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粟猛地向云福踹去,后者咚地栽倒在地,然后一陣疾風(fēng)暴雨的踢打,腳腳都把女子往死里踹,血頓時從女子渾身淌出,人都沒了好樣。
“該死!都死了才好??!想要救國救民做英雄么,你們這種人最該死!??!”陳粟一邊踢一邊大笑,看得不遠(yuǎn)處的禁軍心驚膽戰(zhàn)。
“閣老,那個普通百姓……要不救下?”將軍面露不忍。
“能救么?他都瘋了,你若沖上過去,他把陶罐往水里一扔……你是救全城人,還是救一個人?”楊功也擰眉成八,然而最終選擇旁觀。
好一會兒,陳粟累了,氣喘吁吁的停下來,還嫌不解恨,一把掐住女子的脖頸,念念有詞:“為什么,說,你為什么……”
云福睜開眼,從已經(jīng)變得血紅的視線里看到張發(fā)狂的臉,如同厲鬼,卻于她,如同光明,是她想拼盡此生都要奔向去的光明。
她從血泊里伸出手,抓住陳粟的手,力道不大,擔(dān)在那一刻,有近乎山??善降牧α繌乃砩媳l(fā),無論神或者佛,都無法阻擋。
她要去救的魔,和要贖的罪。
陳粟的手不自覺的松開,聽得女子低語,溫柔如向情郎訴——
“妾云福,姓陳,家父,陳有貴?!?p> 陳粟瞳孔猛縮,愣了片刻,然后他大笑起來,笑得絕望又癲狂,血從他的唇角,眼眶,和鼻尖流出,恁的駭人。
連圍觀的禁軍都覺得如見黃泉惡鬼,腿肚子不住打擺子。
那笑勝過世間一切刀槍利器,人的耳朵聽都能聽出血來。
云福卻笑意愈發(fā)溫柔,輕輕的伸手,去拿男子懷里的陶罐:“如果你不信解藥,就試一試吧,把蟲子投到水里……不過,讓妾來,讓妾來投?!?p> 那樣溫柔的笑啊,讓陳粟覺得似乎回到了兒時,回到了姚家村,有餓死的母親,餓死的姐姐,餓死的姑姑嬸嬸,對他這般笑,喚他。
粟娃子!
他的頭一陣無力,呆呆的就垂了下來:“……為什么……”
云福噙笑看著陳粟,如同安撫一位孩童,指尖為他擦去滿臉血,讓日光重新倒映在他眸底。
“地獄的最深一層,名為阿鼻地獄,據(jù)說下了阿鼻的人,不入輪回,永世不得超生。妾,不想您墮入阿鼻……就算真的去往阿鼻,妾也會先您一步去,然后拼命的,拼命的在阿鼻伸出手……把您托舉起來……”
云福頓了頓,緩解已經(jīng)涌到喉嚨口的血,綻放出了釋然又解脫的笑,若這人間最絢爛的煙火,在白日也美到驚心動魄。
女子的指尖最終停留在陳粟眼角,男子瞳仁里倒映出的日光,也映亮了她的眸。
她這一生,注定了要去贖她父親的罪,光明,她給他帶去,也給自己骨子里的血脈帶去,不會有人在阿鼻里的。
陳云福笑了,她看到了,那光。
“姚粟……在地獄里洗清罪孽,終有一天,好好投胎吧……來世,我們都干干凈凈的,活在這日光之下……”
女子的呼吸戛然而止,最后臉上的笑,靜好從容。
現(xiàn)場有片刻死寂。
陳粟咯咯笑起來,其實(shí)也辨不清那是笑還是哭,他跌跌撞撞的起身,攥著陶罐不知往何處去了。
禁軍膽戰(zhàn)心驚的跟在后面,再后面的事,就不足以記在史書上了。
有人說,最后是在一片麥田里找到陳粟的,那個已經(jīng)廢了的村子,叫姚家村。
陳粟是自己把罐子里的蟲吃了,自盡的,就在那片麥田里,側(cè)躺著,微微蜷縮,永遠(yuǎn)的睡過去了。
也有人說,他臉上是有笑的,死去的樣子就像一個孩子酣睡,玩累了躺在麥田里,連家都懶得回。
還有人說,看到那片麥田又活了回來,金黃黃的,風(fēng)吹過沙沙響,一波波蕩到天際去。
依稀見到兩個孩子,拿稻草編了風(fēng)車,高舉著跑過金黃的麥田。
兩個孩子追逐著,笑著,身影在麥浪里隱現(xiàn),遠(yuǎn)處聽得兩家母親的呼喊。
“粟娃子!小広!回來吃飯了!”
……
那真的是這世間,最美的風(fēng)景。
……
大逆陳粟伏誅。史書上只留了這么半句,余下的都是歌功頌德,說今上如何賢德,天命在趙。
東宮,趙熙行虛弱的撐開眼皮,聽著禁軍回報細(xì)節(jié),沉默了良久。
“粟,米也,有飯吃,吃飽飯?!弊詈笏p輕一句。
禁軍一愣,點(diǎn)點(diǎn)頭。
“擬教旨:南黨主犯若愿意的,去寧古塔做苦力三年,回來后免其罪,準(zhǔn)為我西周子民,一視同仁,若不愿意的,按律法辦吧。”趙熙行說完,又體力不支的昏睡過去。
他的傷情還不太樂觀,時而清醒聽聽政事,時而不清醒的,就在夢里與景山的蕭聲相會了。
然而當(dāng)捧著緗色綢子裝裱的教旨時,內(nèi)侍長卻一臉撞了霉運(yùn)的糾結(jié)。
他是去將教旨下給關(guān)押著的南黨主犯的,主犯,就是那些罪名最重,身上欠了血債的大逆。
然而東宮能赦是赦,這樣的主犯前幾天才和禁軍結(jié)了生死大仇,死的將士都是實(shí)打?qū)嵉?,現(xiàn)在還要他一臉笑的帶去從寬教旨,他心里能好過么。
“東宮怎么能如此處決呢?廿五之亂中禁軍亡魂無數(shù),他們卻做三年苦力就能清白了?俺們的人都白死了么!”
腳踏進(jìn)天牢,聽著耳畔南黨的哭聲和求饒聲,內(nèi)侍愈發(fā)氣悶,手中的緗綾教旨跟燙手山芋似的,碰都不想碰了。
這時,旁邊一個牢房里傳來聲音:“大人,下教旨的差事怎能勞駕您呢,那邊都是殺孽最重的主犯啊!不然罪民幫您走一趟?您遠(yuǎn)遠(yuǎn)的盯著罪民,不會有差錯的!”
內(nèi)侍看過去,獄卒連忙解釋:“回稟大人,這大逆是跟著陳粟的,叫路榮,陳粟死了,才新關(guān)進(jìn)來?!?p> “哦……新人啊,怪不得有眼力勁?!眱?nèi)侍暗中如釋重負(fù),把教旨遞給路榮,氣稍微順了一點(diǎn),“那你就辦差去吧!咱家跟著你,休想耍花招!”
路榮千恩萬謝,待獄卒打開牢房,就跪下來接了教旨,還用自己黑黢黢的衣角擦了又擦。
“作甚?”內(nèi)侍一挑眉。
“這可是天家的恩典!罪民不是怕糟踐了么,擦擦,擦干凈!”路榮笑得諂媚又卑微。
“快去下旨吧!走在前面!若離開咱家三步遠(yuǎn),立馬教你人頭落地!”內(nèi)侍覺得不無不妥,催促路榮起來辦差。
“這就去,嘿嘿!”路榮麻溜兒的爬起來,將教旨發(fā)到了南黨中間。
一聽說做三年苦力可免罪,南黨主犯都一窩蜂地涌上來,搶著看教旨,唯獨(dú)在潮濕的陰暗里,路榮陰惻惻的笑了。
“重新跪在你腳下稱臣,還想讓我們感恩戴德么?對不起了,兄弟們,這個世道該死,誰也活不了……”
路榮目光落到主犯們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廿五之亂都掛了彩,進(jìn)牢又吃了刑,誰身上都沒個好的。
毒,就好用了。
他曾經(jīng)幫陳粟辦過差事,是用草席卷了柳濯扔到亂葬崗去,那時,他發(fā)現(xiàn)柳濯唇邊的綠色液體,像是蟲子的唾液,他知道,十有八九來自那個陶罐。
后來,他暗中跟蹤陳粟到麥田里,撿到了已經(jīng)空了的陶罐,然后將罐子壁殘留的液體抹到了衣角上。
再后來,就是他這個小角色,要翻了這天了。
枕冰娘
新的一年,無論你是去是留,阿枕都很感激,至少人生一段路,我們互相陪伴過,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