨響,將克洛瓦軍的戰(zhàn)馬再次驚得紛紛失控起來。那是奧諾瑟拉的火炮,巨大的彈丸掠過克洛瓦軍的騎兵群,所過之處血肉橫飛。僅僅這一輪攻擊,克洛瓦騎兵們的陣腳就幾乎完全被打亂了。

  但克洛瓦騎兵之強并非在與密集列陣作戰(zhàn),他們被打亂打散之后,并沒有喪失戰(zhàn)斗力。他們成為一個自由松散的狀態(tài),在奧諾瑟拉軍周圍依靠機動優(yōu)勢各自作戰(zhàn),保持著對奧諾瑟拉軍的持續(xù)攻擊。

  雙方就在這樣你來我往的較量中,斗智斗勇。

  隨著時間的推移,從克洛瓦城趕來的第二批軍隊基本已完全投入了戰(zhàn)斗。在苜蓿酋長的親自指揮下,他們在不同的方向上都與奧諾瑟拉軍在拉鋸對抗。按照戰(zhàn)前的分析預測,奧諾瑟拉軍的部隊已經(jīng)士氣低落且疲憊不堪,想必堅持不了太長時間就會出現(xiàn)破綻,屆時就會被草原盟軍一舉拿下。

  當然,這一次是草原盟軍想錯了。

  “殺過去!殺過去!”

  野火將軍大喊著,他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了,視線更是早被鮮血染成了一片紅色。他的身上以及他胯下的坐騎身上,有著許許多多道傷口,但這比起被他打倒的敵人數(shù)量來說算不了什么。

  戰(zhàn)況比野火將軍所想的要糟糕。

  雖然他們搶在對方組織起有效的防御之前就突入了陣中,但接下來陷入的這場混戰(zhàn)卻如同絞肉機一般殘酷。手握長矛的敵兵、揮舞佩劍的敵兵、舉槍瞄準的敵兵,無數(shù)敵人出現(xiàn)在四周,仿佛無論怎樣都殺不完一樣。

  相反,他身邊的戰(zhàn)友卻越來越少。

  雖然克洛瓦部落的盟友很快就趕到了,但敵方的援軍也來了,克洛瓦的援軍被敵人擋在外面,被迫進行弓馬與火槍的射擊戰(zhàn)。

  只能靠自己了,野火將軍明白了目前的形勢。所幸這里是一馬平川的大草原,在步兵無法組成長矛方陣的情況下,區(qū)區(qū)簡陋的軍營工事是不可能擋得住駿馬馳騁,不可能防得住騎兵反復沖殺的。

  “殺過去!沖鋒!”野火將軍大吼著,用早已被淹沒的聲音。但士兵們看見了他揮舞馬刀的手勢,紛紛響應,向面前的敵人沖去。

  山茶也在其中。

  鏖戰(zhàn)從清晨一直持續(xù)到接近中午,這時來自克洛瓦的草原盟軍第三批部隊已經(jīng)趕到。

  這是由克洛瓦部落和其他各個小部落混合組成的第三批部隊,由各自部落的領導者帶隊。按照計劃,他們將作為數(shù)股小型支援力量,根據(jù)實際情況再投入戰(zhàn)場。

  當然,在第三批部隊中也有一些原本不在計劃上的非戰(zhàn)斗部隊,例如由曼珠沙華帶領的納西索斯第一近衛(wèi)軍觀察團,約三百人左右的隊伍。與他們一同前來的,還有鈴蘭本人。

  在雙方各自作戰(zhàn)兵力多達數(shù)萬人的情況下,區(qū)區(qū)三百人的步兵根本。在整個大局上來看根本無法改變什么。

  鈴蘭和曼珠沙華前來的目的,就是進一步了解他們的對手,以及他們的盟友。

  這是苜蓿大酋長第四次換馬了。

  戰(zhàn)斗打到如此地步,別說是馬匹,就連他自己也感到疲憊。他身邊的克洛瓦戰(zhàn)士們和他一樣,在數(shù)個小時的鏖戰(zhàn)之后,戰(zhàn)斗力早已不如之前。

  許多戰(zhàn)士光是拉弓就耗去了自己大半力氣,如今這些騎手們已經(jīng)難以瞄準他們的敵人,給予有效的殺傷。相反,到了這個時候,火槍的威力逐漸顯現(xiàn)出來。在重復數(shù)十次的射擊之后,火槍手們依然有著充足的體力繼續(xù)裝填、瞄準、射擊,從槍膛中射出的彈丸并不會因為射手們的體力下降而失去威力。

  如果再這樣相持下去,草原盟軍一方就會徹底失去自己的優(yōu)勢。

  不過奧諾瑟拉軍也并非毫無破綻,在這長達數(shù)個小時的相持里,克洛瓦騎兵們通過弓箭殺傷了不少敵人,現(xiàn)在許多奧諾瑟拉軍的步兵大方陣都缺兵少員,已經(jīng)難以維持初始的陣線了。

  沒有密集的長矛方陣的保護,步兵在集群作戰(zhàn)的騎兵面前就如同待宰羔羊。

  苜蓿決定發(fā)起總攻。

  一聲令下之后,克洛瓦騎兵收起弓箭,拔出他們的草原馬刀,從各個方向如潮水一般涌向奧諾瑟拉軍。

  奧諾瑟拉軍陣中的火槍手們有的拾起死去戰(zhàn)友的長矛,有的拔出腰間的佩劍,緊緊地靠在一起,試圖作出有效的抵抗。

  成千上萬匹駿馬在草原上飛奔,已經(jīng)疲累的它們在騎手的號令下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

  大地在瘋狂地顫動,以至于奧諾瑟拉步兵手中的長矛都拿不穩(wěn),一直在前方晃動。

  黑壓壓的騎兵們不斷靠近,最后以驚人的速度撞進了奧諾瑟拉的步兵群里。這一幕從遠處看來就像是巨大寬闊的海浪沖上海岸邊綿延的礁石群一樣。

  雙方處于前排的士兵,一瞬間就被這股沖擊所帶來的黑暗所淹沒了。

  因為長矛手不不足,同時陣型在長時間相持后變得混亂,奧諾瑟拉軍沒能在第一時間擋住這一波沖鋒。克洛瓦騎兵成功沖進了人群里,然后用手中的馬刀與對方展開了肉搏。

  也許勝利已經(jīng)不遠了。

  不過,就在這時克洛瓦酋長,草原盟軍的主帥苜蓿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因為戰(zhàn)場無法展開如此多的部隊,所以他一直將自己的第三批部隊留在后方,作為預備隊使用,這一點對于對方來肯定也是如此。在戰(zhàn)前的時候他決定以己方最精銳的部隊與敵人決戰(zhàn),戰(zhàn)斗力較低的部隊作為預備隊待命。當時苜蓿相信只要自己的第一批和第二批的精銳部隊能迅速消滅敵軍。

  但戰(zhàn)局的發(fā)展并非如此,在經(jīng)過數(shù)個小時的相持之后,草原盟軍才獲得了現(xiàn)在的優(yōu)勢。如今克洛瓦的騎兵們?nèi)死яR乏,而對面的預備隊卻還沒出現(xiàn)過。

  奧諾瑟拉軍的部分步兵方陣開始撤退。

  確確實實是撤退,而不是潰退。

  當兩軍接戰(zhàn),而且受到如此沉重打擊時,一直軍隊還能有序地后撤回來,這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在如今這個時代,只有訓練有素的軍隊才能做得到。

  然后,在后撤的同時,部分新銳的步兵方陣補上了缺口的位置。

  雖然草原騎兵們很少去關注所謂的“紀律性”,但這一幕仍然讓他們驚嘆。

  此刻,戰(zhàn)場的天平突然開始向奧諾瑟拉一方傾斜。

  對于奧諾瑟拉軍中央軍營里,正自信滿滿地面對著這一切的月見公主來說,好戲才剛剛開始。

  奧諾瑟拉軍的騎兵出動了。

  作為一個東方大國,奧諾瑟拉歷史上一直與草原上的游牧民們進行著你來我往的較量。在過去幾個世紀里,缺乏強力騎兵的農(nóng)耕民族一直處于下風,他們的步兵只能勉強守衛(wèi)自己的疆土。這種情況到近一百年,職業(yè)士兵的出現(xiàn),長矛方陣的成型,火繩槍的普及,才終于發(fā)生了改變。但依靠步兵僅僅只能守衛(wèi)自己,要真正地攻入對方大草原里,必須還要建立一支優(yōu)秀的騎兵部隊才行。

  月見公主正是為此才打造了奧諾瑟拉騎兵部隊。

  這并不是一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強大”的騎兵部隊,他們沒有利利安人那樣優(yōu)良的裝備和訓練,也沒有北國軍團那樣出色的戰(zhàn)士和馬匹,更沒有草原民族與生俱來的高超騎術。但是這支騎兵部隊從裝備到訓練再到戰(zhàn)術的制定和執(zhí)行,完全就是為了針對克制草原民族。

  奧諾瑟拉軍的騎兵們大多身穿輕便的胸甲,手持輕弩,以和對手相差無幾的速度在戰(zhàn)場上奔馳。而少數(shù)精銳的騎兵,還裝備有造價高昂的轉(zhuǎn)輪手槍,這種手槍的射擊比火繩槍簡便許多,非常適合射手在馬背上使用。

  除了遠程武器以外,他們還配備了短槍和闊劍用以近戰(zhàn)。因為奧諾瑟拉士兵在馬背上追逐纏斗的能力遠遜于草原士兵,所以他們選擇了使用短槍,并集中兵力快速沖鋒,利用局部的人數(shù)優(yōu)勢和武器的長度先手優(yōu)勢打敗對手。

  當然,作為騎兵,奧諾瑟拉軍與草原盟軍還是有著相當?shù)牟罹?,因此上面的一切?yōu)勢都要在一個條件下才能真正成立。

  那就是以逸待勞。

  現(xiàn)在這個條件已經(jīng)達到了。

  特里草場外圍,草原盟軍第三批部隊。

  從前線回來的傳令兵帶來了苜蓿請求支援的消息,命令第三批部隊立刻出發(fā)支援。

  因為深陷于與步兵方陣的絞殺中,克洛瓦騎兵們一時難以撤出來。而這時從側(cè)翼繞過來的奧諾瑟拉騎兵配合逐漸穩(wěn)固下來的步兵陣線,開始逐步擊潰甚至殲滅克洛瓦的各支部隊。

  終于,第三批部隊及時趕到,阻滯了奧諾瑟拉軍騎兵的進攻和包抄,為克洛瓦主力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精疲力竭的草原騎兵們從步兵泥潭中撤了出來,但是在撤退的過程中他們再也無法維持住各部隊的組織和士氣,從撤退演變成了潰退。

  奧諾瑟拉軍步兵方陣不少也同樣是損失慘重,但少數(shù)后來支援上來的新銳部隊接替他們的位置,對疲勞的草原騎兵們進行的追擊。

  面對潰散的克洛瓦主力部隊,第三批趕到戰(zhàn)場的軍隊也沒有能力獨自作戰(zhàn)。他們只能如同救火隊一樣前往各個戰(zhàn)場,試圖掩護這些潰散下來的戰(zhàn)友,好讓他們不被追殺。到此時,草原盟軍已經(jīng)無力再將這場決戰(zhàn)進行下去,勝負已然揭曉。

  在奧諾瑟拉軍前線某部軍營,戰(zhàn)斗最開始打響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慘絕人寰的景象。

  到處都是尸體,士兵的、馬匹的。鮮血流了出來,還沒來得及干涸的時候又有新的血液補充上。這些鮮血匯聚在一起,將這片草原染成了黑紅色的沼澤。

  來自特里部落的騎兵,現(xiàn)在只有不到三分之一還活著。他們依靠著一次又一次頑強的沖鋒,終于消滅了這幾乎三倍于他們?nèi)藬?shù)的敵人。

  但他們也明白,自己已經(jīng)無法再戰(zhàn)斗下去了。

  在一處帳篷前方,身形高大的野火將軍躺在地上,他的臉上和身上滿是血污,幾乎認不出來原本的樣子。他的腰部和左腿膝蓋各有一個大窟窿,鮮紅的肉從那里翻了出來,無論身邊的戰(zhàn)士如何替他按壓,都止不住噴涌而出的鮮血。

  “你們……撤回去吧……”這恐怕是這位將軍第一次用這么微弱的聲音對他的部下說話,他說著看了一眼身邊還活著的這些戰(zhàn)士,最后將視線停留在他們其中的一位身上,“你也是……山茶……”

  說完他就合上眼,在黑暗與痛苦中等待著死亡的判決。

  這并沒有什么可怕的,因為在他的周圍,幾乎堆滿了比他先走一步的戰(zhàn)友和敵人。只要剩下來的人能活著回去就好,這些來自特里部落的了不起男人們,只要能活著回去,替他重建他們的部落就好。

  草原盟軍的陣線如同雪崩一樣在瓦解。

  山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發(fā)抖,將馬刀收入刀鞘和翻身上馬這兩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他竟然做了好幾次才做到。清晨和戰(zhàn)友們一同沖鋒時的勇氣與豪情,到此時此刻已經(jīng)蕩然無存。相反,恐懼和絕望代替了它們。在遠處滿是一片片喊殺聲的情況下,這里卻如同風暴中心的風眼一般寂靜。

  但是,當他看見周圍的特里部落戰(zhàn)士們和他一樣手足無措時,他忽然間明白了什么。在利利安軍校里學習的日子里,他感悟最深的一點便是組織和紀律對一支軍隊的重要。

  這樣下去,他和周圍特特里騎兵們只會迎來死亡。

  山茶站在野火將軍的遺體旁邊,舉起顫抖著的馬刀,大喊道:“剩余人員集合,向南撤退!”

  他只是剛剛來到軍隊中的少年,完全沒有指揮軍隊的資格,但正是因為這句話,幸存的戰(zhàn)士們都漸漸行動起來,盡管場面十分混亂。

  混亂之中,山茶也跨上了馬背,和戰(zhàn)友們一起往南邊突圍。

  作為第一批攻入軍營,殺了如此大量奧諾瑟拉士兵的部隊,奧諾瑟拉人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奧諾瑟拉的一部騎兵從側(cè)后方抄了上來,然后草原騎兵們便聽到了上百支轉(zhuǎn)輪手槍射擊時連綿不斷的巨大聲響。

  山茶轉(zhuǎn)過頭,看見數(shù)個戰(zhàn)友倒了下去,有的是自己從馬背上滾落,有的是連人帶馬一同摔落。

  他們此時連抵抗的能力都沒有。

  在被鮮血染紅的視線中,山茶能看到從南邊趕來的第三批部隊某部,正在向他們靠近試圖接應他們。現(xiàn)在活下來的唯一希望就是盡快沖到那里,與他們匯合。

  奧諾瑟拉的騎兵憑借著體力充沛所導致的速度優(yōu)勢,一點一點地接近他們。

  越是靠近,這些手槍騎兵的射擊必然越是精準,越是致命。

  一些被接近到身邊的特里部落的騎手干脆調(diào)轉(zhuǎn)馬頭揮刀迎擊,但他們很快就被奧諾瑟拉騎兵用短槍挑落馬下。

  想要活下來,只有繼續(xù)向前跑。

  “山茶!山茶!”

  山茶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在狂風之中有誰在呼喊著他。但是他的雙眼被鮮血遮蔽,雙耳又充斥著戰(zhàn)場上的聲音,在顛簸的馬背上根本無法判斷喊聲傳來的方向。

  他能感覺到,這是他一個從小到大的好朋友的聲音。想必這位好朋友就在前方的援軍軍陣當中,只要再努力一點就能到達他身邊了。

  然而,就在這時,一連串的火槍射擊聲再次響起。

  這次響聲傳來的位置比上一次近了許多。

  山茶本能地蜷縮起自己的身體,這個動作給了他很好的回避與保護。但他胯下高大的戰(zhàn)馬無法躲避,在身中兩彈后崩塌了下去。山茶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個圈才停下來。他的視野里一片天旋地轉(zhuǎn),剛才還是血紅的世界又變成了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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