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唏噓一片。雖然大罪不容恕,但好好的千金,一朝淪為庶民,連沈的姓都沒保住,再說流放路途遙遠(yuǎn),顛簸枷鏈,盛京的牡丹瓣柔朵嬌的,只怕不到半路就被折騰沒了命。
百姓唏噓歸唏噓,末了卻也只嘆一句罪有應(yīng)得。畢竟女兒家犯了這等不要臉的罪,明著打天家的臉,沒有斬立決都算是顧念平昌侯府了。
是以風(fēng)言風(fēng)語吹了幾日,都覺得沒勁也就消了下去。流放的罪民塵歸塵,土歸土,天子腳下富貴籠又不缺人補(bǔ)的。
這廂。詔獄。浸著鮮血和青苔的鉛鎖打開,西周皇帝趙胤踏著一路鬼哭狼嚎走進(jìn)了某間重牢。
紫衫男子抬起頭,略顯凌亂的墨發(fā)后,一雙眼睛出奇的明亮,懶懶睜開:“參見……陛下?”
最后的字眼是上揚(yáng)的。于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話就平添了隨意和戲謔。
趙胤黃袍熾盛,和陰冷森寂的詔獄格格不入,他負(fù)手立于鐵柵欄前,瞧著風(fēng)輕云淡坐在稻草席上的男子,眉眼幽微。
“家主怕是這輩子都沒吃過這等苦吧……好在,到此為止。朕做主赦了你的罪,你現(xiàn)在就可以出去了。”
公子翡聳聳肩,不置可否:“臣在牢里關(guān)了半月,陛下才赦臣的罪。這一招敲山震虎……故意的吧?”
趙胤眉梢一挑:“如果朕說是,家主莫不是要和朕生了嫌隙?畢竟是龍?bào)J衛(wèi)拿的你,朕也不得不給那不孝子幾分面子?!?p> 公子翡輕飄飄的一笑,“陛下以龍?bào)J衛(wèi)做借口,是欺臣久居江南,不知京中事么?”
“朕可不敢!不敢的!”趙胤大笑,撓撓頭,一派憨厚,“天子腳下,宮規(guī)森嚴(yán)。家主卻當(dāng)著那么多人面,犯了淫罪。打誰家的臉也沒這種打法呀?!?p> 公子翡眸底精光一閃,唇角上翹:“是……么?是因?yàn)榕w之事,還是因?yàn)椤诮现?,圣人的一句話,還不如家主的話管用’的戲言呢?”
趙胤眼眸微瞇。臉色卻依舊溫和,笑:“家主這是什么話?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豈是那般聽風(fēng)是雨,小肚雞腸的人?”
詔獄里陷入了片刻的死寂。血腥氣在空氣里凝聚,是毫不掩飾的凜意,來自雙方的試探和碰撞。
滴答。紫衫男子的腳踝鮮血瀝出,是獄卒拷打的傷。
咯吱。黃袍男子的指尖在箭袖里攥緊,青筋暴起。
良久,公子翡首先低下頭:“臣失禮。陛下莫往心里去。這幾天關(guān)久了,許是嘮嗑收不住。”
蘇湖熟,天下足,堆金積玉富貴鄉(xiāng)。
關(guān)中一半的布匹米糧都是通過運(yùn)河,從江南北貢關(guān)中,所以趙胤很樂意公子翡是個識趣的,若有個臺階,皆大歡喜。
“哪里哪里。家主此番磨煉,焉知未有因禍得福?蘇仟已經(jīng)在牢外等候了,家主就別耽擱了吧。詔獄又不是值得流連的?!壁w胤開了個玩笑,爽朗又親和的命獄卒開了鎖,將公子翡迎出來。
公子翡也就心安理得的受了。擦肩而過的剎那,忽的一句:“聽聞陛下龍?bào)w欠安,太醫(yī)署建議入秋南下,微服私訪江南?”
趙胤一拍腦門,笑:“對了,朕差點(diǎn)忘了這茬??刹皇牵肭锼獌?,太醫(yī)署那群崽子怕對朕的病情不好,就讓朕南下,暖和嘛?!?p> 頓了頓,趙胤籠了袖子,大爺般砸吧砸吧嘴:“真期待??!朕自繼位以來,就行休養(yǎng)生息之策,生怕擾民清靜,多花錢。連襄汴都沒去過,更別說下江南了。朕已經(jīng)同禮部擬定,你半月后返程,順便回去準(zhǔn)備,入秋降霜了,朕就來叨擾。”
“臣,必翹首以盼,恭迎陛下圣駕?!?p> 公子翡淡淡的打了個千兒,就出了詔獄,初夏的日光灑在他臉上,讓他有一剎的睜不開眼。
人都說,牢里走一圈,掉半條命。果然,他被關(guān)了月余,連暑熱的日光都覺得格外親切,不得不說趙胤協(xié)同趙熙行的這招玩得好,誅心誅得正準(zhǔn)。
公子翡自嘲的笑笑,出了森冷的甬道,帝宮的繁華和熱浪撲面而來,垂花門邊蘇仟探頭張望,見得他來,笑迎上來。
“家主!這一趟牢獄之災(zāi),辛苦家主了!天家詭計(jì)多端,還是我江南好!家主可餓了,這兒有茶水,還有些小食,哦不對,應(yīng)該先傳郎中來瞧瞧,對對對……家主?”
蘇仟許久不見自家主子,甫一重逢,倒豆子般的吐話,余光瞥到男子腳踝瀝瀝淌下的血,一愣,拳頭捏得咯咯響。
“果然,天家對家主用刑了?!明知家主是冤枉,還……明擺著是東宮的下馬威,圣人縱容,借機(jī)敲震我江南!家主可有大礙?郎中,屬下馬上傳郎中!”
蘇仟忙前忙后,都快急出汗了,拔腿就要去傳話,卻被紫衫男子攔住,后者戲謔的瞧他。
“怎么本家主去牢里走了一遭,我還是那個我,玉面鬼影蘇六郎,卻成了個話癆?”公子翡撥開他,“既然是敲震,上面就沒動真格。小傷無妨,不過因?yàn)樵t獄陰冷,一直未結(jié)疤,不是甚要緊?!?p> 蘇仟這才松了口氣。一吸溜鼻子,珍寶般的盯著男子:“家主入獄期間,屬下不知多擔(dān)心!家主治江南,天高皇帝遠(yuǎn),天家早就頗有微詞。難得進(jìn)趟京,焉知天家會不會趁機(jī)發(fā)難……”
“蘇仟,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怎么還是婆婆媽媽的?”公子翡哭笑不得,“我族治理江南百余年,皇座從蕭換成了趙,江南卻始終隨我姓。就說他一個趙胤,敲震敲震就罷了,還真敢對我族下手不成?”
頓了頓,公子翡臉上盈起煌煌的傲氣:“不說別的,就是掐斷運(yùn)河糧道,不出三日,就能生生餓死關(guān)中?!?p> “是是是,是屬下多慮了。家主無恙就好,江南無恙就好。”蘇仟放下心來,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屬下恭喜家主逢兇化吉,大福自在后面?!?p> “大福?說不定呢。圣人秋后下江南,君臨我土,彼時不知又是何等風(fēng)雨……罷了,先回再說。”公子翡嘆了口氣,正要邁步,蘇仟擋在他前面。
“家主,其實(shí)屬下今天還帶了個人來?!?
枕冰娘
越州,按唐地圖算,即今紹興。